朱天衣

我们家有只妄自尊大的八哥鸟，发现它是在卖禽类饲料的店，它被关在小笼子里，排泄物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看它处境堪怜，便携回家养了。因为不知道它是否具备自力更生的能力，也只能放在笼子里，挂在树下养，不过至少四周有绿树为伴，不时还有一些误闯进去的虫子供它解闷。

它是我养的第三只八哥鸟，沿袭过往的称谓，它已是“阿哥”三世了，前两任“阿哥”和我的感情都好，却不知这只“阿哥”脾气为何如此火暴，每次帮它换水、换饲料，不懂感激倒也罢了，还猛啄人，啄得我又怒又恼。一次火大了，把它抓出来也咬一咬，看它张着嘴大喘气，心脏狂跳到快爆炸了，才歇手放它回笼子。我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太道德，把它塞进我那有青森森利齿的大嘴里，对它来说最恐怖的噩梦也不过如此吧！

自此它倒是不啄我了，但其他人靠近还是一样尖喙伺候，若见我挨近，它便会蓬松成球状，羽翼也会微微颤抖，我知道那是示弱的意思，若再进一步靠近，那么它便会发出“啾啾啾”警报器般的声音，这让我有着胜之不武的慨叹，也让我觉得自己这个鸟妈妈当得真没意思。

过年连日阴霾，我坐在屋里写稿，不时听到外面鞭炮“咻”地划过天际，接着便没下文了，我还想是不是太潮湿了，鞭炮炸不响，后来才知道是“阿哥”在“放鞭炮”，只是它还没学会模拟“砰”的爆炸声。它也喜欢学猫叫、学小鸡叫，有时听到院子里一阵鸡猫喊叫，冲下楼去，才发现是这位老兄的杰作，我那慌慌张张的模样，想必让它有报了一箭之仇的快意吧！

前几天，它又狠啄了我一记，恼羞成怒之下，我又把它抓出来咬，不想放回笼子时，没抓好便给它纵逃了，它也不飞远，和其他几只鸡在临屋的大树上过了一夜。隔天清晨我往窗外窥伺，它也勾着头看我，我们就这样对看了一天。我把鸟笼门开着，妄想它饿了、渴了或许就自己回去了，但它全然不为所动。

第三天清早，看到它在靠屋子更近的杏花树上啄蚂蚁吃，觉得它已整整瘦了一圈，我拉下脸抛开自尊，打开窗轻唤它，它装着很忙地继续吃它的小点心。没一会儿，趁着我在专心写稿，它便飞进屋里，停驻在我的头顶上。你知道吗？那一刻的感動真是千金不换呀！我清楚地感觉，这“阿哥”至此认定了我是它妈，哪怕这妈有着如黑洞般的大嘴，有着和它一样火暴的脾性，但我们的亲子关系，经过这次四十小时的离家出走，终于被彼此确认下来。

（司志政摘自《来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