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旖城

那个影子从光束下离开，换我去光束下了。两个影子擦肩时，我重重地撞了他一下，他碎成了很小很小的一块块碎片，飞舞在阴郁的空旷黑暗中，然后又合成一块。

我站在光束下。

耳边呼呼的，像是大风穿进了耳道，身子跃入一片虚空之中，眼睛无论睁着还是闭着，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继而一阵强光，我的双脚踏实地抓着地面。

环顾四周，辦公室压抑的氛围从苍白的墙面顶到了我的肺上，像顶了一个世界。手上握了一纸一笔，纸上三个大字：检讨书。

我愤恨地在心里骂他——那个无用的影子，一旦被要求写检讨书或是作业作文就让我出现，强占着这个身体，成天无所事事，只要他一插手，检讨一定得我写。

班主任走来：“还不开始写！”我才反应过来，提笔便开始往死里骂自己，夸老师教育有方，班主任在一旁看着看着笑起来，我却一个劲儿翻白眼。

“我骂你，让你写检讨书，是为你好，你要理解老师。”刚才还横眉竖眼的人一下子散发出“慈祥”的光辉，她还真以为自己教育有方呢。

“你说说你，这次都考这么差了，数学和人家差七分，还看小说，还不写卷子。你到学校干什么来了？你不写卷子你就考不了好成绩，考不了好成绩就上不了好初中，上不了好初中……所以你说你不做卷子，死了都进不了好坟墓。”她三句不离成绩，而我的白眼都快翻到银河系上了。

突然我感到什么东西撞了我一下，又跌入一片虚空。

那影子将我推出了光束，占走了那具身体。我慢慢踱到光圈外，渐渐没入阴暗之中，我定定地看着他在光束下规规矩矩地站着，“还在被骂。”我想。

他突然跳了起来，挥动手臂扭动身子，像是和人打架。我惊站起，“他是打了老师吗？”我瞪着眼睛。

我也想进入那个光束，此刻，我正轻轻地接近光束。他依然在与老师打架，而且动作越来越大。

以他的勇猛和这具身体的强壮，我猜那个瘦小而干枯了的班主任一定趴在了地上。我离光束仅一步，我在纠结，将自己撕碎，碎片合起来又撕碎。

我迈了进去。我看见他在不停后退，直到退到虚空裂开，他进来。我进入到那个躺在地上的身体，呆看着那个飞快膨胀的班主任，她怒吼着，如同一个怪物，不，她就是一个怪物！“为你好……”她的声音回荡在校园，“为你好！”

我感到窒息，一闭眼一睁眼，班主任又正常了，一切都很正常，就像我先前过来时那样。班主任还在唠叨，“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还想不想死了进好坟墓，你不好好学习的话，你的子孙后代都会记恨你。你就是千古罪人了，你知道吗？不是人啊，不是人”。

我茫然地看着她，办公室，这个世界，我第一次如此渴望回到那个阴郁的空旷黑暗中。

如此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