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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朋克:输入世界,输出自由

2018-04-23荣智慧

南风窗 2018年8期
关键词:赛博朋克加密技术

荣智慧

3月19日,Facebook卷入了一宗大丑闻。4年前,27万下载并运行过一个性格测试应用程序的用户,他们以及他们的Facebook好友共5000万美国人的信息都被程序的开发者收集走,并卖给了一家服务于政治竞选的公司—剑桥分析。后者据信曾经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为特朗普团队提供服务。

此事风波未息,百度董事长兼CEO李彦宏就在3月底出席中国高层发展论坛“创新引领未来”专场论坛、回答如何使用数据这一问题时表示,中国人多愿意用隐私换取便利、安全和效率。上万名中国网友随即参加了投票,声明“我的隐私高于一切”。

关于互联网时代个人隐私、安全通信的讨论正在太平洋两岸掀起滔天巨浪。不同肤色、不同身份的人,都在苦苦考虑同一个问题:怎么才能保护自己的隐私?

在线大讨论

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一股“密码朋克”的潮流悄然兴起,参与者是第一批关注信息加密、捍卫个人隐私的“极客”。今日声名大噪的互联网名人,像“维基解密”的创始人阿桑奇、BT下载的作者布拉姆·科恩、万维网发明者蒂姆·伯纳斯-李爵士、提出了智能合约概念的尼克·萨博、Facebook的创始人之一肖恩·帕克、比特币的发明人中本聪……都和当年风起云涌的“密码朋克”有关。

事情开始于一款Commodore?64上的游戲《栖息地》。刚刚给美国空军设计虚拟射击程序的卢卡斯影业游戏公司,计划有2万个用户在同一个共享的赛博空间相遇—一起冒险、谈情说爱、结婚、离婚、创业、成立教派、发动战争并体验自治。由玩家控制的卡通小人,可以使用存储在玩家账号里的“代币”购买和出售物品。代币(Tokens)是这个虚拟国度里的流通货币,简写为“T”。

这款游戏受到了3次获“雨果奖”的科幻作家弗诺·文奇的小说《真名实姓》的启发。代币是一种塑料硬币,稍稍大于25美分硬币。正面印着弗诺·文奇的肖像,背面刻着“菲亚特金钱”(Fiat?Lucre)和“单程有效”(Good? for?one?fare)。不过这毕竟是80年代,硬币上的细节只能在游戏手册里找到,在C-64的屏幕上可找不到。

数字货币的第一次登场并没有带来太大的震惊。反而是在虚拟空间构建一个新世界,让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建筑学教授迈克尔·本尼迪克特大感兴趣。1989年夏天,本尼迪克特开始张罗一场赛博空间的大会,甚至还请到了在小说《神经浪游者》中启发了“赛博朋克”的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以及2次获得雨果奖、定义了“赛博朋克”的科幻作家布鲁斯·斯特林。

“赛博”是cyber的音译,代表着网络空间。它是“控制论”cybernetics的词源,来自希腊语,指的是“熟练掌握或管理”。在1990年5月举办的这次赛博空间大会上,与会者发表了各种天马行空的演讲,关于VR、即兴音乐、身体改造的言论充斥着奥斯汀的弗劳恩学术中心。这座建筑是一个巨大的现代主义风格的白色立方体,象征着20世纪60年代的太空时代。一位发言人注意到,它“好像象征60年代的政治舞台正在转向90年代的计算机存在主义舞台”。他说得没错,因为几乎所有的与会者都意识到,赛博空间的崛起,等同于“创世纪”。

1990年是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年份,硅谷萦绕着强烈的拓荒精神,后人称之为“赛博淘金”。有意思的是,倒不是真的有“金子”可淘,极客们满脑子想的是都是“自由”。

乐观背后一定有悲观。1989年12月,哈珀出版社在WELL网站上主持了一个在线会议,邀请了40名参会者来讨论有关黑客、隐私行为。会上有黑客暗示,开放的系统就应该被探索。WELL的活跃人士约翰·巴洛针锋相对:“如果一个系统愚蠢到会开放,那入侵它就是你的道德责任。如果我离家几个月也没锁门,你就可以随便进出我家了?!”在你来我往的争吵中,巴洛气不过对方的挑衅,暴露了自己的住址。

争吵刚过去没几个月,巴洛的家就被FBI特工“拜访”了。显然,是黑客有意泄露了信息。巴洛没怎么担心黑客,但是美国联邦政府对赛博空间的染指,令他焦虑不已。

1990年是一个令人热血沸腾的年份,硅谷萦绕着强烈的拓荒精神,后人称之为“赛博淘金”。有意思的是,倒不是真的有“金子”可淘,极客们满脑子想的是都是“自由”。1990年5月,从奥斯汀会议回来的巴洛决定建立电子前沿基金会,目标是“将宪法扩展至赛博空间”。到了秋天,他发表了题为“罪行与困惑:超越电子疆域的法律”的文章。就在6年后,他又发布了《赛博空间独立宣言》,宣布互联网是一个独立世界,不受任何政治力量的管辖。

技术闯关

朋克意味着反抗。在20世纪80-90年代期间,这种亚文化催生了稀奇古怪的发型、文身、皮草服装、致幻剂和硬核音乐。当计算机、互联网和朋克结合起来,就产生了“赛博朋克”(Cyberpunk)。进入90年代之后,“密码朋克”(Cypherpunk)也宣告诞生。

和“赛博朋克”诞生于80年代初不同,密码朋克的时代,勃兰登堡门再次开放,柏林墙倒塌,冷战的结束和苏联的和平解体带来了“世界大同”的情绪。华盛顿的政客大谈《历史的终结》;五角大楼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打败伊拉克,驱散了美国人挥之不去的越南梦魇。

个人计算机和全球互联网的快速发展让硅谷如沐春风。在享受乌托邦的同时,很多人开始渐渐意识到,重要的东西不见了:隐私与安全通信。在积极讨论赛博空间的独立性、自由意义以及权利边界的同时,极客们开始采取技术手段,用算法对隐私进行加密。1991年6月,非对称加密(asymmetric? encryption)—又称公钥加密(publickey?cryptography)公布并面向公众使用。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无线电传输的情报加密已经进展迅速。到了1976年11月,一篇改变历史的文章出现在了《IEEE信息理论汇刊》上,文章的标题是“密码学的新方向”。文章提到“公钥密码体系里,加密和解密是由不同的密钥支配的”。这个关键信息启发了密码学家,而且只花了4个月时间。

1977年4月,3位MIT的学者罗纳德·李维斯特、阿迪·萨莫尔、莱纳德·阿德曼发现了一种实用又简洁的公钥密码体系。素数相乘很容易,但是逆转这一运算步骤、再找到产生乘积的两个素数,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使用功能最强大的计算机,因式分解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因此,这个加密办法就是:公开加密密钥用乘积;私有解密密钥用两个素数。他们起草了一份技术备忘录,最后发表在《科学美国人》的专栏“数学游戏”上。

无论是“密码朋克”的思想碰撞,还是技术闯关,两个领域开始由此合流—国家已经是个过时的概念了,“密码朋克”运动最终指向的是“无政府主义”。

7000封回信像洪水一样涌向作者。有些信件来自外国政府部门,人人都想得到这个革命性的加密算法。美国国家安全局立刻警觉了起来。在接下来的20多年里,它削减了密码学研究的政府资助,或者接管资助;在论文出版前严格审查;用刑事诉讼威胁相关学者;甚至将加密技术归为“国际武器贸易条例”中的一项武器。

那是70年代末,人们刚刚从“水门事件”的丑闻里回过神来。对联邦政府的信任已经一去不返,特别对于自由主义左派来说。而且,密码技术的重大突破和批量销售的个人计算机、蔓延的互联网取得了同步,三者的结合产生的巨大影响,将一直延续并塑造21世纪。

整个80年代,密码学家大卫·乔姆都忧心忡忡。“计算机化”,他在1985年哀叹,“正在从个体受众掠夺他们监管和控制自身信息被使用的方式之能力。”“我们正在奠定一种人事档案社会的地基,计算机根据从普通消费者的交易记录中收集的数据推断个人的生活方式、习惯、行踪和社会关系。”乔姆怀疑,这样的世界不是人们想要的。

及时出现的公钥加密技术令乔姆松了一口气。他发明了“盲签名”技术,简单来说,信息的内容在签名之前是盲化的,签名是盲性的,该签名可以被用来查证解盲化的信息。乔姆坚信,有两个可以使用盲签名的技术的场景,一是数字投票,一是数字现金。1983年,他再次阐释了“本质上全新的加密技术”:第三方不能断定某次付款的收款人、时间和数量。乔姆被视为数字货币和区块链的发明者,他的相关想法被描述为“赛博朋克”运动愿景的技术根源。

无论是“密码朋克”的思想碰撞,还是技术闯关,两个领域开始由此合流—国家在这里已经是个过时的概念了,“密码朋克”运动最终指向的是“无政府主义”。

无政府主义

不少早期的美国密码学家都怀有这样的感受:公民自由至上,对联邦政府保持根深蒂固的怀疑。朋克文化裹挟着言论自由、药品和性解放,不断拓宽“密码朋克”的行为边界。同时,美国国家安全局对加密技术的疯狂反应,也加剧了计算机圈子对政府的敌视。所以,旧金山湾区的密码学家和极客们扛起无政府主义的大旗,绝非是命运的巧合。

蒂莫西·梅被视为这一运动的精神之父。梅先是被《真名实姓》迷得七荤八素,随后在1988年撰写了《加密无政府主义宣言》。这份宣言引用了极具蛊惑力的美国神话:拓展疆域,重塑未来。加密技术将拆除围绕在知识产权周围的不合理的“栅栏”,并永远淘汰暴力的存在。这份宣言的结语是:“崛起吧,除了那些带刺的铁丝栅栏,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加密无政府主义迅速蔓延。伦敦、波士顿和华盛顿都出现了地区性的组织。和其他声名在外的亚文化一样,“密码朋克”也有自己的暗语,例如假名和匿名被简写成“nyms”,称呼自己为“C-Punk”。这些人存在于一个加密的邮箱列表之中,实际上就是一个紧密的团体,只不过没有正式的领导阶层。梅认为这里“没有统治者=没有政府=无政府主义”,在没有预算、没有投票并没有领袖的情况下,该社区仍然活跃了将近10年。

社区里的自由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大量阅读乔治·奥威尔的《1984》,约翰·布鲁内尔的《冲击波骑手》,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特别是弗诺·文奇的《真名实姓》。最后一部小说在《密码朋克组织纲要》中被引用了近20次。这份纲要是长达300页的日志文件,由一大堆毫无章法且永无止境的常见问题组成,它推荐的唯一非小说的资料就是大卫·乔姆1985年的经典论文《无须身份证明的安全》。

组织成员坚信,首先是警察和联邦执法人员,将无法对使用加密技术者进行追踪。国家将失去强制性的权力。如果金融交易难以追踪,那么国家也就无法实施强制收税。其次,犯罪分子将失去使用物理暴力威胁他人的能力,那么很多陋习都将终止。像《密码朋克组织纲要》暗示的那样,是要选择保护隐私还是选择遵守民族国家的法律,两者只能保留其一。

其实“密码朋克”存在着很多自相矛盾之处,不少参与者也知道,犯罪将和“匿名性”如影随形。1993年成立的“黑网”(Black Net)一开始就和商业机密搅在一起,随后就卷入了“暗杀政治”。

解决匿名性的致命武器诞生了:回邮器。它是一种被程序设定用于裁剪邮件的专用机器,不论邮件是否加密,它都能剪掉发送者的地址然后把邮件发给接收者。为了提高安全性,多个回邮器可以链接在一起,以防某个回邮器保留过一个可用于识别信息发送者的日志文件。山达基教会的许多秘密就是被使用回邮器的人释放的。

美国政府自然不会坐视这些乌托邦分子的大动作。1993年4月,克林顿领导下的白宫公布了《第三方契约加密标准》,宣告了加密芯片的诞生。原理就是,只要两个设备进行通信,执法机构就可以利用该芯片进行监听。这一下可点燃了火药桶,先是旧金山一个车库大门上出现了咒骂的涂鸦,随后一个叫马特·贝雷兹的“密码朋克”就将加密芯片破解了。

赛博空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膨胀。网景公司的第一代浏览器在1995年上市,雅虎、亚马逊和eBay也建立了门户网站;比尔·克林顿签署了《1996年电信法案》,这是60多年来美国首次更新电信法。该法案对很多通信行为进行了明确的限制,不少网站关闭48小时进行抗议。美国公民自由联盟认为,该法案强加于网上言论自由的限制,违反了宪法。这也是约翰·巴洛紧接着抛出《赛博空间独立宣言》原因。

在“密码朋克”的眼里,网络空间是一片属于自由者的“新天新地”,人们使用加密技术保持“匿名状态”。挖掘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历程,我们很容易发现今日被炒到滚烫的“比特币”和“区块链”的滥觞,它们的初衷,并非用来套利,而是用来支撑“密码朋克”对计算机、对网络的美好的乌托邦理想—他们不惜为此“立法”,希望自己像美国的开国元勋一样,让赛博空间“独立”,让每个人都拥有彻底的“自由”。

到20世纪末的时候,很多“密码朋克”项目都以失败告终,数字货币、离岸托管还在主流技术的边缘徘徊。其实“密码朋克”存在着很多自相矛盾之处,不少参与者也知道,犯罪将和“匿名性”如影随形。1993年成立的“黑网”(Black?Net)一开始就和商业机密搅在一起,随后就卷入了“暗杀政治”。

加密技术能不能成为颠覆现实的永动机?谁都没有答案。“密码朋克”认为,无论你在机器里输入的是什么,输出的永远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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