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胜志

竹篮打水

我父亲临死时

什么也没留下

只给我一只竹篮

他说 你还想要什么

这一只竹篮就够了

够你折腾一辈子的

我想除了打水

竹篮不会有别的用途

我只有用它打水

才切合老父的遗愿

我要用它打清清的水

浑浑的水 打近处的水

远处的水 打城市的水

乡下的水 打天南海北的水

若干年后 当我

要去会见老父 我一定

会学着他的样子

他的腔调 把这只竹篮

郑重地 郑重地交到

他孙子的手里

我猜想

儿子一定会睁大眼睛

他会看着这只竹篮发呆

什么时候 他提着这只竹篮

向河边走去 一边走

一边若有所思 我想

他一定长大了 成熟了

懂得了 人间的

温暖和悲凉

那时候 我就可以

安然躺下 并

悄悄告诉他的爷爷

你的儿子你没有白养

你的孙子我没有白养

沉默

在深山老林里

隐姓埋名

千百年来

沉默

是我的第一学历

也是最高学历

风吹日晒

雪压雨淋

每一次打击

对我来说

都是一次淬火

别怪我脾气不好

见谁都没有好脸色

可我的心肠

比菩萨还软

或坐或蹲或立

我都是你的有力支撑

嵌在泥土里

不能自拔

处变不惊

宠辱皆忘

感谢苦难

让我们成千上万的兄弟

有了出头之日

手牵手

肩并肩

一夜间长大成人

并以山的形象

叠成千姿百态的罗汉

矗立在天地之间

不管居庙堂之高

还是处江湖之远

哪怕不能保全自己

碎尸万段

作为石头

依旧初心不改

品质不变

灾难来临

风雨一肩挑

众神喧哗

各自为政

沒有谁比我更懂得

沉默的力量

笑我你就哭定了

我知道我很愚蠢

愚蠢得就像不会下蛋的公鸡

还偏偏喜欢评价

母鸡的生育能力

别笑我，好吗

我没有什么好笑的

我今天犯的错误

你昨天早就犯过了

我不想和母鸡    讨论

珍珠和米粒的价值

只要你活得不耐烦了

我就活够了

别笑我，好吗

笑我你就哭定了

当母鸡叫春

公鸡正在七夕里啄着红豆

笼中鸟

谢谢主人

用金条给我建造房子

当初我流落民间

只能用枯枝败叶

筑巢取暖

衣来伸手

饭来张口

这些年 我已习惯了

贵族生活。那些贫困的日子

让我想想

就有些害怕

只是主人喜欢吵架

让我心烦让我意乱。他们高一声

低一声的叫骂 听起来

没有山中的鸟鸣那么悦耳

那么动听

他们总是拿我做榜样

都想让对方像我一样

安分守己 不思进取

可他们谁也不肯像我一样

总是进进出出 飞来飞去

有时还带回陌生的男人和女人

让我大开眼界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有一天深夜 我被一声呵斥惊醒

男主人双手叉腰

女主人打起背包

却要出门……

我竟然患了乡愁 想起了

山里的乡里乡亲。尤其是那个老不死的

他这些日子是否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要回家 回到山里

和他一起富贵

一起贫穷

（责任编辑：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