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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刹之音

2018-04-19黄攀

芳草·文学杂志 2018年2期
关键词:西楼方丈堂弟

黄攀

“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的眉间显出不易觉察的惊讶,像拂过处子之肤的轻风,尚无觉察,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似乎觉得这样说话不妥,转了语气问道:

“请问施主,有何需要化解?”

她双手合十慢慢抬起上身,凄美的双眼注视着他说:“闲来无事,寻老僧指点迷津。”其实她听了方丈的声音,心里震了一下,针扎般疼痛,细细辨别这种声音,却又感觉不出什么。

他扭动了一下身子,将僧袍的大袖拢了拢,光头微微前倾,似乎要认真地听她言说。

“进得僧门就听您了凡大师指点。”

她满怀救赎的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郁郁的目光求救般地注视着了凡方丈。

了凡方丈不易觉察地吁出一口气来,仰靠着身子,额头迎着门青光程亮,白静的面皮,微胖的脸形,整个头颅像刚刚出笼的白暄暄的馒头,只是那双眼睛浑而不浊,闪烁着智慧、狡黠,语气幽幽地说:“施主,有事你讲吧。”

刚刚沐浴了春雨的寒山寺,古旧的灰墙灰瓦,像一件老古董罩上了神奇的光焰,变得光鲜起来。四围万千修竹亭亭出水玉女般鲜灵可爱,微风摇晃着,纤纤素竹摇曳着柔韧的腰肢,舒展着青春的神采。若有若无轻烟般的雨雾,多情地抚慰着黛色的山峦,游走在古寺修竹间。缕缕古寺香烟飘荡在空中,嗅着香烟让人如梦似幻。

“方丈让我讲我就讲,大师面前不隐瞒。”

“讲得越详细越好,我才能给你破解呀。”

了凡方丈调整了一下坐姿,要倾听她的讲述。

她坐在了凡方丈赐的圆凳上,高挑的身材无依无靠,只得挺挺地坐在凳上,配着身后古刹的香炉、镀金的文殊菩萨,构成了寓意独特的一幅画。

“敢问施主,你是为情所困,为财所迷,还是为仕途波折……”

她没有言语,似乎思考了一下,言道:“就算为情所困吧。”

了凡方丈掐动着胸前紫檀木的佛珠,微闭着双眼,肥硕的双耳像两只大大的水饺,随着一声阿弥陀佛,竟微微颤动。

她于是开始讲了:

中秋时节,舂陵县仍然没有落雨的征兆,火烧火燎,热辣辣的夏季过去了,人们盼望着秋天来场透雨,眼看着过了中秋,又到了末秋,仍然没有一星半点的下雨的征兆。在人们热燥燥的期盼的梦中,秋雨竟无声无息地来了,来了就完全没有一点矜持感,毫无羞涩地展开了自己,铺天盖地、柔情万般地覆盖了舂陵大地。精力充沛地、没完没了地和干渴焦枯的大地撕扯着、揉搓着,直到把大地揉得浑身酥软,一塌糊涂地沉沉睡去,方才恋恋不舍地收了手,步曲款款地离去。

天凉好个秋,雨过天晴,空气变得清新柔软,舂陵城的花草树木像刚刚沐浴的贵妇,清新慵懒,安闲自在,她们偷偷相互打量着、瞧看着,不时颤动身躯窃窃地笑着对方娇憨的姿态。小城的人们炽热的火气被秋风秋雨一网打了去,安闲舒缓起来,从容地享受着小县城生活的慢节奏。

西楼送走了镶牙者,整理了医疗器械,直起腰身,把水杯半残的凉茶倒进茉莉花盆,茉莉花尚未到开花季节,摇晃着小手般葱绿的叶片,向讨欢的孩子欢迎西楼,西楼正怔怔地看着它们,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东坡就这样进了牙科病室,见室内空旷旷的,只有冷冰冰的医疗器械,感到一阵寒凉:“哟,独在高楼不觉寒?”

西楼戴上口罩示意患者坐下,东坡递上了求诊单子:

“先生,牙不舒服?”

“是的,口腔一左一右两颗大牙不能咀嚼硬食,碰上就酸疼酸疼的。”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疼痛,东坡张开嘴丝丝吸着凉气。

西楼打开病椅上的灯,照着东坡的口腔反复地看了看,又用高光手电照看了几次:

“你上火了,牙龈红肿。”

“这就是个上火的季节,不是牙疼就是嗓子干涩。”

“还有饮食,你们做领导的天天饮酒,也是上火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我是领导呢?”

“舂陵城有几个东坡?你就是县政协东坡副主席。”西楼指了指门诊单子,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东坡。

东坡这才看向牙医,牙医戴着蓝色的口罩,光洁饱满玉润般的额头,深黛色修长的柳叶眉下,那一双眼睛清纯得像晶莹的露珠,纯洁的如透明的翡翠,东坡心头被针扎了般颤抖了一下,无声地喟叹了一声。东坡忘了自己是来看牙的,也忘了牙疼,痴痴看着牙医。

西楼觉察到了东坡的异样,心里竟也莫名地慌乱起来。

事态让东坡觉得不好意思,人近半百,世事的经过,见过,应该心淡如水了,竟然被那一双清纯的眸子撩动得心绪难宁,自认为身为副县级领导,阅人无数,可面对那双清纯的眸子,竟然把持不住,难堪呀难堪,掩饰自己道:“那请大夫开点药吧。”

西楼轻声说:“不用开药,是药三分毒,吃了对身体有副作用的。”

东坡的心再次被震撼了一下,不是说医靠药养,是医就会开药,她竟然不让吃药,会使出什么手段呢?

西楼说:“不用吃药,如果相信我,你就喝这种茶,三五日下去,必然火消炎去,牙齿安然无恙。”

东坡好奇地问道:“什么茶?这般神奇。”

西樓回答说:“也不是什么好茶,只是我自己摸索着用几种树叶、花朵配置的。”

东坡看着小瓶罐的茶叶,真的是风干的花朵、树叶,但是什么,他叫不上名字。

“多少钱一罐?”

“不要钱的,这是我自己采摘配置的。”

东坡深感讶异:“哪有拿药不付钱的!”

西楼坚持道:“我自己配置的,不用花钱,我长年喝这种茶,感到很清火。”

东坡:“怪不得你那双眼睛是那么的清纯明亮。”

东坡竟然握住了西楼的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柔若无骨,温润如玉,自己不知握了多少人的手,却从未握过如此这般柔若棉絮,轻若云霞的手。

“这是我们的相见,也是我们的相知,从此后,我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了。”

东坡坐在客厅里,静静地吸着烟,妻子在卫生间洗头发,吹风机呼呼地响着,半支烟的工夫,妻子出来了,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着木梳,见东坡还坐在客厅里:“你上午不是有个会吗?怎么还坐在家里?”

“九点的,还有点时间。”东坡又点燃了一支烟,皱着眉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烟雾,说:“舒心,你坐下,我要给你说一件事。”

舒心在东坡的身边坐下了:“有事你就说吗,弄得像开会似的。”

东坡将烟灰掸在烟灰缸里,语气严肃地说:“舒心,我们把婚离了吧。”

舒心哈哈笑着:“都老夫老妻了,还开这种冷玩笑,你觉得好玩吗?”

东坡说:“我是认真的。”

舒心见东坡的确是认真的,不是开玩笑:“外面有人了?”

东坡坦白道:“有人了。”

舒心问道:“是哪个?”

东坡也不隐瞒,兜底告诉舒心:“县医院牙科的西楼医生。”

舒心思考了一下,仿佛认得那个叫西楼的牙科医生:“哦,西楼,我好像有点印象,嗯,人是长得不错,三十大几了,还是个老姑娘,对吗?”

东坡点点头,拎起公文包去参加会了。

舒心对东坡的后影说:“晚上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没有等到晚上,舒心就采取了行动,她首先给单位领导打了电话,说自己牙疼得厉害,上午得去看牙,请假一天,单位领导同意了。其实舒心在规划局里只是一个档案管理员,最近单位新来了一位姑娘娃,工作挺积极,舒心在单位几乎没事做。

请了假,舒心打电话叫来了在城管执法队上班的弟弟如意,如意接到姐姐的召唤就像接到了圣旨,急忙火烧火燎地赶到姐姐家,进门见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泪,惊慌地问姐姐出了啥事。

舒心哽咽着说:“你姐夫在外面有人了,要和姐离婚。”

如意五大三粗,有一身力气,遇事却没有主见,姐姐哭哭啼啼地诉说,他却干张着嘴,搓着手,拿不出一点主意来。

“走,跟姐去县医院找西楼,看看她这个妖精到底是咋媚上你姐夫的。”

舒心背上肩包,砰的一声关了门,带着弟弟如意咚咚咚下了楼。外面正好有辆出租车经过,舒心招了招手,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

来到县医院,却不知道牙科在几楼,问了大厅的导医,方知道牙科在五楼。如意转身去上楼梯,舒心一把抓住:“电梯,走电梯来得快。”

牙科室里有位白发如雪的老奶奶正在看牙,老奶奶特别怕疼,整个治疗过程都在嗯嗯呀呀的呻吟。西楼小声地安慰道:“忍一下,麻药使上劲儿了就好了。”西楼灵巧的双手轻快地操作。也许是麻药起到了作用,老太太不再嗯呀呻吟了。

舒心、如意无声地坐在排椅上,看西楼熟练地、轻巧地为老太太看牙,一个时期老太太无声无息,仿佛睡着了。西楼轻声地说:“好了。尽量少吃坚硬的东西,过段时间就好了。”老太太接过西楼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谢了西楼离去了。

西楼问舒心:“大姐,你要看牙嗎?”

舒心恶狠狠道:“看人,不看牙。”

说着舒心一把揪住了西楼的头发,劈头盖脸地扇起了耳光,姐姐动了手,弟弟如意就仿佛听到了战斗的号令,冲上来对西楼拳打脚踢。

突如其来的暴打,西楼简直被吓晕了,尖声呼救。

隔壁科室的医生、护士纷纷赶到牙科,男医生们抱住了如意,女的则架住了舒心。舒心不依不饶地蹦跳着双脚:“打,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小三,叫你还勾引我老公。”

西楼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嘤嘤地哭泣。

夜晚的医院静悄悄地,灯光惨白如纸,稀稀落落的人迎面相见,个个脸色惨白得神秘,病室也是惨白的,让人感觉到苍凉、心悚。

西楼的头被打成了轻微的脑震荡,用白纱包裹着,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东坡进来,西楼别过头去,泪水止不住地滚落。东坡蹲在病床前为西楼擦拭泪水,擦着擦着,忍不住用舌头去舔西楼的泪水,西楼的泪水就像不竭的泉水,永远也舔不干。

“太狠了,简直没有一点人性,把你打成这样,怨我没有做好工作。”

“我能够理解,怨我太贪心了,没有把控好自己,不该让这段感情产生的。”

“我说过,我一定要给你一个交代,明天就与舒心把婚离了。”

“不要太急,给人家一个缓冲的时间。太急了把事情弄糟了反而不好。”

“我忍了很长时间才和舒心摊牌,没想到舒心竟这样恶毒,我跟她生活了二十多年,自认为了解她,却始终没认识到她那么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这都是我该承受的,谁让我要夺走人家的丈夫,拆散人家的家庭,都是我不好。”

“你被打成轻伤,对方已经构成刑事犯罪,可以追究对方刑事责任。”

“不要,毕竟我们有过错在先。”

西楼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不愿把事情弄得太大,闹得大家都不好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她挣扎着要坐起来,东坡扶着西楼靠着床头坐起来,西楼示意东坡她要喝牛奶。

东坡撕开牛奶的包装,插上吸管,把西楼抱在怀里,西楼靠在东坡的胸前,吱吱地吸着牛奶。东坡接过牛奶的空瓶,放进垃圾桶里,把垃圾桶拎了出去。拉过一把方凳坐在西楼的面前,两人目光交接在一起,仿佛焊接住了,再也不会移开。

东坡回到家里,正好如意也在,他要和舒心、如意姐弟俩谈谈。如意见姐夫执意要和姐姐离婚,腾的一下站起来,气呼呼地吼叫道:“凭啥?”

东坡只是威严地嗯了一声,如意就瓷在那里不敢动了:“你把人打成轻伤,已经构成刑事犯罪,你想坐牢吗?”

如意喏喏着,不知说啥。他一向怕姐夫哥,姐夫哥对他们一家是有恩的,要不是姐夫哥,他还在摆摊卖水果,是姐夫哥把他安排到城管局,有了一份正式工作,就是姐姐也是沾了姐夫哥的光,才从乡村小学的教师调进了规划局,不再辛苦地当孩子王,吃粉笔灰。如意无趣地退回去,安静地坐下了。

“离婚可以,但你要满足我的要求。”

舒心有要求,东坡想这就好办,无非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问题。

东坡说:“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

“房子归我。”

“我同意。”

接下来是一顿沉默,其实东坡已经知道舒心会再要求什么,他静静地抽着烟,等舒心提出要求。

“所有存款归我。”

“我知道你会提这个要求的,难道让我净身出户?”

“我说这样就算好的了,是你抛弃了我,是你有错在先,从保护妇女儿童权益出发,我也应该受到保护。”

东坡知道当过小学教师的舒心很会讲话,也会讲出很多道理,与她说话只是多费口舌,没得必要,他咬了咬牙,紧紧腮帮子,狠狠摁灭了烟。

“好吧。”

东坡收拾了自己的衣服,几本常看的书刊,一个包装了,拎着包出门去,站在门外,他说出了一句话:“明天上午到民政局办手续吧。”

东坡和西楼相邀着找到一个僻静的小餐馆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了,天天如胶似漆地相守着。

喝白酒还是啤酒,东坡和西楼商议着,最后西楼说喝白酒吧,今天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是他们两个终生铭记的日子,白酒冲劲大,火辣辣地能够留下深刻的记忆,他们选了白酒,就着四样可口的菜,自在地喝酒,从容地谈笑。

东坡举起酒杯:“来,我们碰一杯。”

西楼也举起酒杯,当的一下和东坡碰了杯。东坡情之所至,一气下去了半杯,正举杯显示自己的酒量时,没想到西楼竟然仰脖一气干了。

“慢点喝,喝快了容易醉的。”

“没啥,我是挺能喝的,不信今天我们比一比。”

“比就比,我喝了几十年的酒,还真没怕过几个人。”

东坡是很能喝的,可以说做了几十年的行政工作,当了二十多年的领导,天天在酒场上,练就了好酒量。他曾经一次喝过两斤酒,还没有影响参加会,没想到西楼竟然想和他较量。

几杯酒下去,两人都兴奋了,你一杯,我一杯喝下去,竟然每个人喝了一斤多酒,东坡示意西楼打住,他痴痴地盯着西楼的脸看不够。

西楼月儿般干净清爽的脸上因为酒精的作用变得红扑扑的,仿佛刚刚成熟的桃子,粉红饱满,水灵灵的双眸更加灵动,长长的睫毛时时地眨动一下,眼睛显得十分的妩媚动人。

“别动,让我来给你拍张照片。”

东坡用索尼相机连着给西楼拍了几张照片,拿给西楼看:“你看看多么妩媚迷人。”

西楼看了,不好意思地嘻嘻笑:“哪里妩媚呀,简直是个妖精。”

东坡举着相机:“我就是被这个妖精迷住了,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西楼嘻嘻笑着勾住了东坡的脖子,说:“你反抗,你反抗,谁个让你不反抗?”

东坡乘势吻住了西楼娇嫩、粉红的双唇:“我叫你反抗。”

西楼双眼迷离,娇喘吁吁,东坡兴奋得浑身发躁,在西楼耳边轻轻说:“回去吧,我们回去吧。”

本來他们可以住在西楼的医院单身宿舍里,东坡觉得这里很不方便,经过医院那场事,加上自己的身份,东坡在这里进进出出,总感觉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生活很不自在,于是和西楼商量,出去在幸福里租了一套120平方米的单元。因为房子是租住的,也没怎么布置,买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两个人就简单地住下了。

东坡愧疚地对西楼说:“我会给你买一套大大的房子,让你舒舒服服地住在里面。”

西楼知道东坡是安慰她。因为她知道东坡净身出户,目前是没有能力买房子的。她怕刺激东坡,对东坡说不求有什么大房子,只求两个人平平安安就是福。今生拥有东坡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人的感情是说不清的,特别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简直是永远也说不清,辩不明的。西楼在大学曾经有个同学的恋人,两人从大四开始到上研究生、读硕士,前前后后五六年,后来恋人到德国去留学,开始还有信函往来,或者打个电话问问好,后来就像一杯糖水反复加水,慢慢味就淡了,最后音讯全无。西楼作为特殊的人才被舂陵县引进,成为舂陵县牙科的一位主治大夫,工作安定下来,年龄不知不觉也大了,眼见奔四的人了,命运却安排让自己遇上了东坡。

爱上东坡,西楼并不是喜欢他地位,因为书读多了,就变得清高,甚至孤傲,她一向看不起那些庸俗的官员,碌碌无为,只会照本宣科,念念文件,传达上级指示,然后就是酒桌上、牌桌上浑浑噩噩,十句话有得一句真,说在东来却在西。她爱上东坡,除了东坡有别于其他官员官威官气外,还是个说实话,讲真言的好人,再往深里说一点,她特别爱听东坡说话的声音,那种声音是标准的男中音,很有磁性,因为这种声音,从大四开始时时响在她的耳边,那就是那位到德国留学的同学,这就是西楼泼了命的要跟东坡的原因,也是他们婚姻之间西楼的小秘密,不能说破哟。

东坡和西楼结婚后,仍然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那是他多年生活形成的,而西楼却睡得早起得晚,也许是年轻的缘故吧,总也睡不够。东坡早上起来总是爱看西楼睡觉的样子,西楼睡觉姿势很野,四仰八叉的,简直没有一点淑女形象,更不要说知识分子的韵味了,其实这是次要的,东坡最爱看的是西楼睡着的脸相,她睡得真香啊,柳叶眉下长长的睫毛仿佛是一道纱帐遮住了那一双灵动妩媚的眸子,这样也好,免得影响东坡欣赏西楼红扑扑的脸蛋,那副脸蛋看着就让人心疼,就像刚出壳的鸭蛋,粉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润,润里透着彩,东坡怎样也看不够。他心里发狠说:这一辈子要对得起这张脸。

舂陵人盼望已久的沿河大道整治工程开始了,那是一项数千万的大工程,县里专门成立了沿河路整治项目工程指挥部,东坡任了临时指挥长,负责整个工程,担子不轻,权力不小,可以说他掌握着这笔数千万巨款的支出。

东坡刚刚就任,他的一个远房的堂弟就上门了,这位堂弟仅仅是熟悉,平时没什么来往,但是堂弟却很热情,进了门就亲热地喊一声大哥。东坡见是堂弟,不用摆什么官架,起身给堂弟让座,倒了茶,堂弟受宠若惊地接了,却没喝,放在茶几上,回头看看门外,去悄悄地关上了门,压低声音挺神秘地说:“大哥,小弟有求于你了。”

堂弟关门,东坡就知道堂弟要给他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堂弟一直在外做工程,手下有一班人马,这些年来听说他发了不小的财,早已成了千万富翁,工程老板上门自然是为了工程了。东坡也直截了当地说:“老弟,你是为了沿河大道工程的事吧。”

“兄弟俩不用拐弯抹角,老弟正是为沿河整治工程的事来的。”

“县里要公开招投标,你要具备资质就准备来投标吧。”

“大哥说的是,我会来投标的。”

堂弟说着,拿出了一张工行银行卡,双手放在东坡的办公桌上:“大哥,上面有五十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东坡被这张卡震住了,他怔怔地看了半天,还是还回给堂弟。

堂弟坚持着:“你我是亲兄弟,弟弟给哥哥钱是馈赠,是应该的,不是啥子行贿受贿,哥哥放心收了就是了。”

东坡坚定地说:“你这是害哥哥,哥哥工作几十年,受党教育培养才有了今天的位置,小小一张卡,就像一颗炸弹会把哥哥掀翻了。”

堂弟不再坚持,收回了卡,恳求东坡说:“弟弟会来投标,哥哥看在亲弟弟份上,一定要照顾一把,谁让我们是亲兄弟哩。”

送走了堂弟,东坡呆坐在办公桌前,静静的室内能够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他紧张到极点,也惊悚到极点,脑海里反复思考着,收了会怎样,会是怎么一个结局。大脑里有点缺氧,晕沉沉的,胸口也感到憋闷,喘不上气来,喝了一杯热茶方好了一点。东坡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直坐到下班回家。

回到家西楼就告诉他刚才来了一位自称是你堂弟的人,带来一箱子桃子,让他等着你回来,他放下桃子就走了。东坡问桃子在哪里,西楼说在茶几边放着。堂弟到家带来一箱桃子,也算不了啥,留着就留着吧。

可是他们打开桃箱准备洗几个桃子吃,东坡却怔住了。他看见那张熟悉的工商银行卡,正放在桃子的上面。西楼问东坡怎么了,东坡说没有什么。西楼也发现那张银行卡,好奇地问道:“咦,怎么会有张银行卡呢,肯定是堂弟送的。”

东坡无言。

西楼问:“怎么办?打电话问问他。”

东坡扬手制止:“不用,既然送来了,你就收着吧。”

西楼疑惑地问:“送桃子就算了,送银行卡干什么呢?”

东坡说:“我们是兄弟,可能看着我们刚刚成家,经济拮据。”

西楼:“我们结婚也没通知什么亲朋好友,就是拿了个证,请了几个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你堂弟怎么会突然来送礼了。”

东坡:“世上事说不清,还是不说清的好。”

西楼:“我暂时替你收着。见着堂弟你给他还回去就是。”

堂弟是很有神通的,他果然来投标,也果然中了标,几千万的沿河路整治和一座沿河大桥的建筑就被他拿下了。说心里话,东坡完全没有动用权力给堂弟帮什么忙,他心里还想,凭堂弟的能力是拿不下这个大项目的,拿不下也好,免得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后会给自己的仕途制造麻烦,造成负面的政治影响。

现在堂弟中标了,东坡考虑到他这个指挥长还干不干,要不要向组织说明,以避免不良的社会影响。心里犹豫着,难以决断,事情过了一段时间,一切都风平浪静,工程顺利实施,按照进度逐步推进。东坡的心平静下来,履职尽责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三年以后,沿河路整治工程和那座大桥都顺利地完成了。市委书记亲自剪了彩,年底东坡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表彰,被评为年度优秀工作者。事致此,东坡才放下心来,认为那位堂弟还不错,真是能干,也没给他添什么麻烦,顺顺当当地把工程做完了。

风雨飘摇的一个夜晚,东坡拥着西楼睡得正香,突然电话响了,睡意矇眬地摸起电话,刚刚一个喂字出口,对方就急火火地说:“沿河路大桥塌了,桥上正通行的三辆小车,一个大货车掉进河里了,人员生死不明。”

东坡惊得一身冷汗,匆匆忙忙地找衣服,却把上衣当成裤子,一只腿蹬进了袖筒里,怎么也穿不上,西楼也惊醒了,叭地按亮了床头灯,见东坡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给他递上裤子,一边问他出了什么事,慌成这样。

“大桥垮了。”

东坡匆匆忙忙地赶到市委办小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四大家领导,相关部办委局的负责人也都来了。他一进门,市委书记就宣布紧急会议开始。

……

东坡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检察院的人找上门来,西楼交出了那张卡,检察院的人收走了那张卡,叮嘱道:“东坡回来要在第一时间报告检察院。”

西楼脸色煞白,顫抖着说:“会的,一定在第一时间报告检察院。”

可是,东坡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他到了哪里,去了何方,神鬼难测他现在什么地方。

由此,西楼患上了抑郁症,很少言语,也很少与人接触,常常一个人孤寂在室内,枯坐在沙发里,望着墙上她和东坡的结婚照默默无言,流着凄苦的泪。

西楼搬回了医院的宿舍,从此再不化妆,也不购买什么服饰,除了固定的上下班外,就把自己像一件古董一样深深地锁在室内。

不知不觉十多年过去,西楼姣好的容颜像经过了盛季的花,慢慢枯焦,几乎快要凋谢了,这是经过大难心死的人才有的容颜。西楼心中盼望着东坡能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因为时间过去了很久,已有消息传出,东坡不是主动受贿的,是他的堂弟借兄弟关系送桃子夹带了银行卡。事后,银行卡已经上交给组织,东坡也没有给堂弟投标帮什么忙,是堂弟走了另外的路子才顺顺当当地中标,拿下了工程项目。也就是说东坡只要回来坦白自首,会得到组织的宽大处理。西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对东坡的寻找,呼唤着东坡回来。

春雨绵绵。西楼心思郁郁,无心坐诊,就请了病假,决意在舂陵县四周转转,看看春景,赏赏山色,调解一下心情。转悠到寒山寺,西楼进了寺庙,见有人抽签测字,西楼好奇,就让了凡方丈给她测测字,算算命。

西楼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仿佛向久违的亲人倾吐了心曲,消解了心中的郁闷,顿感身心轻松了许多。

寺外春风萧萧,春雨飘飘。

寺内静寂悄然。

“我的讲述完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了凡方丈听后却久久无语,西楼看着了凡方丈,两行清泪像两条惊人的蚯蚓从方丈的眼中蠕动出来,了凡方丈说:“我随你回去。”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了凡方丈和西楼,西楼没有讲话,那就是了凡方丈说的“我随你回去”。

“整容可以改变面容,但改变不了的是人的声音。”了凡方丈说完这句话,沉沉地低下头去:“罪孽是躲不过的,只有面对,只有承担应承担的责任,方能求得心安。”

久违了的,让西楼终身难忘的,富有磁性的男中音终于再次响起在耳边。

“天啊,造化弄人!”西楼瘫坐下去了。

(责任编辑: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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