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笙

1

婆婆的父亲原是当地的首富，她从小是养尊处优的闺阁小姐。可是好景不长，4岁那年，土匪把家中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一家数十口人悉数被杀。她和姐姐因睡在最里面，所以幸免于难。后来，她们被接到亲戚家寄养。

婆婆说，她19岁之前的命，不是自己的，都是别人给的。只有嫁给公公，她才是真正地活着。婆婆嫁给公公的那一年只有19岁。公公比她还小两岁，才17岁。

嫁过去的时候，婆婆就知道，这家人穷得叮当响。公公也是父母双亡，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弟弟跟着他，她一嫁过去，就成了嫂子，成了“娘”。

可是婆婆心里还是很高兴。红盖头掀开的时候，婆婆看到那个高大腼腆的斯文少年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她也忍不住一笑，一颗心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公公是个教书先生，在离家很远的学校教书，家里的那些活根本指望不上他。婆婆白天到地里干活，晚上还得纺棉花、推磨盘，几乎每天晚上都熬到凌晨。可即使是这样，婆婆还是把她的小叔子供成了大学生。公公的工资少得可怜，除去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根本供不起小叔子。婆婆只能挨家挨户地去借钱供他读书。

2

公公和婆婆感情甚笃，一共生育了8个孩子，再加上小叔子，他们等于一共抚养了9个孩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70年，从来没有拌过一句嘴。公公对婆婆的爱，不仅是出于对她拉扯一大家子却无怨无悔的敬重，还有怜惜和宠爱。

身材挺拔的公公在娇小的婆婆面前，总是先退步的那一个。因为他的这些宠爱，让婆婆在子女面前非常有威信。

去年8月份，公公生了一场大病，那时他瘦得厉害，不停地咳嗽，而一向爱说爱笑的婆婆也沉默了许多。老公买了一些西瓜回去，因为怕公公吃了受寒，所以没让他吃。过了一会，婆婆趁我们不注意，切下一块薄薄的瓜，塞到公公手里说：“你尝尝吧，儿子买的瓜可甜了。”

2017年10月份，婆婆在家中不慎摔倒骨折住院，而几乎就在同时，公公也病重住了院。婆婆做手术那天，公公执意去了医院，握着她的手说：“没事，别怕，睡一觉出来就好了。”

公公在医院住了一周，那时的他心衰已经很严重。大夫对我们说：“还是出院回家静养吧。”我们当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公公却很高兴，他以为，出了院，就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去医院看望婆婆了，他还等着婆婆出院两人一起回家呢。

公公出院那天，专门去病房里看望了婆婆。那时候婆婆躺在床上不能动。公公走到她旁边，给她掖掖被角，俯下身子问她：“疼不疼呀？”他那时的语气，满是心疼和怜爱。婆婆笑了笑，说：“一点都不疼。”

哪会不疼？因为怕他担心，她撒谎骗了他。

那是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出院后，公公病情迅速恶化。当我们给他喂饭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含糊不清地说：“老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公公去世时，我们并没有把这个噩耗告诉婆婆，因为那时的她还躺在病床上。她和公公的感情一向深厚，如果得知他已先她而去，一定会悲痛欲绝。或许是心灵相通吧，公公出殡的那天，一向温和乐观的婆婆突然发了脾气，情绪很低落。

婆婆出院后，被几个姐姐接回家住。我们都统一了口径，公公去世的消息依旧瞒着她，只对她说公公住在二哥家里，一时回不来。她有时候听了会笑笑，有时候也会问三姐：“你爹咋还不来看我？他咋还不来呢？”

3

公公去世之后，公婆的那處院子便沉寂了。婆婆以前曾说：“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到这院子里吧，我还守着你们，哪也不去。”可我们都想，如果真的到了她寿终正寝的那天，她也一定会说：“你爹在哪，我就在哪。”

我有时候会问老公：“啥时候告诉咱娘实情。”他总说：“能瞒多久是多久吧，老两口感情那么好，怕告诉她，她受不了打击。”但我总觉得，以婆婆的聪慧，她心里一定什么都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怕伤了孩子们的一片好心。

前段时间老公回家，给她照了一张照片，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院子里，一点笑容也没有。我看到那张照片，突然哭了。

婆婆仿佛在说：既然你们希望我好好的，那我就好好的吧。老头子，我假装你还在，假装你还陪着我。可我真的笑不出来了……

（冬之暖摘自有故事的人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