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莲荷图纹的民族特色刍议

2018-04-08刘薇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8年11期

关键词：莲荷莲瓣图纹

刘薇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重庆 400015）

一、前言

莲，又称荷，主要由莲花、莲叶、莲藕三部分组成。莲不仅美味可口、药用价值高，还因高洁的姿容，倍受古今人们的喜爱。唐代莲荷图纹艺术造型不仅是我国古代劳动人们勤劳和智慧的结晶，更是我国优秀艺术成果的重要组成部分。

二、莲荷图纹的对称组合美与民族艺术特色

中华民族的艺术造型历来注重方整平直，追求空间协调和谐美，讲究排列对称。闻一多先生曾云：“中国艺术最大的一个特质是均齐，而这个特质在建筑与诗中尤为显著。”①均齐美即是对称美，闻一多先生明确指出中国艺术大到建筑设计，小到诗歌创作多以对称手法造型，这在古代的桥梁、宫殿、城门、园林、墓葬以及诗歌、民歌、对联等均有体现。

如:由隋代李春设计、建于河北赵县的安济桥，全桥由一个大拱和两两相对的两个小拱构成，这样布局不管是以桥面中心线为中轴，还是以大拱中心线为中轴均为对称结构。这样构型，一方面节省了石料，减轻了桥身，达到分洪目的，另一方面桥身美观，且与周围自然环境十分和谐，达到天人和一的效果。

又如唐代的律诗，不仅讲究前后句音律协调，还追求句子字数相等的对称美。而现如今人们所熟知的故宫、天安门、南京中山陵等建筑均是对称构造。

莲荷纹对称造型在唐代瓦当中尤为突出，至今有大量对称结构的莲荷纹瓦当考古实物出土。1958年唐长安兴庆宫遗址发掘出了百余件大小和莲花瓣差异的瓦当，其中有20余件刻有“天宝二年五月”字样的瓦当图案内部为八颗莲子，中为八瓣单体莲花叶，莲子和莲花叶均两两相对，外围连珠环绕。图纹整体设计层次分明，造型独特有致，完全呈现出对称（轴对称、中心对称）结构②。

又如1983年唐代华清宫汤池遗址发掘出土的八瓣莲荷纹、六瓣莲荷纹和十一蕊心；莲荷纹三种类型挖当图纹均以莲子为心呈轴对称结构③。

再如1963年隋唐胜州榆林城（今内蒙古伊克昭盟准格尔旗）出土了数量较多的莲荷纹瓦当，这些瓦当的莲瓣虽然肥瘦、繁简、莲子数量有别，但是图纹结构的对称性（轴对称、中心对称）不容置疑④。同样，1960年在对隋唐东都洛阳城遗址的勘察⑤、1991年扬州文化宫唐代建筑基地⑥等的考古发掘中均有莲荷纹实物瓦当出土，这些瓦当虽然因莲瓣或单或双、或尖或圆、或肥或瘦；圆心或联珠、或单珠；外围有无联珠饰边等而形式多样，但是图纹均为轴对称或者中心对称造型。瓦当虽然因为泥质粗糙而厚重、拙朴，但是以对称莲荷纹造型，给人以贴近自然的心灵感。

莲荷纹对称特色除了在瓦当表现之外，在唐代的金银器、砖刻、瓷器等图案中也非常显著。首先如现藏于美国华盛顿州佛利尔美术馆的一件唐代莲荷纹小银碗，碗身錾以13枚莲瓣，瓣尾相连有形成下层小型莲瓣13枚，单瓣莲花和整个13瓣莲花均为轴对称结构⑦；其次如1983年发掘的唐代华清宫汤池遗址出土的莲荷纹方砖，虽然方砖因莲花瓣数量等不同而类型有别，但是均是轴对称结构造型⑧；再如晚唐长沙窑出土的DS29号陶瓷的底部为印花模莲花图案，连珠当心、7瓣莲瓣饰边，突显轴对称构造⑨。唐代莲荷构图在瓦当、金银器、砖刻、瓷器、壁画等艺术图案中的对称性特色，不仅反映出唐代艺术图案的丰富性，还体现出中华民族在艺术审美上追求端庄、典雅、坦然、稳定、平衡中庸等的民族心理，更是莲荷纹图案的一大民族特色。

莲荷纹图案的构型艺术还注重组合，强调莲与他物的组合，构造多样性的图案。这类构型在唐代的工艺中亦有体现，1963年于西安东南郊沙坡村出土的一件名为绶带鸟莲瓣纹银脚杯⑩的杯身錾以桃花形莲瓣，瓣内布满流云、花鸟、树木、山水等图样花纹，这种形态各异的图案数量多达18种之多，莲荷纹与其他物种图案的组合，给我们呈现出一幅多姿多彩、灵动的自然画面。除了在金银器资料之外，唐代的绘画作品更是为我们论证莲与物组合图案的组合提供了重要的证据，最具有权威了莫过于晚唐五代画家縢昌祐的芙蓉系列作品，縢昌祐不愿为官，隐居蜀地，不与世俗为舞，以画荷抒发自己的清高品质。

据《宣和画谱》记载其“精于芙蓉。”《宣和画谱》中记载有縢昌祐65件画作，以芙蓉为主题的有：芙蓉睡鹅图、芙蓉双鹑图、芙蓉双禽图、芙蓉猫图、慈竹芙蓉图、卧枝芙蓉图、写生芙蓉图、芙蓉花图等8件⑪，占总数的12.3%，尽管这些作品早已经失传，但是我们可以想象芙蓉主题的作品大部分是以组合形式呈现，构造组合美，而这些作品也成为了唐代山水花鸟画的典型代表。

莲荷图纹除了对称和组合美特色之外，还有对称和组合结合的图案。如唐代有一件名为联珠纹锦的丝绸图案就为这种复合构图。联珠纹源于殷周时期，盛于隋唐，这件丝绸图案主体由椭圆相切和相连有序排列，椭圆是由40个小圆圈以每组10个分四部分组成，椭圆相切处绘有一朵八瓣形莲花，每个椭圆内部由上到下依次绘的是两两相对的羊、马和鸳鸯；四个椭圆相连的空白处绘的是两两相对、单膝跪地、一手上举的四个人物⑫。这件丝绸的图案不管是从单体的莲花，或者是单体的三对动物和两对人物，还是从整个构图上看，均呈现出的是上下或者左右对称的布局，而且同时也表现出莲花与动物、莲花与人物相结合的组合构型。这种构型在唐代的金银器中也能找到佐证，如现藏于西安市文物管理会的双鱼荷叶纹银杯，椭圆形，杯由内卷荷叶组成，杯口为菱形，杯纹平錾、涂金，杯身以荷叶叶脉装饰，杯心为一火球，双鱼环绕火球嬉戏，呈双鱼戏珠图。这件银杯图案不仅体现荷与鱼的组合美，而整个图纹也有中心对称的均齐美⑬。这种复合式的构图一方面体现了唐代图案的多姿多彩、丰富的审美艺术，另一方面又表现出唐代莲荷构图具有多样性的造型特色。

三、莲荷图纹与社会生活特色

艺术源于生活，是劳动者对自然和社会生活的认识和总结。唐代莲荷构图异彩纷呈，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构图去窥视唐代时期中华民族的社会生活特色。

（一）纯朴的民俗思想观念

“多子”自古以来便是我国的民俗思想，先民们希望自己的家族能像他们一样多子、多福、人丁兴旺。“多子”的莲，为常见的水生农作物，必然会受到生殖崇拜目光的关注，被赋予多子、吉祥、欢庆等寓意，这在唐代的莲荷构图工艺作品中有诸多的例证。

如1978年的长沙窑出土的一件名为“童子执莲壶”的褐色青瓷器，瓷身绘有一位上身半裸露，穿背带裤，右手握盛开荷花，左手捏拿一条随风飞舞的丝带，这副贴花纹饰图案，画面清晰，神采泫然，孩童天真可爱，童趣盎然。据考证，该图源于唐代的“摩喝罗”——化生思想，寓意为祈求生男子⑭。唐代的壁画亦有此种寓意的图案，如中唐敦煌莫高窟197窟北壁“半裸上身的巾舞伎”图，图的上方有六朵大莲花，每一朵中或卧或立着一个小男孩，舞伎正手舞足蹈，寓示孩童即将从莲花中诞生，祈求佛祖保佑平安降临⑮。又如盛唐莫高窟126窟的舞童莲荷纹图案，两个童子在八瓣莲花中心手舞足蹈地欢快跳舞⑯。这两幅壁画，均寓意为“莲”生贵子。1975年在西安南郊西北工业大学基建基地出土的李勉奉进银盘，盘中心刻有双鱼、莲花瓣等图案，结构清晰、层次分明⑰。这种莲和鱼的组合构图无不是寓以祈求生子、多子多福之意，同时，“莲”与“连”、“鱼”与“余”谐音，故又有“连年有余”之寓意。

《诗经·国风·泽陂》云：“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显然，《诗经》以莲花为爱情的象征，会勾起情思。

晋代崔豹《古今注》有云：“鸳鸯，水鸟，凫类也。雌雄未尝相离，人得其一，则一思而死，故曰疋鸟。”⑲很明显，早期文献把鸳鸯释寓为爱情、夫妻恩爱之意。

元代伊世珍《嫏嬛记》云：“太真（杨贵妃）著鸳鸯并头莲锦裤袜，上（唐玄宗）戏曰：‘贵妃裤袜上乃真鸳鸯莲花也。’”⑳可见杨贵妃的裤袜上绣以鸳鸯莲花图案。又唐代的鸳鸯荷花纹瓷盘㉑、鸳鸯莲瓣纹金碗、鸳鸯莲瓣银盒等㉒器物图案均以莲荷与鸳鸯组合构造刻画，暗含的正是以莲求爱情、以鸳鸯求结合的寓意，表达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多子多福的民俗思想。

李建勋《重台莲》云：“自为祥瑞生南国。”㉓莲作为一种象征福、喜的祥瑞物，与人的思想产生了共鸣，莲生于水中，是水中的灵物，水能灭火，被引申有了避灾防火的隐秘含义。东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载：“悬栋结阿，天窗绮疏。圆渊方井，反植荷蕖。发秀吐荣，菡萏披敷。”㉔

可见，鲁灵光殿的藻井绘有荷花图案，这不只是为了装饰，还有防火避灾的寓意。莲花构图防止火灾，唐承汉俗，仍以沿用，前文已提及的各类具有对称性的莲荷纹瓦当，在唐代的宫殿、寺庙、屋宇等建筑中的广泛运用便是良好的证明。

（二）浓厚的社会生活特色

艺术来源于生活，并反映生活，自古以来，中国是便以农牧业为主要的社会生产模式，这种生活形态在唐代的莲荷构图中也有较多的表现。

如现藏于美国华盛顿佛利尔美术馆内的狩猎莲瓣纹高足杯，杯腹錾以六枚尖瓣莲花叶，莲瓣内绘以骑士弯弓驰骋狩猎的图案。花瓣尖相隔处，均錾刻莲花一朵，银杯做工精巧，这件幅以莲荷纹和他物组合构造而成的图纹，生动形象地反映了狩猎的社会生活。㉕

又如1973年西安市东南郊沙坡村出土的银杯（8号杯）㉖，杯身錾刻缠枝莲荷纹装饰，并绘有四幅狩猎图案，分别是驰马搜猎图、驰马射雁图、驰马追猎图、驰马射兔图，这幅莲物组合图案，布局工整，人物、鸟兽、流云、树木等都刻绘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也很好地展现了唐代狩猎的生活场景。

现藏于日本白鹤美术馆的野猪联珠纹尖莲瓣银脚杯，突祾上錾有尖瓣莲花10枚，其中有一枝花瓣之内饰以一头肥大的野猪，并且还有折枝、萱草装饰边缘。肥猪在中华民族思想里本为懒惰之物，人们避而远之，本不应该与高洁的莲结合在一起。但是唐代人嗜胖，而嵇含《南方草木状》有载：“花之美者有水莲，茎柔而无刺。”㉗莲花为美丽的代表，多被文人骚客用来形容美丽的女子，故莲与肥猪组合构图，折射出了唐代以胖为美的审美心理。

观察组护理缺陷发生率1.67%（1/60），对照组护理缺陷发生率15.0%（9/60）；两组比较，差异有统计学意义（x2=5.345，P=0.021）。

唐代贵族阶级富丽堂皇的奢侈生活在莲荷构图中亦可以窥视。《新唐书》记载山南道阆州土贡“莲绫”㉘。贡品为地方供给中央高级阶层的使用之物，质量上乘。阆州亦贡藕，不需多言，莲绫定为绣芙蓉图案的丝绸，这种精致美观的莲花图案丝绸，上贡中央，彰显了统治阶层的高端富裕生活。日本正仓院藏唐代莲花大纹锦，黄绿二色，并间以朱色，近中的莲花为正面型，并围绕中心莲花，侧面饰以八朵小莲花。这种做工巧妙、图案华丽的丝绸亦突显出使用者的高贵奢华。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馆的唐代画家周昉的《簪花仕女图》㉙，描绘的是贵妇生活。画作中有六位贵妇，或散步、或采花、或戏犬等，其中有一位贵妇头插一朵荷花、右手执一朵小鲜花，似在赏花，华丽的打扮和雍容自若的神态透露出一股贵族气质。唐代的牡丹莲荷纹铜镜，镜子中心为双瓣莲花，外饰八朵华丽的牡丹，画面以对称（轴对称、中心对称）和组合构图，精巧别致。莲花为圣洁高雅之花，牡丹是唐代国花，乃花中之王，象征富贵，这种富丽堂皇的构图也充分突显出使用者的富裕生活。

《新唐书·礼乐十二》记载：“文宗好雅乐……《云韶乐》有玉磐四虚……登歌四人，分堂上下，童子五人，绣衣执金，莲花以导，舞者三百人，阶下设锦筵，遇内宴乃泰。”㉚又《通典》卷144《乐六》记载唐玄宗于崇庆贡观舞之时“舞有七十二，冠饰以芙蓉”㉛。唐代宫廷乐舞规模浩大、气势恢宏，舞者手执金制莲花、头戴芙蓉冠，暗示出唐代帝王奢侈、荒淫的宫廷娱乐生活。

四、结语

民族艺术是民族生活、民族习俗、民族经济、民族思想等的反映，唐代的莲荷图纹艺术色彩绚丽，在壁画、陶瓷、金银器、石刻、丝绸等均能体现，这是中华民族在生产劳动、社会生活和思想活动等实践经验和认识中创造出来的成果。唐代的莲荷图纹造型艺术承前启后，突破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宗教色彩，注重写实，展现真实的社会生活，后世出现的莲荷题材绘画，唐代是已萌芽，宋代进一步发展，明清时期极为繁盛。唐代流行的宝相纹也以荷花以主要框架，与牡丹纹、卷草纹、祥云纹等结合，是唐代莲荷图案的一大创新，在宋元明清日臻完善，成为仅次于龙凤纹的装饰图案。民族特色浓厚的唐代莲荷图纹艺术，是中华民族精神文明的优秀作品，向世人彰显了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注释：

①闻一多,朱自清等.闻一多全集(第10卷)[M].上海:书店出版社,1982:123.

②马得志.唐长安兴庆宫发掘[J].考古,1959(10):555.

③骆希哲.唐华清宫汤池遗址第二期发掘简报[J].文物,1991(09):11-12.

④李作智.隋唐胜州榆林城的发现[J].文物,1976(02):77-78.

⑤陈久恒.隋唐东都城址的勘察发掘[J].考古,1961(03):134.

⑥王勤金.江苏扬州文化宫唐代建筑基址发掘简报[J].考古,1994(05):416.

⑦韩伟.国内外唐代金银器萃编[M].西安:三秦出版社,1989:192.

⑧骆希哲.唐华清宫汤池遗址第二期发掘简报[J].文物,1991(09):12.

⑨肖湘.唐代长沙铜官窑址调查[J].考古学报,1980(01):88.

⑩刘炎,何质夫.西安市东南郊沙坡村出土一批唐代银器[J].文物,1964(06):31.

⑪宣和画谱[M].岳仁泽(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1992: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