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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流浪的年轻人,都将流浪到哪里去
——重读萧红给弟弟的信

2018-04-08江昭和

幸福家庭 2018年3期
关键词:至亲尘世间呼兰河

■文/江昭和

生命是深沉的,年轻的灵魂总是渴望自由,许多人不满于现实,所以义无反顾地选择远方,甘心流浪,渴望在新的土壤,能开出新的繁花,结出新的果实。

但是自由不是说拥有就拥有的,许多人不得不为此做出牺牲。

那一年,就有这样一个不甘前程被阻断的女人,毅然决然地走上一条注定艰难的“逃亡”之路,她就是萧红。那一年,她十九岁,却离开家,离开冬天会结厚厚的冰的呼兰河,离开祖父那一年四季都有惊喜,都有生气的菜园子,离开至亲至疏的父母和弟弟。她是任性的,任性地将自己托付给一个又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又各自分别。她任性地听凭孤独的自己在尘世间颠簸流浪,到死都没有回到那个冬天雪花纷飞,水冻结成冰的故乡。

不能归去,不代表心底没有思念。

她想念永不能重逢的年轻岁月,那些贫穷耐劳,真挚活力的男人女人,还有她亲爱的祖父,所以写下《呼兰河传》。她想念那片平凡土地上不平凡的,被时代和生活打压折磨,却隐忍挣扎和斗争,但终究难逃宿命般的阵亡的乡亲,所以才会有《生死场》。

如果不能在尘世间重逢,那么记忆,是上苍最后的馈赠与奖赏。就像她心底从来都不曾忘记,从来都放在心上的那个男子——她的弟弟。

她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男人,为了需索温暖,需索钱,或者需索爱,但是每一个男人,都肩负不了长长久久的指望。但弟弟是不一样的。有他在,她就不全是一个没有故乡可追寻的孤魂,有他在,她就还有一点对天真清朗的幼年时光的残影捕捉的余地。

在萧红死去的前一年,她给弟弟去了一封信,那时候,她已经沉沦病榻。她追忆着离开故乡时,他还只是懵懂的少年,后来人事嬗变,他也长大,有了自己的辗转与哀愁。姐弟俩终究是越走越远,不仅仅是实实在在的距离,更是心与心之间的隔膜。这些物是人非的沧桑,是两个在尘世间晃荡的,脆弱敏感的人儿所无法掌控的。

她遗憾着,有过那么几次,可能的人海重逢,最后却纷纷造化弄人地无疾而终。

在东京的那一次,她特地穿上耀眼的红,只为了他能更快地将她认出,只是她等啊等,终究没能等到那一份重逢的欢喜。后来他们到底相聚。可是,分离有分离的惆怅和想念,相聚却也有相聚的欢喜和哀愁。她目睹着自己的弟弟,为了生活奔波,却又毫无方向地慌乱和窘迫,内心有难以言表的迷茫和惶惑。她在信里写看到“吃了翻书,翻书了睡,睡了吃的弟弟”的心情:“你那种傻里傻气的样子,我看了,有的时候,觉得讨厌,有的时候也觉得喜欢,虽是欢喜了,但还是心口不一地说:‘快起来吧,看这么懒。’”微嗔里有至亲姐弟间才有的容忍。

这一点摇曳的温柔闪光,是生活的调味品,而横亘在前方的生存的大命题,永远无法抵挡。这些年纪轻轻的灵魂,这些流浪的年轻人,他们究竟要流浪到哪里去呢?他们能够流浪到哪里去呢?那样动荡的年代,那样激烈的青春,他们终究选择了上战场,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感动骄傲,还是忧心忡忡了。

萧红记得——“你走的那天晚上,满天都是星,就像幼年我们在黄瓜架下捉着虫子的那样的夜,那样黑黑的夜,那样飞着萤虫的夜。”这样的夜,注定将成为她和弟弟之间,再难解难分的一首离歌,终于在他们两人之间,画出一条楚河汉界。从此以后,他们是真的各奔东西,生死难料了。这样的夜,终将成为,后来也实实在在地成为她回忆弟弟时能够追溯的最后一幕场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她都渴望着得到他的消息,但是直到她落寞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个血浓于水,却人海失散的亲弟弟的消息,依旧是石沉大海。

信的最后一句,她还怀着一点期许地写道:“愿你在远方快乐和健康。”活在这世上,最后也就这一点糊糊涂涂,小心翼翼的指望,不过是快乐,不过是健康,而不是飞黄腾达,或者扬名立万。只是谁能知道,她的弟弟是否仍活在人间,并且收到她的信,谁能知道,那些流浪的年轻人,最后都去了何方,是否找到自己称心如意的归宿。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尘世间一个凄风苦雨的流浪者,而且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流浪,付出数不胜数的代价,到死都没能回去。

窗外的风,如火如荼地刮了一整个夜晚,我不自觉地陷入深沉的迷惘,并且再也无法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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