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陈染小说叙述中的女性“孤独者家族”

2018-03-30李雅萍

长治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爱欲同性友情

李雅萍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一、引言

在20世纪90年代的文坛,一大批女性作家绽放异彩。她们以独特的方式和话语来感受这个世界,借此来敲击现代人脆弱的心灵;她们执着地追求自我重塑,同时也描绘着长久失去“声音”的孤独女性。陈染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超越了性别的愤怨,在自己的精神荒原中踏步前行。王蒙曾如此评价她:“她有一个又清冷,又孤僻,又多情,又高韬,又细腻,又敏锐,又无奈,又脆弱,又执着,又俏丽,又随意,又信心十足,又并非不准备妥协,堪称是活灵活现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世界。”[1]这段评价对于陈染笔下的形形色色女性而言是同样适用的。对陈染来说,她用一个独特的视角——孤独来探索人类的生存逆境,呈现出一个在孤单中自艾自怜的“孤独者家族”,其中的女性形象尤为突出。这些女主人公大多漂泊在红尘边缘,个体生命几乎都是孤独、封闭的,如《无处告别》中的黛二小姐、《私人生活》中的倪拗拗、《与往事干杯》中的肖濛等。不论是热闹的大都市,或是幽静的小乡镇;不论是风华正茂的少女,或是风烛残年的老妇,孤单是她们在各自不同时间、空间里的相同生命体验。陈染和她笔下的女人们在经历了生活的风雨后,洞察了平凡生活背后的无奈和漠然,而现实中的亲情、友情、爱情更让孤独之感渗入骨髓,成为了生命永恒的标志。

二、家庭的矛盾与纷乱

弗洛伊德认为:“人体成年以后思想、情感、人格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根植于主体童年时代的生活经历。”[2]陈染浓厚的孤独感与她特殊的童年经历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陈染的母亲对其百般疼爱,但母亲更重事业,且性格中天生带着孩子气,如此一来,母亲无法给予陈染足够的母爱。同时她的父亲是个脾气怪异的研究者,对陈染的要求很严格,这使得她对于父亲颇为惧怕。此外,父母感情破裂而致婚姻失败的经历对陈染造成了更大的影响,父母关系的不和谐使得陈染深感忧伤和自卑。

很显然,父母离异导致成长中父爱的缺失对陈染的生活和经历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她笔下的人物有一种明显的“恋父情结”和“审父情结”。父爱的缺席使得她们对父亲充满了渴望,但望而不得的结局又让她们对父亲产生了厌恶和疏离。肖濛父母冷战时,她和哥哥就得忍受家里的冷清和压抑;父母交锋时,邻居围看父母打斗使得小小年纪的肖濛深感恐惧和自卑。当父母这段不稳定的婚姻终于走到尽头后,她和母亲只能租住在破败的尼姑庵里,“父亲”这个角色在肖濛的生命中开始逐渐地消失。在路上无意间碰见父亲,她吓得拔腿就跑。然而,她的第一个男人却是年长她将近二十岁的“男邻居”。这个宛如父亲一般年纪的男人给了她莫大的宽慰,也使她无比地迷恋。“男邻居”教会了她如何去做一个女人,也温暖了她的生命。显而易见,年长的“男邻居”是肖濛生命中缺少的父亲角色的扮演者,给她的爱在一定程度上是父爱的另一种补偿。陈染作品中类似的角色还有很多,如《私人生活》中的T、《无处告别》中的气功师等等,从中都可窥探出陈染对于父亲的矛盾心理。

父爱的缺失只是亲情带来的孤独一种,母爱的缺席却是加重孤独的又一砝码。陈染的小说虽然文本不同,背景、时空变幻无常,但其中母女矛盾的关系却是始终不变的。一方面,她们相依为命,互相依偎;另一方面,她们独立、相互排斥。肖濛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但很自由。然而母亲率先打破了平静的生活,母亲碰到了年轻时喜欢的男人,她开始无意间地冷落女儿,最后竟毅然决然地去寻找她的幸福了。而肖濛,在越来越重的高考压力下,母亲的离去让她无所适从,母亲的教养职责和母爱开始淡化。在《无处告别》中,黛二和母亲都很敏感,母亲对黛二投入了全部的情感和关注,并要求黛二要付出与之相当的情感。当黛二迟迟不能满足她的情感需求时,母女俩的关系日趋紧张。这种关系早已让黛二感到厌倦和无奈,她甚至觉得母亲迟早会把自己当作头号敌人来攻击。所以尽管母亲就在身边,黛二内心依然深感孤独。这就是陈染小说中的母女关系,母亲给了女儿爱的养分,但是母爱不能帮助女儿远离孤独,反而是女儿孤独的缔造者和推动者。

三、同性关系的异化

“我对于男人所产生的病态的恐惧心理,一直使我天性中的亲密之感倾投于女人。”[3]基于此,陈染对姐妹间的情谊也进行了大篇幅的描写。当女主人公无法找到容貌、性情皆与之相媲美的异性时,她们将目光转投到了同性身上,像《私人生活》中的禾、《与往事干杯》中的乔琳、《破开》中的殒楠等都是女主人公的挚友。然而,陈染并没有止步于此,她用女性独有的情感体验和细腻笔触捕捉到了这种看似完美的友谊中的残缺,而这种残缺毫无例外地影射着孤独。

黛二曾与最好的两位朋友缪一、麦三一同约定永不嫁人,相互为伴。她们在夏日的夜晚睡在同一张大床上,谈论着女孩子的小心思,诉说往昔和爱情。然而这样的亲密关系还是会让黛二觉得孤独与失望,因为女孩们睡觉始终还是隔着一丝距离,但她也清楚这样的亲密程度在同性友谊上已属极限了。可是,缪一和麦三先后违背了誓言,分别与别人同居和结婚了,这让黛二认识到了物质和肉体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摧毁她认为牢不可破的友情,她愈加感觉到了同性友谊之间的脆弱。当黛二满怀真情地去给缪一送营养品补身体时,缪一就像一个贵太太那样高傲地接受了,这成为摧毁黛二内心对友谊期待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朋友仍在,可是那种强大的隔膜带来的孤独之感也更为深刻。《潜性逸事》中,雨子将李眉视为挚友,浑然不知李眉反而是她潜伏中的敌人,李眉最终成为了雨子丈夫离开的真正原因。雨子同时失去了她的友情和爱情,她没有再可以诉说的人,她只能独自舔舐伤口。

陈染在《无处告别》中这么写道:“两个人的感情稍有过失就会从欣赏滑向妒忌,爱慕走向病态。”[4]在陈染看来,同性间的友谊是十分危险的。当我们向挚友敞开心扉时,我们排解了心中孤寂,同时她们也掌握了我们所有的秘密与不堪,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危险。在陈染看来,正如亲情会因为爱情断裂一样,友情也会被爱情摧毁。无论同性间的友谊多么深厚,当彼此去寻找伴侣和归宿时,这在某种程度上就背叛了曾经只属于女性之间的亲密友情。故而,同性间的友情很美妙,亦很危险。当它在排除孤独的同时,也是日后更汹涌的孤独的源头。

四、爱欲的扭曲与超越

柏拉图曾说:“人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爱情就是对于完整性的追求。”[5]陈染笔下的女人没有得到亲情的关爱、友情的抚慰,迷茫中的她们选择了不知疲倦地奔向爱情,她们渴望在爱欲中获得一种肉体和精神的满足与慰藉。爱欲对于沉迷于挖掘女性深层状态的作家而言是无可避免的。在陈染的小说中,女性爱欲的描写是重中之重,尤其是致力于描绘女性爱欲的扭曲和变形。她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敏感,男性作家所不具备的女性经验,把爱欲对女性产生的身心影响进行细致地描摹,给予我们关于女性的全新认知。

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将女孩的成长经历和爱欲结合起来描绘的情况是前所未有的。然而在这位特立独行的女作家——陈染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被描绘的丝丝入扣的少女心理历程,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到复杂朦胧的性觉醒,再到成年男性的引领下完成少女的转变。在《私人生活》中,倪拗拗被她的小学至高中的语文老师诱惑,从懵懂到唤醒,从恶心到渴望,从闺房到阴阳洞,这个男人一点点地剥下少女的纯洁外衣,将爱欲填满至少女觉醒的躯体中,倪拗拗完成了女孩向女性的蜕变。在另一本书《与往事干杯》中,破败的尼姑庵里,肖濛在她的邻居——男医生的指导下,一步步地探索自己从未被开垦过的处女地。男医生唤起了肖濛潜在的女性本能,充满神秘和奥妙的身体为她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小说中,无论是男老师还是男医生,都不过是一种表征符号,是帮助这些懵懂的女孩子获得蜕变体验的工具,或许只是女孩们获得生理快感的玩具。就此层面上,她们挣扎着摆脱男性统治,欢庆女性时代的提前来临。可是在这种欢庆中,爱情是否消失了?事实上,这些女性并没有因此而丧失了对于爱情的追求。倪拗拗遇见了那个让她全身心爱着的男孩子——尹楠,她欣赏尹楠的风度,喜欢他的俊朗,尹楠的出现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黑格尔曾说:“女子把全部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6]女人们对于爱情都有着美好的向往,毕竟那是她们成熟以后,替代父母成为陪伴她们短暂而又漫长一生的伴侣。可是,现实中找到一个灵与肉皆契合的人是多么的困难啊。于是她们一次次地在爱欲中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五、余论

陈染在她的小说中架构了一个庞大的女性“孤独者家族”,她们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却又不是符号化、公式化的存在。她们以堂吉诃德的方式在独行中寻找自我的精神家园,沉湎于思想的流动。通过对她们孤独意识的不同层面的探索,力求来揭示家庭环境对女性个体的影响,反映出女性个体生存经验,以及女性追求自我意识完善的觉醒。在经历了亲情的缺失,友情的背弃和爱情的失望后,陈染作品中的女人们最终无一能够挣脱孤单的宿命。她们终于承认,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个体,她们的孤独只能自己去舔舐。这种深深根植于作品中的孤独意识正是陈染个性化写作的标识:面对孤独、写作孤独却又并不排斥孤独,相反孤独是一种能力和力量。正如尼采所说:“我需要孤独,就是说我需要恢复,需要回到我自己,回到自由的、轻扬的、爽朗的空气之中呼吸。”[7]孤独之于陈染,就像是她身体里涌动的血液一般,和她相伴为安。

猜你喜欢

爱欲同性友情
向美好友情进发
当友情遇到禁忌
原旨主义支持同性婚姻吗?
我有友情要出租
空相
我们的友情
“爱”字的文化阐释
苏格拉底如何与青年交友
同性危险性行为管理有空白
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