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春华

2017年3月，河北省公布了10个深度贫困县，张家口阳原县位列其中。2016年8月，我们曾到阳原县大田洼村深入走访，了解河北文艺界精准扶贫情况，2017年秋，我们再次走进这里。一年来种种新的变化，出乎我们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它让我们由衷欣喜——原来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只要你不放弃、永远前行。同时，时光又是那样匆匆，我们所记下的“新一年”，正在成为过去，更新的一年，已经到来。相信明年此时，大田洼又将别有一番风景。解决深度贫困，啃下最后的“硬骨头”，希望不在别处，就在脚下，就在心头。

令人欣喜的不仅仅是村容村貌的变化，还有凤凰山的新景。那一片比海还深的蓝色告诉我们，土山也将生金了

再次来到大田洼，首先发现，以往院落荒凉的村委会，如今已成为文化广场，门口一排健身器材，老人们正在认真地锻炼身体；标准化的舞台就建在村委会大院西侧，与200亩长梁花海紧邻。河北省文联扶贫干部、大田洼村第一书记相洪奇告诉我们，这是驻村工作组多方奔走争取的中宣部村级文化中心项目的内容之一。而最让我们眼前一亮的变化是，一面五星红旗在十几米的高空、在蓝天白云的背景下猎猎飘扬。“驻扎在村委会，进行院落整修时，第一件事考虑的就是，让大田洼的五星红旗飘扬起来。”相洪奇说。

走近村委会院子北头那排平房，走进相洪奇的办公室兼卧室，我们还发现一大变化：掏出手机有WiFi可以用了。“现在一半的村民家里有网线。刚来时，有的村民连发个短信都不会，现在都会用微信了。手机普遍用智能的。”相洪奇高兴地告诉我们。

到村里走一走，一年来的变化更让我们吃惊：主街道两边的房屋，全部刷成了白墙灰顶，部分墙面画上了大幅的泥河湾古人类壁画，彰显着这里位于泥河湾古人类遗址保护区核心地带的区位优势和文化底蕴；从主街道往两边走，发现不光“脸蛋”（主街）好看了，连“脖子”（小巷）也变白了——多条街巷两侧农户家的黄土院墙，用砖和水泥从顶到底包了起来，院墙下边、旧有水泥路两侧裸露的黄土，也全部铺好实现了硬化，既美观又实用。为什么说实用呢？去年我们来时，秋雨淋漓，街道上流淌着“黄泥粥”；今后，全部硬化的路面和包起来的院墙，将不再成为“洒土机”。

漫步村中，一个小小的细节令人感叹，那就是新出现的垃圾箱。白色垃圾箱上印着“美丽乡村XX号”的字样和编号。村容村貌的变化，包括垃圾箱的出现，得益于2016年大田洼被列入省级美丽乡村建设重点村。有了垃圾箱，村民的卫生习惯大为改观，很少有人再乱扔乱倒了。

新的村庄面貌，催生新的工作岗位。村里已选拔了11位护林员，负责巡视、看护道旁树木，防火防盗。还将选拔十余位保洁员，负责打扫街道、清运垃圾。他们每人每月可以从村里领取二百多元的补贴。习近平总书记在2017年6月的深度贫困地区脱贫攻坚座谈会上指出，开展公益岗位扶贫、小型公益事业扶贫、奖励补助扶贫，这些都是解决深度贫困的好办法，并指出要教育和引导广大群众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实现脱贫致富。护林员、保洁员，正是公益岗位。相洪奇告诉我们，村民积极争当护林员和保洁员，虽然补贴并不算多，但通过自己的劳动增加一份收入，这样的机会他们格外看重。

更大的变化还在发生。

那夭，省文联的三位扶贫干部相洪奇、马艳会、张萱在前头带路，我们在后边跟随，两辆车穿过秋天的田野，一路开到了凤凰山西坡脚下。凤凰山，从空中俯瞰状如凤凰展翅，引多少文人墨客生发诗意的遐想，不过，村民们说起它语气里只有轻视，还捎带着点儿厌恶——“穷山没水”“山上的石头都是酥的，一打就烂”。既无树，也无水，连石头也做不成石材，在村民眼里，这是一座完全没用的山。

现在却不同了。一片比阳原的天还耀眼、比遥远的大海还深浓、比海底的水晶还闪亮的蓝色，铺排着，奔涌着，不由分说涌入我们的眼睛，就在凤凰山前的大片荒坡上。它是去年新建设的300千伏光伏发电设备。

“这里海拔高，光照足，山前又有大片荒地，适合搞光伏发电。这些地是村集体的，原来谁愿意种就种，集体收不上钱来，因为干旱贫瘠，收成没有保障，属于‘鸡肋。去年我们争取了扶贫资金，将路修到山脚下，又从县发改委成功申请了光伏发电项目，立项之后的建设、维护都不用我们管，建成之后，这套设备能用20年，预计每年可以给村里增收几十万元。原来村集体收入是零，现在集体有钱了，也能给贫困户分红、补贴了。”相洪奇说。

村支书徐清河说，习近平总书记要求在具备光热条件的地方实施光伏扶贫，建设村级光伏电站，通过收益形成村集体经济，“咱就是这样干的！”

来自赞皇的1500只太行鸡在阳原的杏树林下跑步遛弯儿，提虫吃草——从平面经济到立体经济，有时只在一转念间

从凤凰山下往回返，我们又驱车来到村委会正南的一片杏树地里。杏树是大田洼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产出杏扁和鲜杏，每年可为村民带来人均1300余元的收入。不过，这收入值并不固定，是靠天收。赶上早春霜冻、倒春寒，杏树就会大面积减产。如何让这有限的杏树林，增加更多收益，是驻村扶贫干部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一个偶然的机会，相洪奇去石家庄赞皇县办事，正好碰上河北农业大学的老师和石家庄市畜牧局的工作人员在那里搞太行鸡繁育指导，相洪奇赶紧上前询问，说自己在张家口扶贫，这种鸡能不能引进到张家口？石家庄市畜牧局的贾局长是个畜牧专家，曾多年在张家口农专工作，熟知那里的自然条件、气候条件，他的回答当即鼓舞了相洪奇的信心：行，没问题！

太行鸡是河北省畜牧局、河北农业大学经过10年时间对已经杂化的河北柴鸡进行提纯复壮和选育的品种，2015年通过了国家畜禽遗传资源委员会鉴定，命名为“太行鸡”。它适应性和抗病力强，耐粗饲，适合林地散养，肉、蛋品质都是公认的，市场前景不错。不过，相洪奇还是不太放心，他又咨询了多位专家，得到的答案是一致的：阳原县具备林下养殖的良好条件，完全可以尝试引进太行鸡。贾局长还建议他们，第一年饲养“青年鸡”（也就是出生40天左右的小鸡），越过前期防疫的门槛，逐步积累经验。

乡里支持、村里乐意，那就说干就干。2017年4月12日，在省文联帮助下，村“两委”班子到石家庄赞皇县太行鸡种鸡场考察；4月18日，到蔚县西合营参观杏地散养鸡场；4月20日拉砖开始施工；5月26日鸡苗入住……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大田洼村的散养鸡党员示范基地已經初见成效。秋天我们到来时，这儿的围栏里，树荫下，小鸡已经长成，正悠闲地到处溜达，觅食，捉虫，啄吃苜蓿草。它们的体型虽不算胖大，但是欢实得很，跑起来给人感觉健壮灵敏。下午六点钟，饲养员准时扛着一袋玉米走进来，不待吹哨，小鸡们已经忙不迭聚集过来，等待饲养员撒食。围栏里除了一大群鸡，还养着两只鹅，据说它们是当“司令”的，它们一叫唤，鹞子不敢下来抓鸡。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怎么干，谁来干，这是项目实施之初一直困扰着我们的一个问题。”相洪奇说，乡领导和驻村工作组都认为，村支书徐清河、村主任李凤成跑不掉，要带头干，做示范。“因为养鸡毕竟有疫病风险，普通村民不敢投入，不愿投入，得有人干出个样子来，积累成功经验，才能带动一批人加入进来。”

带头干就要先拿钱。前期资金不到位，于是支书和村长各拿出一万元资金，启动鸡场建设。砖泥彩钢等建材、施工费用都是赊欠来的，包括购买鸡苗也是驻村工作组凭关系担保赊来的。

带头干就要不辞辛苦。相洪奇说，这方面村主任李凤成贡献很大。设计督导施工，联系繁杂事务，跑跑颠颠，都是他的活儿。赶上村里工作多，白天忙完，晚上还得住到鸡场，看管这些“宝贝”，可以说老李投入了很多心血。

带头干就要虚心学习。第一次搞规模养殖没有经验，一切都是从零开始。场地选址、房屋朝向，鸡架怎么搭，怎么管理饲养等等，都大有讲究，有时遍查资料，却解决不了一个小问题。“比如小鸡刚来时，晚上把它们赶进鸡舍，等着它们到搭好的架子上去睡，可是它们死活不上架，都往屋角扎堆，这样挤来挤去就死了一两百只。心疼得我们！赶紧打电话向专家求教，专家说让抱上去。我琢磨这是个啥法啊！不太信。可是既然专家说了，就照办。我们雇了几个妇女，天天晚上来鸡舍抱鸡。结果真管用，抱了四五天之后，小鸡们自动上架了。”相洪奇说起这段经历至今唏嘘不已。

林下养殖效益可期。2017年5月，省文联党组书记、副主席解晓勇，党组成员、副主席路皓等在阳原县主要领导陪同下来到散养鸡示范基地，对因地制宜，创新思路，发展林下经济，给予肯定。大田洼海拔高，空气好，有近万亩的杏林，如果林下散养柴鸡能够成功并示范推广，农业的综合效益就提高了。如今，绿色生态鸡蛋，优质散养大红公鸡在当地已经小有名气，鸡场正在陆续接受订单，“最着急的是下蛋太少，供不应求。”相洪奇说，按当地柴鸡每斤15元、柴鸡蛋每斤10元的基本价格，省文联出资8万多元帮扶的这个项目，预计两年能够收回成本。母鸡孵化了小鸡，还能以成本价向村民提供优质鸡苗。

除了林下养殖，驻村干部还帮村里搞了百余亩林下中药材种植。当前，景观农业（长梁花海）、林下经济、光伏发电等产业项目，已成为大田洼农民增收的金钥匙。而目前已经立项的杏扁和杂粮加工项目，将成为扩大就业、提高农产品附加值的脱贫主导产业。

二云的广场舞队继续活跃；年轻人弃城返乡搞养殖……只要心中有阳光，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再次造访大田洼，我们在村委会的一间屋子里发现了几样新东西：大鼓一面、旱船一艘、演出用的服装道具若干。相洪奇介绍说，大鼓是县里配发的，早船是咱们省文联出资、村民自己做的，舞蹈服装道具是省文联出资、村民购置的。

说到舞蹈，自然想到“二云”。村里人大多不记得二云的大名“袁凤平”，但都知道这位闲不住的女子——姣好的面容，苗条的身材，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外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其实她已是50岁的人啦！二云是村里广场舞队的带头人，各项文化活动的积极分子，她的身影，每晚7点30分准会出现在乡政府门前的小广场上。2016年，裴艳玲、刘秀荣等老一辈艺术家走进大田洼村辅导村民文艺活动，二云心里那个激动啊！多年来爱好文艺，终能被人理解、看重，她别提多高兴了。如今，她的广场舞队依然活跃，不但在村里跳，还经常走出去，去年正月她组织了周边11个村子的广场舞汇演，5月份到杏花节活动现场表演，6月份还到县里参加了广场舞大赛。

二云的生活如此文艺范儿，自然让人想到她是不是家境富裕，不为生活操心发愁？但村里人告诉我们，她就是一般家庭，老公是普通农民，俩孩子正在上学——并不是负担小，而是心态好。

2017年还有一个可喜的变化是：过去年轻人争着往外走，现在年轻人有回来的了。一位村民告诉我们，村里一位34岁的小伙子张宝兵，往年长期在北京做铝合金门窗，由于装修业不景气，2017年回家，投资近30万元建起了一个标准化的养殖场，如今猪存栏60多头，还打算增加羊的养殖。另外，有一户搞肉驴养殖的也开始干起来了。

只要心中有阳光，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心态固然解决不了一些实际问题，但却是带动着人们不断走向未来的决定因素。

在入户与农民接触的过程中，省文联的两位驻村扶贫女干部马艳会、张萱，深刻体会到心态的差别。同样是患癌，一户老太太就整天在炕上坐着唉声叹气——“唉呀，我这是捱一天少一天了！”马艳会请她出示户口本做一下登记，很简单的事她却表示不能做，需要家里别人回来了才能拿。而另一户人家，男主人50多岁患癌，动手术花了30多万元，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简直是巨款。但是因为有医保，报销了一多半，他打心眼里感谢党、感谢新时代的好政策，他对扶贫干部说：“我得好好活着。”

同样乐观的还有一户人家，男主人50多岁，儿子结婚刚3天就出了车祸，做手术时伤及大脑，智力受损。儿媳妇走了，车祸官司也没了结，赔款没拿到。摊上这样的事儿，意志软弱的人可能早就垮了，可他没有。他和儿子相依为命，为增加收入，养了各种动物，马、骡、驴、牛、羊、鸡，家里跟开了动物园似的，满地粪。虽然脏乱了些，但这些家畜家禽每年都给他换来不少收入。说起这位坚强、乐观、勤『央的人，村民纷纷竖起大拇指。

村民的乐观精神感染着扶贫干部；扶贫干部的勤奋努力也鼓舞着村民们的信心。说到勤奋，马艳会、张萱两位女干部令人敬佩。相洪奇告诉我们，这里生活艰苦，两位女干部家里孩子又小，赶上2017年工作繁重，付出了太多的辛劳。“酸甜苦辣咸俱全。特别是精准识别，入户调查，填表签字画押，40多天忙碌，都晒成了小黑人儿。山上还没有洗澡的地儿。进农户院还要提防狗。还要跟老百姓苦口婆心地做工作。评议贫困户还要面对不解与愤怒。有图为证。”相洪奇一边说一边翻出手机里的照片，我们一看都乐了，只见相洪奇、张萱跟几位老乡一溜儿蹲在墙边，黑黑的肤色，简直分不出哪个是他们，哪个是老乡——俨然已是大田洼的人了。

一年多来，扶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这里，涌动着温暖的潮水，滋润着大田洼的土地和民心。马艳会发现，过年时，村里百分之八十的农户家里挂着习总书记的画像。而在杏子成熟的季节，相洪奇早上起来经常会发现，又有哪位不知名的村民，悄悄在他的窗台上留下了一堆杏果……

编辑：郭文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