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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与醒

2018-03-19黄彩萍

北方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二元结构悖论

黄彩萍

摘要:女性身体叙事是严歌苓小说一贯的写作策略,短篇小说《天浴》是一个关于“身体”的故事,有着很明显的二元结构,“梦”与“醒”形成了小说的悖论,小说以身体之伤痕探讨女性生存困境和悲剧命运,也探讨荒诞的历史和扭曲的人性,由此得出结论,女性身体叙事其实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脱离商业消费社会的写作姿态,进入一个更广阔更深层的视野。

关键词:女性身体叙事;二元结构;悖论;身体隐喻; 女性悲剧

严歌苓是近年来活跃在文坛上并引起持续关注的华人女作家,作为一个“文革”历史的见证人,她有着独特的个人经验,作为一个新移民作家,她又有着一般女作家所没有的跨文化视域,这样的双重身份使得她的创作更具有异质性和独特性,她尤为擅长女性叙事,文字细腻敏感,笔墨流转之间,女性命运已跃然纸上。目前国内对于严歌苓小说研究也较为丰富,从多元主题探讨、到艺术美学特征的审视、再到与其他作家的横向对比,可以说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研究视角也是五花八门,如女性主义、新历史、跨文化、叙事学、躯体角度等等,但这并不等于说严歌苓小说研究已达瓶颈,相反总体上仍然处于零散状态,还有很多的盲点,其中从身体视角切入的为数很少,鉴于此,本文以严歌苓写于1996年的短篇小说《天浴》为个案分析,来探讨严歌苓小说的女性身体叙事。

一、写作策略:女性身体叙事

严歌苓小说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并不直接描叙宏大的历史叙事,女性作家在驾驭历史叙事时往往显得力不从心,缺乏男性作家的大气和老道,但是女性作家也自有优势,就是对于个人经验的掌控。所以严歌苓在处理历史叙事时会巧妙内化成个人的生命体验,由女性叙事进入历史叙事,所以笔者认为研究严歌苓的核心和关键是她的女性叙事,而“身体”几乎成为其小说最大的叙事动力和根基,成为她的叙事策略和能指。

身体写作的概念最早是从西方传入的,身体是西方女性主义津津乐道的一个核心修辞,身体写作又叫躯体写作,“是以女性的欲望、形体、感觉、想象等为写作的对象和修辞的方法,是女性对自己被压抑到无意识领域中的各种经验的直率表达。”[1]埃莱娜·西苏在著名的《美杜莎的笑》一文中指出,“写你自己。必须让人们听到你的身体。只有到那时,潜意识里的巨人源泉才会喷涌。”[2]不难看出,女性身体写作很大程度是带有解构性、颠覆性的。身体在中西方文化体系里一直是不可言说的禁忌,这种禁忌是父权制文化建构的结果。中国女性文学从五四到八、九十年代经历了三次高潮,可以看出,女性身体写作一开始就被认为是欲望化的、私语化的、异类的边缘写作,受尽了世俗的冷眼和道德的唾骂,20世纪90年代以后直到今天,女性写作完成了从宏大叙事到身体叙事的转向,人们开始对身体写作抱有更宽容更平和的态度,身体成为女性的代言,真正浮出历史的地表,女性身体也不再是世俗眼里的洪水猛兽,而是一跃成为女性的主体的存在,就如同笔者在另外一篇论文里所指出的那样,一个女性身体叙事的“她时代”已经到来,当身体写作成为女作家们心照不宣的共同选择和常态时,身体也才以真正独立的姿势存活于文学中。身体由单纯的生理存在变成“人”的社会存在,成为女作家描述自身经验和认识世界的写作视角,也成为女性叙事里最富有表现力的修辞手段和策略,呈现出文化、伦理、历史等诸多的符码信息,在这个女性写作的大背景下,来研究严歌苓小说的女性身体叙事才不至于显得突兀。

二、梦与醒:“身体”的悖论

《天浴》写于1996年,当年获得了台湾短篇小说奖,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也获得了1998年台湾金马奖七项大奖,何以这样一个短篇能再三获得认可?很多研究者认为小说写了文革中女知青的悲惨命运,这个短篇看似简单,但其实有很多值得挖掘之处。

《天浴》很容易被解读成伤痕文学之类,但其实伤痕文学的概念是有特定时间指涉的,虽然上个世纪80年代的伤痕文学已成为历史,但是“伤痕”犹在,笔者认为《天浴》书写的正是女性“身体的伤痕”,并由此揭示沉痛的历史创伤。《天浴》没有正面去写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如前所述,严歌苓将历史叙事化为个人叙事和女性叙事,这和她的小说《第九个寡妇》《金陵十三钗》《一个女人的史诗》等如出一辙,都是以个人经验进入历史的空间。

从女性叙事视角看,《天浴》是一个关于“身体”的故事,小说叙事并不复杂,有着很明显的二元结构,故事的前半部分是女主人公知青文秀的返城之“梦”,文革上山下乡运动中,单纯天真的女知青文秀从成都来到荒无人烟的西藏大草原,与一个因受伤失了根的善良的男人老金一起牧马,当别的知青都通过各种门道纷纷返城时,文秀却被遗忘在大草原,她无钱无势只剩下唯一的“老本”身体,于是企图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实现她的返城梦,文秀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人,为了回城,很傻很天真的文秀一次次与场部那些能够盖章子、批文件的众多“关键”的男人们做肉体交易,“身体承载着权力秩序和话语等级”[3],由此衍生出权与色的交换,她“放纵”的身体已经成为男人们欲望和发泄兽性的物化工具,其实这个女性自愿牺牲肉体做交易的故事并不新鲜,在中国的历史和文学文本中层出不穷,表现出一种恒常性。身体在这里体现了两性关系的紧张对立和父权制的迫害,是受屈辱和被欺凌的隐喻。那些蹂躏文秀的男人们没有一個人帮助她返城,文秀的梦碎了,美梦成噩梦,她的身体伤痕累累,被逼在医院做人流,“脸肿的透明”,由于身体的“堕落”又遭到医生的恶意嘲讽和周围人的侧目,尊严被撕毁,在小说里,藉由身体,把女性命运的不堪、道德的虚伪、历史的荒谬、人性的丑恶展示的淋漓尽致,女性身体有着多重的隐喻,成为欲望、堕落、苦难、屈辱的象征。

故事的后半部分是“醒”,身体的觉醒,类似的故事有林白的《青苔与火车的叙事》,荔红以肉体作为交易二次换取工作失败,不同的是荔红清醒后选择的是“妖女”式的复仇,杀死了欺凌她的代表权势和父权的男人,自己也作为杀人犯被枪毙,身体最终毁灭。而《天浴》里文秀在交易失败后选择的是自虐和身体的自我毁灭,最后绝望痛苦的文秀暗示唯一痛惜她的老金杀死自己。小说多次提到天浴式的沐浴清洗,“她想去找口水来;她实在想水,她要好生洗一洗”,“水”在这里喻义是洁净,也是文秀的另一个“梦”,是与世俗的回城梦不一样的纯洁的灵魂之梦,小说结尾有一种仪式感,“她合着眼,身体在浓白的水雾中像寺庙壁画中的仙子。”老金把她死亡的身体放到阳光下的池子里享受温暖的天浴,自己也选择自杀,失根残缺的男人和肉体肮脏的女人的身体都在天浴里得到了净化找到了归宿。这里身体洗涤的喻义是复杂的,既暗示着文秀的原罪感和对自己的无法认同,也暗示着最后的清醒与抗争,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救赎,文秀一直以来的被撕扯的肉体和灵魂终于得到了安宁,她与历史和父权从合谋、妥协开始,最后以反抗、绝望结束。

文秀的“梦”与“醒”都与身体相连,她以身体的堕落放纵带来了屈辱,以身体的觉醒抗争抵达了毁灭,她牺牲身体企图换来返城的自由,却最终陷于更大的难堪和不自由,这形成了小说的悖论,无处逃遁的肉身,无处安放的灵魂,使得文本本身充满了张力。

三、结语

从《天浴》的文本分析不难看出,严歌苓小说的女性叙事以身体作为切入点,以身体之伤痕探讨女性生存困境和悲剧命运,也探讨荒诞的历史和扭曲的人性,举重若轻,凸显出女性关怀,折射出一定的历史文化深度,呈现出新的文学质地。由此得出这样的认识,女性身体叙事其实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脱离商业消费社会的写作姿态,进入一个更广阔更深层的视野的,女性作家对历史和人生的洞察是可以借由女性的身体来完成的,女性的身体于是有了身体以外的意义,也获得一种新的价值标准。梅洛·庞蒂说:“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女性文学的问题也可以从身体开始,但是却不一定从身体结束。

参考文献:

[1]王右平.新时期文学转型中的小说创作潮流[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462.

[2]张京媛 .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 北京:北大出版社,1992:194.

[3]杨秀芝,田美丽.身体·性别·欲望[M].武汉:武大出版社,2013:17.

(作者单位:鄂州职业大学教育与管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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