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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畜记

2018-03-14胡成瑶

读者·校园版 2018年7期
关键词:草堆猪食二叔

胡成瑶

我们家曾经养过一只奇丑的猪,脸黑,鼻短,多褶皱。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对它说:“你真的好丑啊!”它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然后哼出一声浓重的鼻音。我也不懂它的意思,就去跟祖母说了这件事,她大吃一惊,说:“猪也有丑的?我觉得它蛮好。”凡是祖母经手过的东西她都会认为天下第一。

有段时间,家里养了30头猪,那个暑假弟弟高考结束,在家当起了“猪倌”。每天伺候30头猪的三顿饭就累得够呛,他苦中作乐,天天观察猪这种生物。

有一次,他把煮得滚烫的猪食倒进槽里,那丑猪一嘴就伸进去,结果烫得“嗷嗷”大叫,忙不迭地把猪食吐出来。“你猜它有多聪明?”弟弟問我,“它用脚在土里刨了几下,刨出新土,然后含在嘴巴里降温。”可是它笨就笨在重复犯一样的错误,槽边有个坑,大约就是它长年刨土的结果。

猪比较懒惰,永远是一副虚无主义者的样子,吃饱了哼哼,没吃饱也哼哼,既不满足也无追求。

但是鸡就不一样了,一副乐颠颠的样子,我都要相信虫子是真的那么好吃了。而且它们都有一种为虫子献身的牺牲精神。在挖地的时候,常常不小心就挖到鸡的脖子上——因为它们看见一条肥美的蚯蚓就冒死冲上来。在被人一锄头挖得晕头转向之后,它还是没放掉嘴里的那条蚯蚓,而是躲到一棵茶树的后面去享用。没等眼前的金星散尽,它又冲过来,又一条蚯蚓!

祖母是个迷信的人,我们家从来没养过猫。有一天家里跑来了一只猫,她却喜出望外,因为她的理论是一个家要是败落了连猫都留不住,而一个家要是兴旺了就会有猫跑过来。

这只猫凶悍无比,完全不是我们家的风格。没来多久它竟然把别人家的一只猫咬死了,从那以后它就确立了在这一带的霸主地位。只要看见谁家的猫伙食不错,它就赶在别的猫开饭之前过去夺人口粮。

虽然它在外面声名狼藉,在家里却是温顺可人。它喜欢在我脚背上打滚,或者在我小腿上蹭来蹭去,“喵喵”地叫几声,有股说不出的惹人怜爱的劲儿。它很黏人,有时下雨的深夜里,父亲一个人觉得寂寞,就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猫就醒过来,“喵”的一声,好像在说“我在这里呢”。

二叔家有只狗,养了十七八年,在狗辈中也算高龄了。因为它的嘴巴是乌黑的,所以取名叫“乌嘴”。

乌嘴在我的记忆中从来不咬自家人。我有时三四年才回一趟家,回去时它朝我吼两声,我叫一声“乌嘴”,它凑过来在我的腿边闻闻就走开了。它记得我。

乌嘴除了看家,还帮堂弟打猎。每年夏天会猎获很多野兔子,都做了火锅,下了酒。冬天,它跟着大批人马去深山里打野猪,据猎人说,它是个很好的“赶脚”。它负责发现野猪的踪迹,然后把野猪追赶到猎人布下的埋伏点。很多次,猎人们扛着重达一两百斤的大野猪回来,扔在廊下,我们凑过去看,野猪的4只蹄子两两捆在一起,胆子大的用手去戳戳,看它还活着没有。乌嘴在死野猪旁边“咻咻”地窜来窜去,它的鼻息喷到我们的脸上,一副自豪无比的样子。

前几年我回老家,二叔说乌嘴瞎了。我问:“怎么晓得它瞎了?”二叔说:“它到处乱撞,出门都会撞到头。”有一天,乌嘴出去转悠,一天一夜没回来。二叔急死了,到处找,找了一整天,快天黑的时候走到一块茶田,在草堆里发现了它。家乡的茶田像迷宫,天知道它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跑去茶田,它的眼睛瞎了,怎么走都撞到茶树,最后卧倒在草堆里等死。我记得以前它随大队人马去打猎,在一处很陡峭的悬崖走丢了,它就像狼一样嗥叫,最后大队人马回去找到了它。可是这次,乌嘴大概已经没力气叫了。

偌大一条土狗,那天二叔像抱婴儿一样抱了回去,从此,它也不敢出“远门”了。第二天,我去二叔家,看见乌嘴,它的眼睛果然没了眼白,只是黑黑的两个洞。天冷,火炉生起来了,它躺在火炉边睡觉。从它痴肥而安然的样子看,主人把它照顾得不错。

我们乡下人,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或者物总是特别珍惜,那种绵长的情意会一直持续到生命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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