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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中人物形象的狂欢化书写

2018-03-08张佳丽

网络文学评论 2018年1期
关键词:阿三玄幻巴赫金

文/张佳丽

中国网络玄幻小说自20世纪90年代诞生以来,因拥有肆意奔放的奇幻想象、互动交融的多元文化、心理补偿的阅读体验等艺术特质,很好地迎合了现代人的审美需求,现已跃居网络文学的中心,成为深受欢迎的文学样式。其中,阿菩的《山海经密码》借助一系列神话形象和人文、地理风俗,对《山海经》中的蛮荒世界进行重现与解密,在17k网站连载时就深受众多读者喜爱,后又于2011年出版成书,已然成为网络玄幻小说中的代表作。评论界对这一类型网络玄幻小说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审美特征、神话资源和价值取向等方面,如罗晓龙的硕士论文《网络玄幻小说审美研究》[1]提出网络玄幻小说在新媒介和消费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形成交互性、娱乐性和类型化的审美特征;陈飞的硕士论文《〈山海经〉神话形象与当代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研究》[2]通过对比研究,厘清《山海经》神话对当代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的各种影响,并进一步阐述后者对前者的继承和发展,以及如何构建文本、隐喻生活和感知现实;方伟、傅学敏的《玄幻小说的流行现象解析——以〈诛仙〉的网络传播和市场接受为例》[3]主张除了考虑时代的经济、思想、政治等外部因素之外,还要从小说自身所蕴含的人生思想和艺术审美价值角度来探求玄幻小说流行的深层原因等等。笔者认为,除去前人研究的这些角度,网络玄幻小说作为通过发挥思维想象来叙述具有特异能力的人物与事件的幻想类小说,其中所糅合的各种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与巴赫金小说理论中象征自由和颠覆的“狂欢化”诗学也有着不少不谋而合之处。况且,作者阿菩本来就是暨南大学文学院文化史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做过大学教师,对西方的文艺理论也有一定的涉猎。客观而言,狂欢化作为一种文艺理论而存在的同时,也是作为一种生命感受而存在。当阿菩用狂欢化的生命感受与想象来进行狂欢化的写作的时候,两种存在样式的狂欢化可谓找到了一个较好的契合点。也正因此,阿菩在适合狂欢的网络世界,用适合狂欢的玄幻小说形式,把狂欢化发挥到极致。

那么,什么是“狂欢化”?巴赫金在对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的布局特点和体裁特征进行分析时提出了这个理论,并在《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中作了详细的阐释。在他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体裁的狂欢渊源与欧洲民间狂欢节(一种全民参与性的、颠覆现实逻辑的、处处弥漫着狂欢精神的盛大节日)的传统有着深刻的联系。巴赫金把狂欢节型庆典活动的礼仪、形式等的总和称为“狂欢式”,由此产生的狂欢式的喻意文本,就是所谓的“狂欢化”文学。正如巴赫金所言,狂欢节的世界感受流淌于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大众文化中,不断地渗透到文学艺术里,在体裁和形式上给予它巨大的影响。80年代初,巴赫金狂欢化诗学引入中国,就被人们逐渐运用到对当今社会文化和文学的研究中,同时,它也为玄幻小说作家提供了一种新的创作思维。阿菩的《山海经密码》正是一部通过塑造一系列狂欢化的人物形象来表达作者向往平等对话、自由交往的狂欢式世界感受的玄幻小说。

一 表达自由、宣泄欲望的“超能力”形象

在巴赫金看来,“狂欢是自由生命的彰显;狂欢的深层意义是人的自由。”[4]在狂欢节上,诸多法令、禁令和限制都会被暂时悬置,人们自由交往,尊卑瓦解,进入完全平等的生存状态,构建了与日常生活及官方节日迥别的存在方式。将这种狂欢式转换为文学语言,便完成了“狂欢化”,网络玄幻小说作为无拘束宣泄感性欲望的介质,亦拥有“狂欢化”的特质。作者在创作时不必考虑现实中的逻辑和条条框框,只需自由发挥想象力和创造力,来弥补平常所遭遇的怅惘、苦闷或无奈。读者亦会放下身份,跟随文本进入无敌的奇幻世界,释放长久被压抑着的欲望。

阿菩的《山海经密码》主要通过塑造一系列行侠仗义或出类拔萃的超能力人物形象来完成这一文学的“补偿”功能。如小说一开篇,作者就亮出了绝代剑客子莫首一夫当关,万夫莫及的剑术:他竟能在沉思中将大夏两万五千精锐之师和有莘国十三万平民赶尽杀绝,此役造成有莘灭国和大夏国力大损,直接影响了历史的天平走向。可他随后却选择飘然而去,如此出神入化的剑术和淡然处世的态度足以让读者心向往之。小说主人公有莘不破是一位叛逆又无畏的青年,他曾经在他师父密室中一具神秘的僵尸眼里看到对自己未来坐上王位而变得暴戾的命运的暗示。出于对这个命运的惧怕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逃出商国,独自游荡在大荒原上。在小说中,有莘不破法力深厚且勇敢决绝。当鹰眼铜车商队遭到紫蟗强盗袭击时,他挺身而出,独自应对强敌,竟使得商队零伤亡,自己亦毫发无伤;掌管商队领导权后,有莘不破不但及时为替商队报仇雪恨,更是在强盗札蠃的地盘掀起一次杀戮之战,既为商队夺回陶函之海,亦俘获了紫蟗寨三宝。太一宗宗师祝宗人的嫡传小弟子江离则是个性情淡薄的俊美少年,他能轻易使唤汲岩和绒虎(大荒原的两头极其难惹的妖怪)帮满身血污的有莘不破洗净身体,亦擅长运用璇机浑天诀,扭曲时间运行轨道令妖树变态生长,他的杀戮往往呈现着“美”的特质,让旁人惊叹不已。有莘不破和江离,一个是离家出走的无畏少年,充满杀气,沾满血腥;另一个是悲天悯人的沉稳孺子,深谙世事,温柔和顺,正双向迎合了读者对“勇者”身份的向往。

于网络玄幻小说作家而言,创作的过程其实就是颠覆现实常理的过程,他们“将内心的焦虑投射到外在对象身上,将外物变成心理镜像,以便缓解沉重的心理压力”。[5]阿菩也是如此,他将小说中那些拥有超能力的虚拟人物与自由刺激的诡异情节、神奇怪诞的氛围联系起来,自然而然就营造出一个能肆意宣泄和幻想的虚拟世界,满足了读者潜意识里被压抑着的欲望。

二 颠覆官方意识形态的“小丑”形象

巴赫金“突出作品的广场因素,意在将广场作为与上流社会的宫廷、贵族府邸相对的社会存在的另一极加以强调”。[6]在他的狂欢诗学理论中,出现在文学作品情节中供以人们对话和相会的所有场所都是狂欢广场。在狂欢广场里自由穿行的那些变形、怪诞的小丑形象,如傻子、骗子、胆小鬼则在审美效应和精神本质上指向对严肃的官方意识形态的颠覆,以及对追求崇高典雅的官方审美标准的解构。

阿菩在《山海经密码》中刻画了许多夸张、变形的小丑形象来颠覆严肃的审美标准,从而深化文本的狂欢主题。如陶函商队第九车队的车长阿三,就是个看见绒虎撕裂吞吃野山牛的情形都会被噩梦惊醒三次的胆小鬼。他本只是车队的御者,却在被狻猊吓晕过去后阴差阳错成了陶函商队众口交誉的“勇士”,顶着突如其来的头衔一路战战兢兢。当淘函商队行走在大荒原时,阿三惊讶于有莘不破独自应对盗党的勇猛,不断惊呼“幸亏有他”,同时却有眼不识泰山,对沉稳的江离嗤之以鼻。直至看到江离能轻易召唤汲岩和绒虎时,阿三被吓得目瞪口呆乃至屁滚尿流,才又明白原来眼前的两位人物都不容小觑,随即对他俩毕恭毕敬,极具戏剧色彩。

无忧城的“老不死”则是个用自己的愚蠢、迂腐、贪婪、胆小和无能来衬托大人物们的聪明、通达、无私、勇敢和强大的小丑。他活在无忧城已经七十多年了,原是无忧城草创时的三千兵丁之一,因知晓无忧城即将遭遇天劫的秘密而被带入小说故事中。他自称“老不死”,斗起嘴来诙谐又滑稽,如:

有莘不破打趣说:“你真叫老不死?”

长胡子老头接口说:“老人家我老得连名字也忘了,就偏偏不死,人家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却也正合适。”抬头看清楚了有莘的面貌,呸了一声说,“我老人家跟你小子说什么。小子你说话也不礼貌些,你呀我呀的。你爷爷也得喊我一声爷爷哩。”

那“老不死”见这小伙子竟能单手挡住靖歆,倒也乖巧,忙说道:“你才是我爷爷,你爷爷是我的玄祖爷爷!”

小说中的“老不死”作为狂欢广场里的主要演员,向来以“狂欢”的眼光看待世界,其“表演”必然不受正统的生活规范或规则支配,因此其张狂放纵的语言表述尽显笑谑精神,既强化了《山海经密码》的喜剧效果,又活跃了文本的狂欢气氛。

在巴赫金的狂欢诗学中,狂欢化的“小丑”形象往往亦庄亦谐,包含着事物的两极,如诞生—死亡、少年—老年,肯定—否定,正面—反面,衰老—青春,胆小—勇敢等,“两个对立面走到一起,互相对望,互相反映在对方眼里,互相熟悉,互相理解。”[7]阿菩笔下的阿三和“老不死”亦呼应了狂欢的双重性关系。首先,阿三的胆小其实是与勇敢毗邻的。例如,当刚成为陶函商队领导人的有莘不破问“阿三哥,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时,“阿三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想到有莘不破会在这种场合让他说话,在数百对眼睛的注视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回家……'”话语一落,虽然引得大家轰然大笑,但他却成了全场唯一敢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的人。毕竟经历过这几天的劫难以后,没有人不渴望得到家庭的温馨和祖国的庇护。在故事最后,阿三的勇气更是逐渐显现,出乎意料地完成了一件件许多人都做不出的壮举。其次,阿三也是个有情有义的色鬼,每年商队经过无忧城这座淫侈的销金窟时,他虽然不能免俗,急着释放一路颠簸的疲惫和长久积累下来的淫欲,忙着感慨“啧啧,这个地方的女人啊”,但他却没有一般好色之徒的花花肠子,十年来,他只跟金织一人相好,只要有空就往金织家里跑。在无忧城破落后,大家自顾逃命,也只有他才对金织念念不忘,在离开时怅然若失。“老不死”身上也体现了“亦庄亦谐”的狂欢化形象特点,在小说中,他虽然因无意中误食一颗未长成的“不死果”得以“长生不死”,却因无法避免生命的衰老而做不到“长生不老”。所以,即使他哭闹起来像个小孩,其生命属性亦被聪明人江离一语道破:“一个永远衰老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一颗没法留住青春和唤回青春的‘不死果'没有任何价值。”

三 代表反抗精神和活力象征的“妓女”形象

在古希腊人看来,在宣泄西方人民大众生命冲动的狂欢节里,“快乐”与“情欲”是相等的,都能对等级秩序进行解构,从而获得自由平等的生存体验。尼采和伯格森充分肯定这种生命活力,并强调原始欲望或抽象的宇宙意志。巴赫金则将这些抽象的宇宙意志还原为人民大众的生命活力,具体表现在狂欢节和狂欢文化中对生殖能力与更新能力的张扬。

在阿菩的《山海经密码》中,无忧城的妓女作为贴近人间大地、切近物质和肉体的世俗化形象,是最具生命活力的人。她们处于城市的边缘,千娇百媚却受尽男人玩弄、谄媚奉承却不被世俗认可,终日游走于正与邪、良知与邪恶的道德边界。她们过着放荡不羁的狂欢生活,而作者正是借她们的狂欢化人生来表达对世俗偏见的讽刺。小说中的妓女被分为三六九等,金织属于无忧城的下等,她的人生也是悲剧的存在:她虽是城里资质最深的妓女,却因没有石雁的风骚,也没有银环的心机,而显得默默无闻,只能住在偏僻的外城 ;她虽得到了阿三的真情和宠爱,却在“天劫”时茫然无措,无法与心爱的人相依为命;躲过“天劫”后,她回到家里收拾嫁妆,准备将自己托付给阿三,却因偷听到石雁和于公斛宁的诡计而难逃一死。作者对她的书写一直都使用淡淡的笔调,但当她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却让读者自觉地营造出浓浓的伤感和无奈:难道身为低贱妓女的金织,就算活得善良又小心翼翼,也不配继续活下去吗?

如果说金织在文本中是作为讽刺世俗偏见的牺牲品,石雁和银环身上则彰显着反抗世俗的大无畏的狂欢化精神,她们的无所畏惧体现在对“爱情”与“仇恨”的双重把握中。石雁原是无忧城城主檗有阗买来笼络过往的豪杰与要人的名妓,被深爱着的陶函商队领袖于公之斯抛弃后,便开始了漫长的报复之路。

“我要毁了他,让他一无所有!我要让他知道:背弃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我要回去!回到内城,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有力量的贱男人!你知道我为了有资格回去,花了多少时间?受了多少苦?但是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都是值得的。我不能像隔壁那个老妓女一样,烂死在这里!”

心有不甘的石雁先是主动勾搭在力量上能与于公之斯媲美的强盗札蠃,接着勾引于公之斯的儿子于公斛宁,让他爱上自己,并通过于公斛宁来帮扎赢骗取珍贵的陶函之海和淘函商队在大荒原的行走路线的细节。石雁的这一系列行为完全摧毁了于公斛宁与于公之斯原本和谐的父子关系,甚至促使于公斛宁误杀了于公之斯。最后,于公之斯留下一句“你们记住,不用替我报仇!因为能杀死我的人,只有我自己。”便离开人世。说到底,其中的因果原因于公之斯早已了然于心,也明白自己只能以死来还清当年欠下的风流债。

银环是无忧城的头牌妓女,她在爱情中没有金织那么单纯,也没有石雁那么深情,她最喜欢利用男人来获取自身的利益,在和于公孺婴的感情关系中也一直属于优越位置。在小说一开篇,身为蛇妖的她就为了能在陶函之海里躲过天劫主动勾引于公孺婴,导致于公孺婴的母亲、妻子、孩儿都死于那场天雷,也彻底毁掉了他所有的神采和英姿。后来,即便银环怀着愧疚之心将于公孺婴带到了无忧城,故意在他面前和无数卑贱的男人调情,也经常打骂、侮辱他,却始终唤不回于公孺婴曾经的傲气,反而促使他越来越长久地待在仇恨的阴影里一蹶不振,甘愿做衣衫褴褛的被人唾弃的流浪汉。最后,当于公孺婴为了救父亲,在陶函之海跟狍鸮对抗遇险时,银环虽然知道以一己之力无法应对凶险的狍鸮,依然只身扑去以死相救,最后死在于公孺婴的怀里。这一举动看似将两人的恩怨情仇化为乌有,却也让于公孺婴孤独地抱憾一生。

可以说,石雁和银环用“妓女”的身份和手段应对男权社会,既将于公一家报复得满目疮痍,也有力地讽刺了世俗偏见的神圣和权威。这正是狂欢化人物对既定程序的反叛和颠覆,更是狂欢化中人民大众生命活力的体现。

“狂欢化”的本质是自由的、脱离和颠覆所有官方束缚的状态。从某种意义来讲,网络的虚拟和“玄幻小说”的虚拟不谋而合,这场技术与文学的完美合作本身就为作者和读者提供了一个能肆意宣泄和幻想的虚拟体系,从而延续平等对话、自由交往的狂欢式世界感受。阿菩的《山海经密码》作为中国网络玄幻小说的佼佼者,正是通过塑造一系列狂欢式生活中的狂欢化人物形象,如表达自由、宣泄欲望的“超能力”形象、颠覆官方意识形态的“小丑”形象、代表人民大众生命活力的“妓女”形象等等,营造出一个个扑朔迷离的神秘幻境,完成对现实世界的颠覆和超脱,进而迎合了现代人的奇幻式心理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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