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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扬诗歌死亡主题研究
——以《在我爱你的这座城》为例

2018-03-07

文化学刊 2018年8期
关键词:诗集黑夜玫瑰

陈 茹

(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7)

1957年,李立扬出生于印尼首都雅加达,其父母皆出身中国的显赫门阀:他的母亲是中华民国第一任总统袁世凯的孙女,父亲曾任毛泽东的私人随从。因政治原因流亡印尼后,李父帮助创立了迦玛列大学,但后来因印尼排华政策,其被捕入狱长达一年半,期间受尽折磨。被释后李立扬全家逃离印尼,辗转于香港、澳门、日本,最终在1964年移民美国。李立扬深受其父影响,对希伯来圣经中的流亡故事有着深厚的兴趣,大学期间就开始诗歌创作。迄今为止,李立扬出版了五本诗集与一部回忆录,其中最享誉盛名的作品之一便是第二部诗集《在我爱你的这座城》(1990),并于1990年获美国诗歌协会所评选的拉蒙特诗歌奖。在这本诗集的致读者页,李立扬陈诉了自己的诗歌主题:“我着迷的主题是爱、暴力、神圣、情欲、家庭、流亡、死亡。”一直以来,评论界对于这部以爱为名的诗集研究都侧重于较为正面的爱之主题:父母之于孩子的疼爱、丈夫之于妻子的怜爱、自我之于他人间的博爱等,对较为负面的死亡主题等则一笔带过,讳莫如深,相关研究尚处于较为片面的阶段。新世纪以来,评论界广纳西方文学评论思潮,对传统审美发起冲击,对于这部充满死亡主题与死亡意象的诗集,避而不谈并非明智之举,有丑、恶、无情衬映方能让读者深刻体验美、爱与温柔,有死亡方能衬托生之珍贵、爱之珍贵。

一、对死亡的直接书写

李立扬的诗歌中有大量关于死亡的直接书写,即直接以死亡为主题或是描写死亡场景的诗歌,这与李立扬颠沛流离的人生经历有关:兄长因病留在大陆,流亡途中弟弟患病早逝,见到的种种惨状,到美国后父亲、母亲相继去世,给诗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在这本诗集中也有很多相关的映射,因为“……他对亲人的回忆其实也反映了他对自身的解读,……他将过去的经历与将来的展望融入到了现在的情境中。”[1]

比如,《此时与死去的》描写了与兄弟和父亲的阴阳两隔:“今夜我弟弟,脚踏沉重的皮靴,在我的/头顶上方行走,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房间,/不停地把门开上又关上。/在这空旷的房内他能寻找什么?/在天堂怎会有任何需求?/他是否记得他生活过的人间,记得他那被烧毁的出生地?”[2]诗人在深夜见到了去世的弟弟,如幽灵般在房间穿梭,这本是令人惊怖的场景,但由于诗人深怀对兄弟的思念与爱,他只是担心弟弟为何在此时出现,诗人作为虔诚的基督徒,认定家人死后是上了天堂,是幸福之所在,怎么会来人间寻求帮助?想必是留念生活过的人世间,回来看一看亲人,与那“被烧毁的出生地”。

而后思绪转换,作者眼前又浮现了父亲生前在灯下为五个孩子准备行囊、缝补膝盖上的窟窿的场景:“他对我的爱与他的缝纫一样:/五颜六色而线头过多,/线脚不均匀。/但随着他手的每次移动/针穿行利索。”[3]诗人由早逝的弟弟想起与弟弟同在天堂的父亲,父亲虽然没有带给他稳定的生活,但在作者心目中,父亲是神圣的、至高无上的,有如上帝般的存在,他对自己的爱虽然变化多端、起伏不定,却不容置疑,如“火焰”般热烈,如“鸽子”般转瞬即逝,又如“河水”般温柔,可是如今一去不返了。[4]但诗人并不想永远沉浸在过去,沉浸在亲人死亡的阴影,甚至是其生前美好的回忆中,他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不必为他操心,弟弟也不必在夜里拨动自己的思绪,其实是在告诫自己努力从过去中抽离,专注自己的生活。

而《询问》则回忆了流亡的场景,从不同方面展现了诗人对死亡的理解与认识,“那条干涸的河堵塞着尸体。”“我们夜晚从哪个房子逃跑?我们白天逃离的房屋又是哪座?”[5]“……街道上燃烧着火。我们与成人一同站立,身高只到他们垂下的双手,所有那些手腕,已死去或即将死亡。”[6]通过他人碎片式、毫无逻辑地询问,诗人重现了逃亡时期混乱的景象:奔流的小溪突然干涸了,因为其中充斥因叛乱被牵连的平民的尸体;难民找不到稳定的避难所,只能不断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孩子们本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和成人一样逃亡,而他们的父母,也在逃亡中因为种种原因倒下;终于乘上了到异国他乡的航船,也有无数人被留在了海洋。尽管当时诗人年纪尚小,但这些经历成了梦魇,仿佛咒语般不断在其脑海萦绕,使其在多年后仍无法忘怀,尽管诗人在结尾无奈叹道:“我回忆够了”,但往事历历在目,鼻尖仍充斥火药味。较之亲人之死的悲伤与怀念,诗人厌恶逃亡与战争带来的死亡,只想远远逃离,寻求一份安定的心灵归宿。

二、对死亡的间接书写

诗集中还充斥了对死亡的间接书写,即通过间接的描写性意象侧面反映死亡,这样的意象“呈现了一种变异的现象,是尚未完成的死亡的变形。”[7]这些意象在这本诗集中比比皆是,尤其以“玫瑰”“黑夜”“大海”三个意象的出现频率最高。

(一)“玫瑰”意象

玫瑰在传统思想上一直是爱的象征,尤其是热烈又美好的爱情,李立扬的第一本诗集就以“玫瑰”命名,足见玫瑰意象在其诗歌的重要性。然而对于诗人而言,玫瑰绝非暗示其浪漫爱情,在《玫瑰花》中可知侍弄玫瑰的其实是诗人的母亲[8],玫瑰对诗人而言充满了对家庭的爱的回忆,但在侍弄玫瑰的母亲离世,弟弟也患病早逝后,玫瑰成了诗人心头伤疤与死亡的标志:“我走过母亲的房间,她的膝盖在里边/嘎吱响:‘意义。意义。’/同时一朵玫瑰/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你的父亲/在哪里?’/而寂静的房屋/低沉地回响:‘走了。早走了。’”[9]李立扬的作品充满了对父亲的回忆,展现了父亲对诗人的宗教观、世界观有着难以磨灭的影响,评论界往往忽视了父亲作为一家之主,他的离世大大挫伤了母亲的灵魂,且母亲作为家庭的重要成员,也对李的作品有重大影响。李立扬的母亲本是大家闺秀,深谙中国传统文化,热爱纺纱、种植、给孩子做玩偶,幼时诗人在学校受种族歧视的伤害,是母亲用爱与呵护教会他华裔身份并非耻辱的标记。而正是这样充满温暖的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成了幽灵般的存在:“嘎吱响”的膝盖仿佛在描述一具尘封已久骷髅,失去了灵魂还在无意识地寻找生活的意义;母亲侍弄的玫瑰不再是爱的凝结,倒成了已逝母亲的代言人,重复对诗人说着生前的话。

(二)“黑夜”意象

黑夜在这本诗集中的频率多达十余次,且往往是诗人的无眠之夜,看到了逝去的亲人,如前文所提的《此时与失去的》,便是诗人在深夜里恍惚看到游荡的兄弟;又如《激愤的稿子2》中提到的:“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听到一个响声——/既不是一颗心/在靠近,也不是一只脚/在走近,而是一种/更难以估量的东西,它永远/不会到来。”[10]这里指的便是诗人已故的父亲。中国传统里有“阴阳”之说,与白日相对的黑夜属“阴”,与在世之人相对的逝去之人也属“阴”,故而传说每当夜幕降临,逝去之人也会降临,在李立扬的诗集里,黑夜来临之际即是和已故之人相见之时。此外,黑夜隐藏了一切,模糊了生与死的边界。有评论家认为入睡是会再次睁开眼睛的死亡,而死亡不过是陷入无止境的黑夜,正如李立扬在《激愤的稿子7》中所言:“他闭上眼/以便能窥视另一种黑暗。”[11]此处不仅是指人合眼后带来的黑暗,也是诗人在体验死亡,感知死亡。

(三)“海洋”意象

海洋是生命的起源,一想到大海,人们往往就会想到波澜壮阔的海域、生机勃勃的海底世界,然而在诗人笔下,海洋却成了无数移民的坟场:“我仍然记得海洋;它绿色的体积使我们绝望。/仍然记得等待,记得离别。/也记得惊讶的话语/‘我以为你死了!’……”[12]“谁跟我们一道儿?谁被落下了?/去问大海。”[13]远渡重洋的移民路上,海洋不再是温柔的母亲,而成了摧毁一切、带来厄运的死神,航行路上受风暴的影响,包括李立扬父亲在内的成人必须没日没夜地划船,而海洋之辽阔令人绝望,一旦被疲倦击倒,旁人无法一直等待,意味着自己和妻儿要葬身海底。在通往美国的航线上,有多少家庭沉入海底,无人知晓。海洋能包容一切,孕育生机,也能埋葬一切,无声无息。

三、结语

与爱伦·坡、波特莱尔等擅长于死亡诗歌的诗人不同,李立扬并不会使用诸如“骨架”“骷髅”“腐尸”等恐怖的意象,或是对死亡及战争的残酷进行细致地描写,李立扬笔下的诗歌往往是碎片式的,随诗人意识的流动而变化。死亡意象往往都具有两面,自身便有美的一面,而诗人赋予了它们死亡的意义,这样所取得的审美效果并不亚于直接描写,但对读者有了更高的要求,读者需要去填补意识流动间的空白,也需要自行体味美的意象下暗含的死亡象征。正如李立扬自己在诗歌中揭示的:“死亡只是一个短语,因为没有任何东西真正地丧失,而且生命实现于它的后继。”[14]只有从死亡的躯壳中解放,才能获得新生,也只有真正地理解死亡、正视死亡,方能体会生之可贵、爱之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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