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华

斗分高下，亦有雅俗之分。俗者，斗狗，斗鸡，斗蛐蛐；雅者，斗草，斗茶，斗山歌。

苏州人喜欢将世俗的生活艺术化、情调化，看似三分附庸风雅，实有一丝闲情雅趣。好友刘宗泽和吴瑞华别出心裁要来一番“斗琴”，相约会于大石头巷吴宅的“四时读书乐”砖雕门楼下。两人皆痴迷二胡，又是性情中人，不久前几乎同时置得一把好琴，说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说玩物不丧志。斗琴，非为炫耀，只为知音，倘若能斗出几分雅致，几分见识，也算是佳话一段。

斗琴那天，两人邀我做裁判，以定高下。我想了想，道：“要想不倚不偏，就得‘望问闻切。”

望者，仔细察看这两把二胡。但见一把琴杆上刻有“紫檀精品”字样，一把则刻“小叶紫檀”四字；颜色皆是紫中略红，红中显黑，做工精致，入眼圆润，两琴相似如孪生。刘宗泽有些得意：“从来佳琴似佳人。”吴瑞华则笑道：“毕竟称心方如意。”第一回合，我就难分高下。

如何问？不问价钱，只问出身。一把出自名家丁家朋之手。丁家朋曾为中央音乐学院二胡教授宋飞制琴，自然非同小可。一把是华阿宜的得意之作，而华老先生是苏州制琴的老法师，为著名二胡演奏家于红梅制作过凤头二胡，也是不可小觑。刘宗泽说：“若有好琴长相伴，便是人生好时节。”吴瑞华则道：“不离不弃，好琴永继。”我权衡再三，还是优劣难判。

闻者，听也。由兩人各自拉奏一曲，听音色，辨品质。刘宗泽拉了《豫北叙事曲》中的一段慢板，端的是委婉悠扬，令人回肠荡气，美中不足的是不能演奏完全，琴声嘎然而止，他有些不好意思，道：“今后记谱且用心，从此静窗闻细韵……”吴瑞华拉了一曲《赛马》，快弓清晰，指法规范，从头至尾，完整而毕。一声马嘶，瑞华停弓抚琴，手指砖雕门楼：“瑶琴一曲来熏风，却似故人又相逢。”我左右为难，沉吟片刻后道：“二胡讲技巧，更重音色。各有所长，一时瑜亮。”

所谓切，就是用手抚摸把玩。两琴入手，犹如触婴儿之肤，皆绢光滴滑；又有厚重之感，无轻薄之叹。拉空弦，音色都明亮饱满；按泛音，均清晰似天籁。从琴头至琴轸，由琴筒到蟒皮，以及弓、马、花板，无不精美而几乎无可挑剔，因此我不由自主赞叹起来：“果然苏作甲天下，无愧苏琴天下闻。”

好琴相遇爱琴人，琴就有了生命，所以两把琴惺惺惜惺惺，安能辨我是雄雌？经过半天“望问闻切”，最终我开心地宣布斗琴结果：“文无第一，并列冠军……”“相看两不厌”，斗琴成雅事，最后两人合奏一曲《喜洋洋》——笑看红尘喧嚣，不问人心浮躁；生活讲究情趣，抚掌皆大欢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