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格

记忆里外婆那沾满油渍的围裙，总是能帮助她做好每一件事，让她成功地成为一个贤妻良母，而她那瘦骨嶙峋的手掌，也成了我的半片天。

[1]

大家都说，隔代教育是很不好的。父母从小就出门打工赚钱，你同时充当着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角色。

“格子啊，快过来看书。”你挥了挥你那沾满麦糠的手，让正在玩泥巴的我到你身边坐下乖乖地读书。我作为一个贪玩的孩子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无奈你那双充满严厉的眼睛，使我只能嘟嘟小嘴，小声抱怨着：“奶奶，你不爱我。”

很小很小的时候啊，你一直让我管你叫“奶奶”。很多时候，我都分不清楚你到底是奶奶还是外婆，以至于我一直都认为，奶奶和外婆是个复合体。

你突然慈祥地笑了起来，眼角边漾出几道淡淡的皱纹：“哟，俺哪里不疼你了？”

“你总叫我做作业不让我玩，我都还没玩够呢……”我不开心地噘起嘴巴对你说道。

“哦……是吗？惹格子不开心了？你先去写作业，写完作业俺给你变魔术。”你蹲下身来拥了拥我那小小的身板。当听到“变魔术”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好啊好啊！”

写完作业之后啊，你那大大而又温柔的手掌牵着我的小手走到那个古老神秘的房间，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闭上眼睛。”

我乖乖地闭上眼睛，只听到你的声音非常神秘地通过空气传入我的耳中：“变变变……”

紧接着我听到了袋子“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你说：“来，睁开眼睛。”

以我的性子哪里按捺得住？其实啊，我早就打开眼睛缝偷偷看到你从柜子上取下糖果。你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说：“格子耍赖啊！”

[2]

长大一点，父母从外地回来了。你倒是对我管得越来越松了，你没有文化，但你的教育啊，有分寸。

“来，这个你拿着，别被你爸爸看到了。”你在某天清晨突然叫住正要去上学的我，然后硬塞给我了那几张还飘着汗味的钱。

我知道，你赚些钱也不容易，落下了一身的病。不知道从何时起，你的背漸渐变得佝偻了，而那张看遍世间沧桑的脸庞也渐渐老去。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你，你忙轻轻推了推我，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小心一点儿，别被你爸发现了啊，知道了你爸准会打你。”

我咬着唇，伸手接过那些钱，将它们紧紧地揣在兜里。钱不多，但对于孩童的我，已经是一笔巨款。

后来这件事被父亲知道了，他阴沉着一张脸。我踏进门的时候，他的手掌猝不及防地挨到了我脸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听到响声的你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抱住我，忍不住大声呵斥父亲：“打啥孩子啊！”

他不理会你，朝我伸出了那在我看来是魔掌的手：“还有多少钱？都拿过来。”

我惶恐不安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你。你摸了摸我的头，压低声音说道：“快把剩下的钱给你爸爸。”

我抿了抿唇，极不情愿却又不敢吭声，只好把兜里剩下的钱都掏给了父亲。紧接着我看到那叠纸票随着火势的上涨消失在灰烬中，心是那个疼啊。你的声音柔柔地传进我的耳朵：“你爸啊，怕你养成乱花钱的坏习惯。我看你没什么钱花，其他小孩子都成天零花钱大把大把的。我心疼着你呢。没事，下次外婆再给你。”

[3]

“小格，来，俺给你拿了很多东西回来，看看你喜不喜欢吃。”你说着将手中的食物放到我经常写作业的桌上。

我低着头玩手机，连抬起头看你一眼都没有。

你一声声地呼唤着我到你身边，一丝丝烦恼涌上我的心间。于是，我站起身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朝你吼道：“你烦不烦？！”

只见你的脸上有些错愕，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低了低头，继而又抬起头来眯着你那小小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我。我这才意识到，岁月已不知不觉地在你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皱纹，而曾经那叱咤风云的外婆如今在我身前却卑微得像粒尘埃。

半晌，你开口了：“格子啊，俺是不是吵到你了？你看手机也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碗面吧。”你说着围起小时候那熟悉的围裙，走进厨房。噼噼啪啪的油炸声响起在我的耳边，我的心如刀割了般。外婆啊，我真后悔那时候的自己不够懂事，抑或是未成年的时光并不懂得珍惜人世间最温暖的爱。

[4]

你曾摸着我的头说：“姑娘都长大了。还记得你小时候啊，经常叫俺变魔术。后来啊，你发现了，还不等俺给你变魔术，你就自己把那一大包糖果给偷偷啃掉了。再后来啊，俺不管藏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现在啊，都长那么大了，俺都快够不着你的额头了，俺啊，都享不到你的福啦……”

我听了鼻子有些酸。看着你那布满皱纹的额头，才猛地缓过神来，你也老了。我才发现，你历经了沧桑，为儿女付出了很多心血，而那双记忆中大大的手掌已经长起了许多茧，那张经常逗我哄我的嘴里已经不剩几颗牙了。唯独不变的，还是那颗疼爱我们的心。

我吸了吸鼻子，笑着碰碰你，开玩笑地说：“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锁在柜子里的时光永远不会逃走，而你给我的，永远不会流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