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慧妍

摘 要：中和美作为中国传统的美学概念，讲究真实诚恳，温柔敦厚;讲究含蓄蕴藉，意味深长;讲究在对立中的和谐统一。这些都深深浸润在徐则臣作品的骨血中，徐则臣来自于水乡，陶冶了他温润的秉性，而他也将这地理故乡和文化故乡给他的环境和精神塑造成自己的文学世界。《耶路撒冷》这本“审视一代人独特精神质地与现实处境的长篇力作”成功再现了一代人精神世界和所处的现实世界，他们在迷惘中挣扎，在挣扎中抉择，在抉择下追寻生命的原乡——耶路撒冷，书写了70后“一代人的心灵史”。

关键词：《耶路撒冷》;中和之美;真而诚;含蓄;杂而统一

以紧张压抑的火车之旅开篇，千疮百孔的家乡接踵而至，内心的惴惴不安时刻萦绕，误会反抗迭生的人际关系网罗着……这些都是《耶路撒冷》这本书表面带来的幻影，而这些背后是书中人追求平和心安的内核。浮躁的是现实，但吾心安者是吾乡的追求从未变过。与其说“耶路撒冷”是那座宗教意义上的圣城，毋宁说他是花街之于徐则臣，大和堂之于初平阳众人。看似宗教的表达，实则在追索的是心灵的平和。《耶路撒冷》展现这份心灵救赎时各种元素杂糅，在叙事结构、主题表达、语言风格等方面难掩中和美的追求，凸显出冲淡平和的中庸之道。

一、结构理性——轴对称式的首尾圆和

中和之美的理想情境是志气和平，不激不厉，亦即情理统一，情感表现遵循理性规范。而文中主要的情感表达者初平阳，作为作者的发声筒的思考和言论都被理性地分列在书中的各章节中，没有随意任情节和感情发展，尤其是关于70后一代的思考都是借助专栏的方式有序安插在生活中，核心情节“景天赐的死”也是在各个人物口中多角度展现，可以说全文都是建构在讨论几篇专栏的现实生活上，也真实再现了面对的几种困境和人生状态。虽有刻意之嫌，却使全书对70后生活现状的讨论理性又完整，这是一个会编织故事的人。

这本书的目录是让人舒服的人物名称的轴对称式，不禁让人想到中国传统的章回体小说，想到《穆斯林的葬礼》的目录。都有格式上的用心，首尾圆和，统摄全篇，这种目录的对称和题目的宗教意味，都让人有种宿命感，但书中人却没限于此，而是努力地打破。这是作者对传统中和之道的继承和改革。目录的轴心是不在世的少话语人物景天赐，叙述天赐的内容少得可怜。那一章的内容先是换上了“你”这一第二人称来柔情款款地抒发初平阳对耶路撒冷的爱，初平阳与这四个字的缘起缘舒，有塞缪尔和顾念章两个非主体人物的两款“寻根获得心安”的故事，有秦奶奶的背影，和“我”真正看清时她与景天赐的转换，初平阳角度的天赐之死的回顾和他准备去耶路撒冷的原因。本章的景天赐和秦奶奶两个人物慢慢隐去，显露出的是能领悟“耶路撒冷”含义是接纳“有忏悔、赎罪、感恩和反思的能力”的初平阳。这一章的位置是形式上的中心，也是主题上的中心，如果说每章都是从不同人物的角度谈及他们共同绕不开的话题“天赐的死”的话，那么这章就是这本书思考和导引精神的人物担当初平阳的自我剖白，最适合的人称当然是最能和内心交谈又客观的第二人称了。与顾老师和塞缪尔教授的故事并行，三个故事中的人同样都是寻求心安，这困境来自于文革、战争、父辈等，來自于历史深处和不同国度的人们互相吸引和欣赏，帮助初平阳找到了精神困境的症结，也给出了回归事发地，直面记忆中的罪与罚的解决过程。耶路撒冷在这章中实现了由美好的童年记忆到血腥的罪过到可能的救赎三个内蕴的变换，这个由耶路撒冷体现的困境到疗救的过程是全书每个人的情节发展模式，于是在其他人物的章节中能看到本书共同的一个主题指向，即于困境中获得疗救。书中人都在改错弥补中，有的做过当和纵欲的事情，都受到了或后代或心灵或以一生为代价的煎熬，这是一种越过界后的群体的弥补，迷惘中也仍然葆有个性。在反抗中建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看似有的疯，有的傻，有的入狱，执拗着自己放不下的东西，其实是对上一代、对不可控的命运的反抗，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品格”，这是他们面对现实世界的态度，是他们对这个世界情感表达找到的理性规范。也许仍然没有走通，但是去和返，返而复去的过程中的执著又不失为这一代人的精神品格。

目录的有意为之，书目的刻意罗列，专栏的添加，70后的讨论甚至于大和堂和耶路撒冷的地名都是那么地充满象征意义，都是留痕的人工雕饰，而这些有意为之不是徐则臣的卖弄，不是他的噱头，而是他的理性思考，是作为70后一代人的真实经历、真实困惑、真实追寻、真实心灵叩问。因为真实，充满感性的人情冷暖，因为要描写真实，又有着充满理性的答案追寻之路。

二、风格含蓄——人际关系的隐忍蕴藉

含蓄性是中和之美的重要特色。中和的艺术表现婉转曲折、韵味深长。文中都是让人心生敬仰的人，他们身上都有人性的美好光辉，如初家的大和堂有着精湛的医术和纯良的医德;杨杰作为商人，不只谋利，也重传统重文化;易长安虽然是制假证的，却对家人对哥们对女人重情重义;甚至文中的边缘人物老何也要被赞扬感恩、怀旧。借着初平阳的眼，我们看到了花街历史逝去的温情。除了人物外便是文中丰富的人际关系，文中人物是非常典型的默默奉献的人物，初平阳等一众兄弟默默背负着罪过，都在为别人默默着想。大和堂的归属，几对夫妻关系中的误会都是源于隐忍和默默付出，而这都是典型的中国式交往之道，使得几种人物关系——父母孩子（易长安和其父母）、夫妻（杨杰与崔晓萱、吕冬和妻子）、朋友（众人对秦福小）等都误会频生。易长安一直在反抗父亲，却也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杨杰的水晶挂件是妻子和儿子的名字;被吕冬伤害又失望的齐苏红放下利要买下大和堂送给吕冬;兄弟之间的情谊和对秦福小的帮忙都让人羡慕他们的情谊，而最终大和堂的归属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友情的褒奖，对心灵的救赎呢？困境中的人们格外执着和坚守，使得花街历史在现实冲击下面目全非时仍温情无比，格外动人，而全知视角的读者只能在叹惋可惜中进入作者的圈套，徘徊于这几种关系，陷入对这几种关系的再思考。

三、主题杂然——包容的价值观呈现

中和之美又强调杂多审美因素的和谐统一。每一个系统内有多种不同的因素，正是它们之间的相辅相成、融合互济，构成了一个个和谐有机的统一体。科班出身的徐则臣将一个代际作为作品对象刻意地书写，主动担起70后这个标签来展现和建构，是一种文学使命感的体现。他的这种主动性说明他认为一个代际是个人经历被时代变化的因素裹挟而形成的，自有其独特的心灵质地可挖掘。他在作品中心灵史的展现分为心灵的经历史和心灵的成长史两个部分，即一个是70后这个群体经历的困境，一个是他所提到的疗救方法。

作品中70后的一群人有初平阳、易长安、杨杰、吕冬、秦福小、小何等。作品开篇就是一次在黑暗油腻、浑浊迷惘的回乡途中的火车停靠，像极了初平阳不知向何处走而被迫停下的人生脚步，让人心生滞涩感和厌烦，是充满陌生、迷茫感的初平阳内心的现实投射，是归来人漂泊的困境。接着是小何的出现，向往新事物，对传统现状不满而消沉，这是未远行人受城市和乡村撕扯的困境。还有来自父母亲历史的家庭困境，有来自婚姻爱情的困境，有城市化进程中人文被政治和功利异化的困境，有媒体至上便有话语权但不代表大多数的困境，有政治至上的话语权但不代表人民的困境，物质经济穷乏的困境，人情穷乏的困境，在这些有和无中可以看出作者想强调突出的是城市化进程中人内心安放与时代历史、与个人记忆的关系。情节的编织是与作品中初平阳的专栏标题相辅相成的，显露出的困境可统而概之为这一代人要如何处理过去和未来，民族和世界。历史的、全球的，展现了作者深刻的思考和广阔的视野，给70后展现困境提供了深度和广度的价值。而“天赐的死”这个绕不开的共同困境的追寻可见作者对内心困境的关注远大于现实困境。作为社会秩序中有很大合法性的政治话语在作品中明显成为被质疑的对象，体现着作者的批判性。

而关于疗救出现了多方话语立场并存的局面：初三针中医疗法和医德，与之并存的初平阳母亲的巫医巫术也受到肯定;易长安不合法的制假没有遭到友人的反对甚至还获得了经济和地位以及长辈的肯定;杨杰成为商人后的水晶式返璞归真的生命情怀;秦奶奶的生命意志和信仰式的疗救被定格在死亡时的十字架加身和安详;景天赐自杀式的成全式的疗救;秦福小以逃離和回归疗救;初平阳以追问十年后和到耶路撒冷把疗救交给时间和世界等，从中能感受到作者对传统、文化，哪怕是未知的包容，对社会秩序、政治话语的警醒和个人生存方式的包容，对时间和空间带来的未知选择直面的勇气。据《中庸》文本，人际的和谐、社会的和谐乃至宇宙万物的和谐都来自于人心的和谐与情感的和谐，但人心的和谐则来自于真诚的心灵。

作者的这场突围不关乎亲情、物质，而是内心的如何安放，即书中多次提到的心安处是吾乡，找寻到非地域上而是与宗教中相似的耶路撒冷的意义。

文中还出现了一个别有意味的看似矛盾之处，扉页上作者说“都出去了，都出去吧，跑得越远越好。”暗合作品中的“到世界去”，结尾出自孩子之口的预示性的话“掉在地上的都要捡起来”欢送易长安，也像是在和他之前的荒诞告别，而2019的第一句代表着新的起航，真正的故事在故事结束处开始。而这句话不论强调的是为了地上，还是捡起抑或是为了再出发都充满了向历史、向记忆、向内心的致敬，充满了怀旧意味。那作者究竟是为了怀旧返乡，还是想到世界去？不知这群曾走出去的人们的集体离乡是为了什么，但这次的再离乡是不忘精神故乡的带着准备的成熟离乡，这也许是出走后的阶段性的对内心的必然清理，而这也是无过无不及的中和之道。

参考文献：

[1]徐则臣.耶路撒冷[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4.

[2]徐则臣，姜广平.“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精神和叙事资源”[J].西湖，2012（12）：101.

[3]徐则臣.局限与创造[J].创作与评论，2012（1）：47.

作者单位：

沈阳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