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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文学“现代派”的马克思:叙述、思维与思想〔*〕
——早期作品《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解读

2018-02-24聂锦芳

学术界 2018年6期
关键词:马克思

○ 聂锦芳

(北京大学 哲学系, 北京 100871)

马克思酷爱文学,终其一生,他几乎没有间断过对文学作品的阅读、重要作家和文坛动态的关注,即使在漫长的四十余年“《资本论》及其手稿”写作时期也是如此。更需提及的是,青少年时代特别是在柏林大学读书期间他还曾经沉迷于文学写作,共创作了100余首诗歌,亲自编订了四本诗集,还撰写了他一生卷帙浩繁的著述中唯一的剧本《乌兰内姆》(Oulanem)〔1〕和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Scorpion und Felix)。这些文学作品因其文体形式、探究议题和思想内容与后来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巴黎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有比较大的差别,因而很少被研究者所关注。然而,从思想形成史的视角通过对其内容的一一检视和详尽解读,笔者感到,它们决不是马克思著述中的“另类”或者“异数”,而是其思想起源状态的表征、思维方式和人生变迁历程的记录,后来的发展与其之间有很重要的承续、转换和超越关系;而在我们长期以来所理解和熟悉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结构中哪有这一层面内容的呈现啊!鉴于这种情形,本文拟认真梳理迄今为止国内外还没有研究者触及过的这部极其难懂的小说的内容及其逻辑,并结合笔者对现代派文学的肤浅理解,讨论马克思这部作品的艺术和思想价值。

《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是马克思受英国作家劳伦斯·斯特恩(Laurence Sterne)的《善第(Tristram Shandy,亦译为“项狄”)传》的感染,于“兴奋之中突发奇想而成的急就章节”。〔2〕《善第传》的全名是《特里斯屈兰·善第的生平与见解》,是感伤主义文学〔3〕的鼻祖斯特恩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闻名世界的奇书,书中绝大部分篇幅虽然是善第讲述别人特别是其父亲和叔叔的生平与见解,但在写法上完全打破了传统的按照事件发生的时间先后进行明晰的叙述的模式,真可以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且情节极度离奇而令人难以把握。这在当时是史无前例的写法。该书出版后立即引起轰动;一百多年后,现代派小说兴起,有评论者更尊《善第传》为这一文学派别的先河,认为它直接启迪或者影响了诸如普鲁斯特、乔伊斯、卡夫卡、伍尔夫、纳博科夫、卡尔维诺等文学巨匠的创作;20世纪后期,《善第传》还是文学研究者挖掘不尽的宝藏。有文献表明,马克思学生时代曾经着迷于这本小说,不仅模仿其写法创作了小说《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在随后其思想发展的“《莱茵报》时期”所撰写的《评普鲁士最近的书包检查令》中还引用了这本书第1卷第11章的话〔4〕;而在西方影响很大的《马克思〈资本论〉传》的作者弗朗西斯·惠恩(Francis Wheen)更认为,三十年以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找到了一个主题可以让他模仿斯特恩所开创的那种松散而不连贯的风格,如同《善第传》一样,《资本论》也充满了悖论和假设,深奥的解说和怪诞的傻话,断裂的叙述和奇妙的怪事”。〔5〕这种说法当然稍显夸张,我们不妨通过对文本内容的细致考察对此作出判断。

一、人的处境:微不足道与绝不安分

按照小说通常的写法,作者本人是忌讳经常出场、大量发表议论的,但在《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中,“我”却随时会出现,而且所提问题突兀,思路奇绝,观点另类,不连贯、非逻辑、反常规,怎么古怪怎么来。比如,在第10章〔6〕中,莫名其妙地提出要证明一个奇怪的问题:一笔二十五塔勒的款项该属于谁?对此,“我”提出一个超凡脱俗的看法:这些钱是没有主人的!理由是:凡人不能享有这笔钱,因为只有统治天宇的最高权威才能囊括整个宇宙万物,自然也就可以囊括这二十五塔勒了;而这个最高权威就是上帝,它有一双由白天和黑夜、太阳和星星、崇山峻岭和浩瀚沙漠编织而成的巨大的翅膀,煽动起来的声音既像和谐的乐音,又像喧响的瀑布,借助这张翅膀上帝轻轻掠过凡人之手够不到的地方,因而也就将刚才提到的这二十五塔勒掠走了。这似乎在告诫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斤斤计较、工于心计的人,所有的费心和操劳其实都是徒劳和虚妄;在宇宙、时空、自然之中,人是多么微不足道!

但问题在于,卑微的人并不因此就安分下来,接受命运的摆布。于是作者接着让主人公斯考尔皮昂出场了。这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受炽热感情的支配,一把将他认为是仙女的女厨师格累特(Götter)紧紧抱在怀里。但紧接着,作者并没有延续故事的进展,而是谈论起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观点:“仙女们都是长着胡子的”!拿格累特来说,在斯考尔皮昂眼里,她不像孱弱、娇小的小姐,而是如一个威武的战士,脸上长着漂亮的颊须和髭须,柔软的鬈发蓬松地贴在下巴上,脸盘像盛着清汤的平底碟子,优美的下巴则如空旷大海中有一块礁岩巍然耸立于其上,“神气活现,峥嵘穿空”。〔7〕这种模样会引起众神的不安,也令世人震惊。但读者仔细琢磨,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幻,做梦的其实就是格累特本人。事实上她很丑陋,面肤上密布着柔细的皱纹,仿佛上帝在上面栽培出一片莽莽的麦茬。为什么作者要将她描述成这样呢?因为如果她长得美丽了,就会挑逗人去犯罪,其贞操也不能受到保护;如同玫瑰花总是受到刺的保护,丑陋的容貌则不会让世人注意她、认出她,这样她也就不会遭受磨难而葬身情火了。

第12章〔8〕是模仿莎士比亚剧本《理查三世》中的句式“来一匹马,来一匹马,拿我的王国换匹马”书写的,格累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来一个男人,来一个男人,把我本人换个男人”〔9〕。

第16章则引用了《新约全书·约翰福音》中“道成肉身”的说法:“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道成了肉体,住在我们中间,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而在作者看来,这不过是天真无邪的妙想!可怜的格累特竟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其特殊之处在于,她认定“道”是长在大腿里的,正如莎士比亚笔下的瑟息替斯认为哀杰克斯把内脏装在脑袋里、把智慧装在肚子里一样。而她把大腿看成是“道”的象征性表现,认为这是大腿的荣光,所以,就决定将它好好洗一洗了。

第19章继续描述格累特,说她有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只要火一挨近,就会化成一股灰蒙蒙的蒸汽腾起,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痴情的、自怨自艾的贞洁。人们总说: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意指二者的一致性;但作者却反其道而行之,认为两眼一片蔚蓝者的灵魂显示出的只不过是一个“蓝色染匠”(Blaufärber)——在德语中,这个词也可以理解为“撒谎者”。

而作者匠心独运地认为,棕色的眼睛才是最“理想的”,这样的眼睛呈现的色彩虽然有些黯淡,但却是一个无边无际、才智充溢的世界,它向上迸发出灵魂的电光,两道目光交替传出的音响,宛如歌德笔下的《迷娘之歌》〔10〕,呈现出一个遥远、温柔、光明的境地,那里居住着上帝,不仅富有,而且善于沉思,一方面沉湎于自我的存在,欣赏自己的深邃和无限的可能,但另一方面上帝也有困境,也会遭受无限性之痛苦。这才是这双棕色的双眼真正的神韵,背后则是一个悦耳的、深奥的、热情的存在物。

总之,现象与本质是不对应的,人们可以喜爱展现在面前的万木葱茏的世界,但更应该感受那不可见却宏伟高尚、光芒四射的思想;轻盈的身影在人面前翩翩起舞,设若沉湎于此、着了魔似的,最终必然遭至痛苦的状态,因为美丽、优雅、欢乐的女神会渐渐退缩、隐藏起来。

二、从“语文学”视角推敲家世沧桑

马克思说:“在古代德国人的名字中可以看出具有该名的人物的特点”〔11〕,其实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类似从某人的名字中推测其职业和性格特点的传统。第21章是马克思从“语文学”方面对斯考尔皮昂的父亲默滕(Merten)名字的含义进行的“推敲”(Philologische Grübeleien),以说明“词源上的演变所具有的可能性”。

先看一个演变公式:Merten(默滕)—Martel(马特)—Martel(锤子)—Mars(德语,玛尔斯)—Martin(希腊语,玛尔斯)—Mirtan(马丁)—Myrthen(桃金娘)

怎么理解呢?由Merten(默滕)变为Martel(马特),是词尾以“l”替换了“n”,因为每一个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Martel(马特)是一个英国人名,而英语中的“a”往往会读成德语中的“eh”,即跟Merten(默滕)一词中的“e”相同,因此,Merten(默滕)一词完全可能是Martel(马特)一词的另一种形式。这样,可以肯定无疑地判定,斯考尔皮昂的父亲Merten(默滕)出身于Martel(马特)的直系。而在古代,Martel还有“锤子”的意思,那么与Merten(默滕)交往过的人会受到“锤子”的“抚爱”,即在产生愉快心情的同时,必然会感到一股电流般的震荡。

Merten(默滕)很可能还是战神“玛尔斯”的后代(Mars的第二格为Martis,希腊语中的第四格为Martin,由此而形成Mertin和Merten),因为战神同职业裁缝技艺的相像之处在于“剪裁”,只不过他不剪线裁布,而是要剪手裁脚,剪掉人间的幸福。

再者,鉴于作为斯考尔皮昂父亲的Merten(默滕)笃信基督教,所以更可能的情形是,他出身于Mirtan(马丁)之家;两个元音稍稍混淆就成了Mirtan,而“i”在老百姓嘴里经常读成“e”,Merten(默滕)这个名字就自然而然地演变成Christlichen Schneider(基督徒裁缝)了。

还有,Merten(默滕)笃信圣Mirtan(马丁),但他不是独身主义者,相反Merten(默滕)全家“都有尽快结婚的共同点”,而且世代相传地喜欢用Myrthen(桃金娘)花环来炫耀。Myrthen(桃金娘)一词失去字母“h”,因为结婚之后,“Eh”便占了首位,而“he”就被省略了,其结果是Myrthen变成了Myrten。字母“y”是希腊字母“v”,而不是德语字母。鉴于以上所述,Merten(默滕)一家纯系日耳曼血统,同时又出生于笃信基督教的裁缝世家,所以作为外来语、异教的“y”必然变成德语的“i”;再鉴于婚姻在这个家庭里是一个占优势的因素,“i”是个刺耳的、尖声的元音,而Merten(默滕)家人的婚姻都是非常文雅、温和的,所以这个“i”开头变成了“eh”,随后,为了使这个大胆的改变不致引人注目,就变成了“e”,这是一个短音,用来表明结婚联姻的果断,所以,Myrten(桃金娘)一词在德语的多义词Merten(默滕)一词中获得了臻于完善的最高形式。

经过这番推论后,马克思得出结论,可以把Merten(默滕)描述为:具有扎扎实实、勇敢精神的Martel(马特);属于当机立断的战神的Mars(玛尔斯);作为基督徒的Mirtan(马丁);缔结世俗婚姻、儿孙满堂的Schneider(裁缝)。

还有一个变化序列:Merten(默滕)—Mehren(增多)—Meer(大海)—Mars(德语,玛尔斯)—Martin(希腊语,玛尔斯)—Mirtan(马丁)—Myrthen(桃金娘)

有一位历史学家考证认为,Merten一词来自德语Mehren(增多),而后者又是从Meer(大海)派生出来的,因为Merten(默滕)家人的婚姻,就像Meer(大海)边的沙子那样在“增加”,还因为“裁缝”这一概念中含有“增加者”的含义,由此他确立了上述变化序列的假设。

对此,马克思提出了如下几个反证:同意“裁缝”这一概念可以包含“增加者”,但在“增加者”这一概念中却绝不能包括“减少者”,因为若如此,就成了术语上的矛盾,这无异于把上帝与魔鬼等同起来,把机智风趣与茶客清谈等同起来。如果说Mehrer一词变成了Merten,显而易见是减少了字母“h”,也就是说并无增加;正如上面已经证明的,这实际上是跟它表现出来的性质相矛盾的。所以,马克思认为,Merten(默滕)一词绝对不可能源于Mehren(增多)一词;而关于它源于Meer(大海)一词的假设,则可用下列事实来推翻:Merten(默滕)家人从来也未曾落过水,他们向来是虔诚的裁缝世家,跟汹涌激荡的Meer(大海)的概念是不相容的。鉴于这样的理由,上述第一个演变公式才是唯一正确的。

进行这样一番“语文学的推敲”委实费劲,作者都感到累得不能再写下去了!但他还是自我陶醉了一番,享受了下一刹那间的幸福。——这是“思辨的快乐”!

三、上帝不识人滋味

估计写作这篇小说时马克思正在研读古罗马诗人奥维狄(Ovid)〔12〕的《哀歌》,所以在第22章开始他先抄写了其中描述舵手置身于天昏地暗、咆哮的海浪之中犹豫彷徨、不知所措的状态的句子(拉丁文),并设想默滕与其子斯考尔皮昂面临这样的情形该如何处置,估计极可能“双方唇枪舌剑,无休止地吵嚷”“后者哭成泪人,前者怒火满腔”。奥维狄在其原作中曾坦言:面对这样激烈的争吵,他会“失去主张”,“不知道什么该删去,什么该写到纸上”;而马克思为其作出了新的选择:继续叙述下去,并且最后让默滕也参与到故事中来。〔13〕

我们接着看第23章的描写。奥维狄是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因其身上“才能多于理智”,被神所妒忌,愤怒地将其发配到托米(Tomi)——一个野蛮人的聚居区。在那里,这位柔弱的诗人经常用右手托着脑袋沉思。远离遥远的故乡拉丁姆(Lazio),思念不能相见的恋人,他倍感孤寂和失意,日渐憔悴。当然,虽然心已碎裂且已是风烛残年的老翁,这位爱情诗人仍然怀着希望,所以依然经常弹奏七弦琴,用悦耳的旋律、甜美的词句倾诉内心的渴望和情愫。北风吹着他羸弱的身体,使他经常产生无可名状的惊恐。经常回忆过往在炎热的南国度过的似锦年华,那些富丽堂皇的建筑、人们热情奔放的表演不时在脑海出现,眼前仿佛晃动着嬉戏的儿孙的影子,当他们过分喧闹时,“美丽”“优雅”“欢乐”三女神便将轻柔的纱巾披到他们肩上,同时洒下晶莹的露珠——其实,这眼泪是从老翁的颊上扑簌簌滚落下来的!当他清醒地回到现实环境,一个深沉的男低音传来,告诫他说:“你很快就要化为尘土了,可怜的诗人!”〔14〕——其实不独是诗人奥维狄,任何人都是在类似的氛围中告别人世的。

这时马克思便让默滕出场了——他深有感触地向自己的孩子斯考尔皮昂讲述完这个有点凄凉的故事。

第27章的含义更为深邃,讨论的是人生的方向和定位。自视为万物之灵的人,对于人生本身实际上很“无知,极端无知”,畅饮了所谓“智慧”之酒,得到的却是愚蠢和狂暴。比如说,人生的“哪个方向是右,哪个方向是左”?对于这两个相对的概念,就如同判断“风是从哪边来的,或者上帝脸上是否长着鼻子”一样,迄今为止,人始终缺乏确定的说法;当然也可以作出一些预料,但最终将来“又有谁能确定,谁能研究出来呢”?〔15〕

《马太福音》中也认为这个问题很重要,在其第25章第33节中指出:在知道什么是右、什么是左之前,我们的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相反,只要确定一下什么是右、什么是左的标准,那么,整个创造之谜就解开了,人可以正确地推论出,自己的灵魂将在哪边,并由此进一步得出结论,自己属于哪个等级,再根据与其他存在物的关系可以测量出来自己的位置和地位。作为基督教教义,《马太福音》把这一问题的最终解释权交给了上帝,认为这一切应该“是由主决定的”。

但令人遗憾的是,上帝不识人滋味,它太飘渺、高远了。凡人得不到它的指引,只能根据自己“脑壳的厚度”来测定其现在的方位;但哪里测得准啊?!——“头都晕了”,都成了与靡菲斯特斐勒司(Mephilstopheles)不停地周旋、算计、敷衍的浮士德(Faust)了——“我们大家都是浮士德”,原因在于都不知道:人生的哪个方向是右、哪个方向是左。

生活宛若一个圆形的竞技场,在我们死去之前,无论是摔倒在沙地上自然死亡,还是因特殊情况(如被他人杀掉)提前了断生命,我们一直绕着圈子奔跑,寻找它的左右两边,但始终找不到。为此,我们需要、渴望一个救世主,但它始终没有出现过。这种令人痛苦的念头和焦虑,夺走我们的睡眠、健康,但是仍然不能区分出左边和右边,我们临死都不知道,它们究竟在哪里。

这就是人生!

四、梦是真实的现实

第28章相当费解,叙述的是一个叫恩格尔·伯特(Engel Bert)的男人的情况。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首先是相貌非常奇特。马克思用了很多奇妙而夸张的比喻来形容,比如,他的个子很矮,“身材活像房间里的炉子”;脑袋光秃秃的,如同濯濯童山,不得不涂上一层厚厚的润发脂来充当头饰,好像“覆盖着原始的山岳”;颧骨高高突起,仿佛可以掩盖住下面的面颊免受雨打,相形之下,脸面如同两个凹进去的光滑的碟子,似乎可以安放一些公文之类的东西进去;眼睛呢,红中呈绿,眼神虽说不是呆滞的,但也不能说是放光闪电式的,而是像大头针似地会刺人;鼻子则像是从脑袋里长出来的,呈现出柔和的火红色——这样的模样,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个幽灵!

不仅模样吓人,其言辞和行为也很古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是带着这样的见解上场的:“在月亮上有月长石,女人的心胸里有虚情假意,大海里有沙子,地球上有高山!”〔16〕说着这样令人不知所云的话,他敲了一下作者的门,但还没得到人家的允许他就闯了进来。正在写作的作者赶忙把稿纸推向一旁,热情接待了他,还象征性地恭维了他几句。但他根本不接人家的话茬,而是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别人说得快,他说得更快。牙缝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给人的感觉,整个人“像一条干瘪的蜥蜴”,而且是“一条刚从残垣断壁里爬出来的蜥蜴”,让人汗毛直竖。

他还不自量力地自称为英雄。这时听得有点烦了的作者劝他安静下来,并且婉转地表达出对他的异议——英雄的身材要略为好看一些,嗓音也不会这么嘈杂,而是更单纯也更动听一些,外貌和内心虽说有时互相抵牾,但也要尽可能一致而完美。孰料他根本不接受,结结巴巴地反驳说:他的骨架挺结实的,其身影至少同别人的是一样的,甚至要更好一些,因为他投下的阴影比光还要多;他的夫人就是在他的荫护下享受生活、饱食终日的,他懂得并喜欢长子继承权;他的居所环境也不错,还有个小浴室。更为过分的是,他反过来指责作者不懂礼貌,是个笨蛋,前面第19章弄错了,蓝色的眼睛比棕色的更美丽,而不是相反,而鸽子的眼睛是最聪慧的。他还嘲笑了上一章关于人生左右方向的争论,现身说法地向作者透露,现在他又有了新欢,“人家要她拉着我的右手同我订婚,现在你别再搞右边左边的研究了,她就住在对面,既不在右边,也不在左边。”〔17〕

这样的人在何处可以寻觅到呢?本章的结尾表明,他不过是在作者梦中出现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个天降的幽灵从我内心走出去了”。〔18〕但梦是心中所想,是现实中的隐忧、错乱才导致梦中的离奇和诡谲;这样说来,梦又是多么真实的现实啊!

如果说梦是真实的现实,那么梦中出现的观念和物件就不是随意的而是有所指的了。第29章专门深究的问题是:小浴室同长子继承权究竟有什么关系(Wie ein Waschschrak mit dem Majorat zusammenhänge möge)?起初想从大哲学家洛克、费希特和康德的著作中找到答案,但发现他们的论述根本不得要领,索性将其推到一旁,冥思苦想,当然,一时也难以理出头绪。但仿佛一道闪电照亮心扉,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思绪被打开了,泉涌般地勾勒出一幅逻辑关系图,作者禁不住高呼:“哲人之石找到啦,找到啦!”〔19〕

马克思是这样来解释二者的关联的:小浴室是为了洗濯而修建的,而洗濯会使东西颜色变白,也就是说能给被洗之物增添上一层淡白色的光泽。而在贵族政体中,长子继承权也扮演着类似“小浴室式”的功能,也会为一个家庭的长子“镀上一层淡白的银色”,使其突出出来,与此同时却没有给家庭的其他成员提供同样的机会,反而相形之下,使他们的人生笼罩上一层幽暗而惨淡的色彩。

不过,这是享有继承权的长子们的幸运吗?未必!仍以“小浴室”拟喻,凡在这方寸之所洗浴的人,坐在澡盆里,闭门不出,注视着的只是浴室的墙壁;相反,不在浴室住的人就可以去江河里接受冲洗,置身于风浪汹涌的大自然,用强劲的双臂搏击、战胜惊涛骇浪。这与享有或者不享有长子继承权的人也很类似。普通的人,即没有享受长子继承权的人,就得跟生活的急流搏斗,投身波涛澎湃的人生大海,在幽深的海底夺取战神普罗米修斯右手中的明珠,这种经历不仅强身健体,而且使其思想的内在形象灿烂辉煌地呈现出来,使他更勇于创造,顽强成长;而长子继承权的享有者却只会让晶莹的水珠洒落在自己身上,安全地坐进浴盆,温柔地洗漱,而唯恐大风大浪损及身体、脱骱关节。

在第30章中马克思总结了以上两项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当今之世是写不出叙事史诗的!缘何作出这样的判断呢?深入思考关于方位(右边和左边)问题的讨论,剥掉那些富有诗意的辞藻的外衣,正像阿波罗神可以借助他特有的、别人不具备的能力战胜马尔西亚斯、剥下其身上的皮一样〔20〕,实质上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这也正如阿尔古斯〔21〕的眼睛一样,虽然长着一百只之多,为的是能发现丢失的东西,但实际上虽然长着眼睛却看不见东西,或者说把看到的东西弄得看不见了。而方位(即地点)是史诗中多么重要的因素和准则,一旦方位不复存在,就如听不到号角声,耶利哥城〔22〕便不能从沉睡中醒来,只好让以色列人长驱直入了。当今之世,左顾右盼,价值不明,方向错位,悲壮的史诗自然是写不出来的。

如此说来,虽然在第29章中作者就惊呼“哲人之石找到啦,找到啦!”但遗憾的是,那不过是一时的安慰和解决,而更多的人会“指着这块石头”狐疑不已、猜测不断——人生难题哪能在某一特定时刻找到完满、准确的答案呢!

五、“狗如其人”与人的自我关注

第31章描述的场景是,默滕和斯考尔皮昂父子躺在地上,虽然闭着眼睛,但一直处于狂热的兴奋状态中。神经被一种超凡的现象深深震撼,两人身体上各部分的联结也完全松散了,一如“鼻子跌落在肚脐上,而脑袋掉在地上”。在一片混沌状态中,本为一体的思维也各自分开了,以至于错把女厨格累特看成了仙女。最后,默滕手扶斯考尔皮昂想让他像一棵橡树似地站起来,而斯考尔皮昂则一把抓住父亲的手,也想让他站稳脚跟,但结果却使自己的身体处于更危险的状态。

在奥维狄的《变形记》中,有一句话:“人应当仰望星星,而不要俯视地面。”(Der Mensch solle die Sterne ansehn und nicht zur Erde schauen)但滑稽的是,正如有机化学想借助无机的反应来解释生活,也有人试图从代数里推算出爱情——究其实,这些都“渎犯了生活”——“一个脱离了宏观世界的微观世界”,是“尚未获得详尽探讨而且永远也探讨不出来”的。〔23〕

第35章讨论的是自古迄今市场买卖惯常的一个通例:手艺高,要价也贵。比如说,作为一个裁缝,默滕手艺确实了得,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要价就非同寻常的高;作为普瓦捷会战〔24〕取胜者的法兰克人的首领,克洛维也曾经为此发过这样的感叹,说:“圣马丁(确实)帮了大忙,但要价(也)太高了!”——原来当时一个裁缝替作战的僧侣裁制了精致的马裤,尽管这些僧侣们并不是凭借穿了这条马裤而是“亏得”骑着英勇的驽马才取得了胜利,但事后他们还是要求奖励裁缝的功劳,赏给他两百金币:这确实是一件要价“高”得离谱的事。

而在第36章中默滕的谱摆得很大,他居坐在屋子中间,右边是儿子斯考尔皮昂,左边是大徒弟费利克斯。其对面是其他学徒,他们远远地坐着,与师傅之间保留着比较大的空间,宛如国家机构内执政者与僚属之间、与平民之间的距离。

屋中还有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落座的地方,当然它也不是空着的,但坐着的不是如莎士比亚《麦克佩斯》中班戈的鬼魂,而是默滕的一条狗!主人还为它起了一个与德国使徒博尼法齐乌斯(Banifacius)相同的名字。默滕是怀着崇敬心来侍候这条狗的,在它的座位上罩上一块用细软的羊绒线织成、垂下几条绸制流苏的漂亮的红绒毯子,像一张豪华的沙发椅,里面还装上了精巧地拧在一起的弹簧,总之,布置得很雅致。每当餐会一散,就把座位抬入一个单独的僻静的壁龛里,这个壁龛同布瓦洛在诗集《读经台》里描绘的高僧的内殿一样。

但是有一天,他的狗却没有到场,那个空间里的座位一直空着。默滕顿时脸色刷白,忧心如焚地连声发问:“博尼法齐乌斯在哪里?”声音大得让房间里的桌子似乎都要震动起来。而当他听说狗已经好久不见了,更是打了一个寒颤,全身每个关节都在抖动,头发也竖起来了。看他如此在意自己的狗,大家只好纷纷去寻找。而默滕这时已完全失去内心的平静,他按了一下铃,让女仆格累特进来。他没有再向她追问狗的去处,而是挥舞着双手,打翻了灯盏,于是瞬间房间都被笼罩在一片漆黑中了。——就这样一个充满不祥之兆的、被人为地弄得急风暴雨式的紧张的夜晚便降临了。

以后的故事在马克思的叙述中出现了中断,直到这篇小说的最后部分第47、48章才又接续上,所以我们将这两章的内容提前挪过来解读。

好在狗终于找到了。默滕喊道:“拿灯来,我说拿灯来!”天哪!只见他的博尼法齐乌斯流着血,躺在阴暗的角落里,眼睛发出阴森而暗淡的光。看到这一幕,默滕闷声倒在地上。徒弟们瞧瞧狗,又看看它的主人。默滕终于从地板上一跃而起,训斥起他们来:“你们都干吗目瞪口呆,蠢驴们!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圣博尼法齐乌斯受伤啦?这事我得严加追究,得给肇事人吃点苦头,三倍的苦头;现在快一点,把它抬到它的座位上,去请家庭医生,拿点醋和温水来,别忘了把小学老师维杜斯请来!他的话对博尼法齐乌斯很有作用!”于是,暴躁的默滕一道接着一道向徒弟们发出简短而急促的命令,让他们冲出门口奔向四面八方。这时默滕又仔细地打量着他的博尼法齐乌斯,只见狗的眼里依然没有现出柔和的光亮,他心惊胆战地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们怕是有灾难临头了,大灾大难呀!去叫神父来!”〔25〕

时间在延续,默滕要求去叫来的那些人一个也没有露面,于是他又绝望地蹦跳起来,对苟延残喘的狗说道:“可怜的博尼法齐乌斯!要是现在我自己放胆给你治疗会怎么样呢?你浑身发高烧,你嘴里鲜血直流,你不想吃东西,我看到你肚皮里的活动非常吃力紧张,我了解你,博尼法齐乌斯,我了解你!”这时女仆格累特端着温水和醋走了进来,他终于找到了出气口:“格累特!博尼法齐乌斯有几天没解大便啦?难道我没指定你每星期至少要给他灌一次肠吗?看来今后我得亲手来做这样重要的事情!”〔26〕于是他指派格累特去拿油、盐、麸子、蜂蜜和灌肠器。

仆人走了,他预感到狗将难以再坚持下去,于是在其临终之际说出了这样的话,点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怜的博尼法齐乌斯!自从你不能再用言谈和写作来表达你的神圣思想和观点以来,那些神圣的思想和观点便造成了你的便秘!”还特别感叹道:“啊!你这深邃思想的可敬可佩的牺牲品,啊,你那由虔诚信神而引起的便秘!”〔27〕

——原来,狗如其人,默滕表面上是在关注狗,实质是自我关注!

六、“我是自己的替身”

我们再回过去看第37章。

“现代派”是如何思考世界的呢?如果非逻辑、无因果是其最重要的特征之一,那么大卫·休谟就应该是这一派别的先驱了,“因为他对因果关系的存在始终持怀疑的态度”。〔28〕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因果关系的存在却又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只要看看下列信手捻来的实例就会对此深信不疑:巨人反衬侏儒,天才凸现庸人,海啸产生泥浆,香槟酒喝完后会留下余味,凯撒之后必然出现屋大维,皇帝拿破仑之后定然是市民国王路易—菲力浦,在哲学家康德之后出现了骑士克鲁格(Krug),而诗人席勒之后则是宫廷顾问劳帕赫(Raupach),莱布尼茨必定与沃尔弗(Wolf)相关联,如此等等,这些都是因果联系,可以说它具有极其广泛的现实性和普适性。现在要问的是,这些因果联系是自然、社会本身具有的吗?究其实,只能说它是人对自然、社会现象的一种理解、领会和解释,为此,马克思用这样一句比喻来阐发因果关系的要旨:“盐基就成为渣滓沉淀,而精神却挥发四散。”〔29〕

对于认识来说,最困难的并不是那些具体的现实的人,诸如希腊的海伦、罗马的卢克莱修等等,而是直观的概念,比如神圣的三位一体(die heilige Dreieinigkeit)之类。那么,怎么认识后者呢?马克思在第39章中提出的最好的建议是:因为那个直观的概念就在自己的心中,所以不要去臆测,不要去梦想,而要保持清醒的态度,要对关乎概念的原理进行探究。做个比喻,假如把认识之路比作攀登一座大楼,那么我们站在现实的平地上,上升高五层,就到达概念的顶端,那时在我们眼前展现出的是一个巨大的“不”(Nicht)字;如果下降到它的中部,面对着的则是一个庞大的、令我们不寒而栗的“虚无”(Nichts);如果我们掉进它的底层,就会发现两者又在一个新的“不”(nicht)字中和谐地融合起来了,而这个“不”字是用端正的、线条分明的、火焰般的字体写成的。“不”—“虚无”—“不”(Nicht-Nichts-nicht),这就是三位一体的直观概念,而这种思考方式也是“现代派”思维的典型路数,而其萌芽则有源远流长的历史,就像智者所罗门一样,老在质疑世界、寻找异质和另类——“谁升上天去又降下来呢?”“谁能把风聚在手掌之中?”“谁能把水包在衣服里?”“谁为世界铺设整个大地呢?”“他名叫什么?他的儿子又名叫什么?你知道么?”〔30〕……

对于这种以“不”为思维特征的人来说,迟早要遭逢这样的场景:当自己提出一个看法的时候,另一个看不见的声音就会传来:“我会提出一个与此相反的论证!”而循声望去,“那时我看见的是另一个我自己!”“我把自己当作一个相反的论证提出来了。”比如,一个人正在沉思:为什么永世流浪的犹太人生来就是柏林人,而不是西班牙人;但与此同时他又会发现,这跟他想提出的反证也是相吻合的。这种矛盾、困境是真实的、永恒的吗?“你们不会相信,但我担保,我发誓,确是如此”——“我是自己的替身”〔31〕,这是人生真实的悖论。

对于人与人的交流来说,重要的是一双眼睛,“因为眼睛是磁石,到处吸引着铁”。然而,同样是眼睛,又各不相同,有的只是一个器官,空洞而无神,有的则思绪绵绵、衔爱带情。马克思把后者称为“眼睛里的天”,而“天本身无非就是神的无限深远的、充满了爱的眼光”,就是说,天本身就是灵光之神的一只温情而动人的眼睛,所以又可以说“眼中有神”。〔32〕由此可见,吸引我们的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天、是神,因为我们看到的不是眼睛,而只是眼睛里的天、眼睛之神;换言之,在人的眼睛之中我们看到了天、看到了神。

这样,人生活在天地之间,一块悬在我们的上空,把我们往上吸引;另一块在我们脚下,把我们往深处引导。就像《圣经》中的亚哈随鲁(Ahasveru),吸引他的是一股向下的强大力量,否则,他为什么要在尘世各国永世流浪呢?如果他生来就不是柏林人,并且习惯于身居沙土平原,他也会如此吗?

被历史上无数智慧的人所苦苦追索的情感、所经历的跌宕起伏的人生,被无数卓越的作家、诗人反复吟咏的充满矛盾、痛苦、被功名和门第所裹挟的爱,在第44章《哈尔托存稿》中的第二个片断(Zweites Fragment aus Halto’s Brieftasche)中还原为一幕温情的画面、丰富的想象、单纯的思维和庸常的生活:一个美丽的深蓝色之夜,两个恋人从郊外一座房子走到寂静的海边。男孩挽着女孩的手臂,羞怯的女孩想松手,但男孩没有放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更紧地搂住了她,正像女孩抓住了他的心一样,于是女孩也就索性随男孩的意了。

男孩低声地倾诉,说着充满渴望的话,将最崇高、最优美的词汇献给恋人。他描述说,自己眼前仿佛有一个王国升腾起来,那里的云天像波涛一样起伏、荡漾,轻柔而又沉重,云天上出现了一个女神的形象,微笑着闪烁出智慧之光。那是他在梦幻中曾经大胆地想象过、但从未亲眼见过的美人。而这个女神现在又从云天之上降临到自己身边了。

男孩沉溺于自身的内心之中,对自己的幻觉和想法惊讶不已,觉得自己是由于怀着炽热的爱而变得心胸开阔、高大雄壮。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此刻没有浪涛的喧嚣,海面深沉而晶莹,蓝天在上,黑暗的海底密布着颤动的金色群星,星星仿佛在唱着情歌,散发出灼热的光芒。这让置身此境的两个恋人感到:大海是温暖的,人生是美好的!男孩吻着女孩温存而柔和的手,他们谈论着爱情,也谈论着彼此。天地为爱而感动。夜深了,一片薄雾飘荡在他们的头上,凝结出一滴大泪珠,跌落在他俩之间,他们默默地歆享着甘露,咀嚼着爱的韵味,停止了谈话……

总之,我们看到,在马克思的这篇习作中,无论是“仙女们都是长着胡子的”“身材活像房间里的炉子”这样奇绝的拟喻,还是以“语文学”方面的推敲呈现出一个家族史的变迁和“思维的快乐”,抑或人生透析中所表达的“上帝不识人滋味”的感喟、从“狗如其人”进而悟出“关注狗实质是人的自我关注”的道理,以及对以“不”为思维特征的人的心理机制的揭示,确实可以看出与20世纪现代派文学巨匠卡夫卡、达利等人极为类似的创作手法、思维和感觉。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流行的创作方式,诸如他所热爱的作家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使用的基本上都是传统的平铺直叙的现实主义手法。但在马克思一生中创作的唯一的这部小说中呈现的却不是这样的现实主义,而是20世纪才大行其道的“意识流”乃至“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而众所周知,“意识流”和“魔幻现实主义”所表达的“现实”有这样的特征:微观真实,宏观虚幻;表面虚幻,实质真实。就此而言,马克思的这部作品与此完全契合。后来的马克思并没有成为一个文学家并专门致力于小说创作,而是走向了以观察、揭示资本时代的现实状况和发展前景的哲学研究、政治经济学批判和社会主义建构;但我们不妨饶有兴味地设想一下:如果不是如此选择的话,就其思维能力、创作技巧和思想深度来说,他会不会成为一个“现代派”文学的鼻祖和大师呢?

注释:

〔1〕对这一作品的研究参见聂锦芳:《复仇与征服——重构马克思早期作品〈乌兰内姆〉的故事情节及其人生寓意》,《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4年第5期。

〔2〕〔5〕〔英〕弗朗西斯·惠恩:《马克思〈资本论〉传》,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第17-18、76页。

〔3〕“感伤主义(Empfindsamkeit)”是18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末起源于英国的一股文学潮流,因斯特恩的小说《在法国和意大利的感伤旅行》而得名,它改变了传统小说以情节为基础、遵循着因果规律结构现实生活的做法,开辟了一种以心理为载体掺和外部现实世界的投影的叙事方式。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被认为是德国感伤主义的顶峰之作。

〔4〕参见马克思:《评普鲁士最近的书包检查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12页。

〔6〕现在留存下来的《斯考尔皮昂和费利克斯》手稿中首先出现的就是第10章。

〔7〕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8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8页。

〔8〕本文是按照现在留存下来的马克思手稿的顺序解读的,在第10章之后并没有第11章。

〔9〕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8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08-809页。

〔10〕歌德笔下的迷娘是一位迷人的意大利姑娘,年幼时被吉卜赛人拐走成为流浪艺人,青年学生威廉解救了她,《迷娘之歌》(Lied der Mignon)倾诉出她对威廉的感激和对意大利故土的思念。歌德此作写于1783年,后收入其小说《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第三卷第一章。

〔11〕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1页。

〔12〕即普布留斯·奥维狄乌斯·纳索,公元前43年—公元18年人,奥古斯都时期重要的诗人,著有《爱情诗》《爱的艺术》各三卷,用哀歌体写成,把求爱视为一种学问,设想各种情景,追求爱情,以享乐主义为主导思想。

〔13〕参见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3-69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5页。

〔14〕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6页。

〔15〕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6-817页。

〔16〕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7-818页。

〔17〕〔18〕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19页。

〔19〕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0页。

〔20〕希腊神话中马尔西亚斯(Marsyas)吹得一手好笛子。他向太阳神阿波罗(Apollo)发起挑战,要用长笛与阿波罗的里拉琴(七弦竖琴)进行较量,看谁的演奏技巧更胜一筹。阿波罗提出一个条件,失败者必须接受胜者提出的任何惩罚,如果马尔西亚斯同意,他便接受挑战。马尔西亚斯被自己吹奏的美妙音乐冲昏了头,愚蠢地同意了阿波罗的条件。在比赛的第一局中,马尔西亚斯和阿波罗都充分展示了各自的音乐天赋,两人不相上下,打成平手。于是狡猾的阿波罗使出了骗术,把里拉琴倒过来演奏,还向马尔西亚斯挑战,要求马尔西亚斯也用这种荒谬的方法演奏他的长笛。马尔西亚斯自然无法演奏,输给了阿波罗。于是阿波罗便将马尔西亚斯绑在树上,活生生地将他身上的皮剥去。马尔西亚斯就这样被残忍的杀死了。

〔21〕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阿尔古斯市长是有一百只眼睛的巨人,睡觉时只闭两只眼睛,其余九十八只眼睛都睁着。主神宙斯与波拉斯戈斯国王之女伊俄幽会,不幸被天后赫拉发现,宙斯慌忙之中把伊俄变成一头牛,赫拉便派阿尔古斯昼夜盯住这头牛。宙斯大为恼火,派大力神海尔梅斯把阿尔古斯杀死。后即以“阿尔古斯”喻指百倍警惕的看守者、监视者;以“阿尔古斯的眼睛”喻指警惕、敏锐的目光。

〔22〕耶利哥城位于约旦河西,在死海之西北约10里。《圣经》在描述以色列人出埃及时首次提到耶利哥城。旧约中的耶利哥所以闻名,是因为她是第一个被以色列人攻陷的城池。罗马帝国衰落后耶利哥城也随之式微了,渐渐地变成古旧而残破的回教村落。

〔23〕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7-69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2页。

〔24〕普瓦捷(Poitiers)位于法国中部克兰河畔,是普瓦图—夏朗德大区的首府和维埃纳省的省会。普瓦捷所处的地理处置,使其成为欧洲古战场之一,在此曾发生过许多重要战役,最重要的莫过于普瓦捷会战(Bataille de Poitiers),它发生于732年,阿拉伯人遭受了自进占西班牙以来最重大的失败,丧失了北进扩张的能力,而法兰克人则捍卫了国家的独立,遏止了阿拉伯国家的进一步扩张。

〔25〕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30页。

〔26〕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2-70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30-831页。

〔27〕参见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31页。

〔28〕〔29〕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69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5页。

〔30〕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6-827页。

〔31〕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7-828页。

〔32〕参见Karl Marx,Scorpion und Felix,Marx-Engels Gesamtausgabe,Ⅰ1,Dietz Verlag,Berlin 1975,S.70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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