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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龟浮木

2018-01-25吴维佳

关键词:人身海龟禅师

吴维佳

“盲龟浮木”出自佛教的《杂阿含经》中一则描绘“人生难得”的譬喻。意谓人生于此世,如盲眼的海龟幸遇海中的浮木一样,机缘殊胜,弥足珍贵。

这只海龟双目失明,住在幽暗的大海深处,它的寿命有三大阿僧祗劫。宇宙从形成到毁灭,经过成劫、住劫、坏劫、空劫四个阶段,这成、住、坏、空的一周循环,称为一劫。三大阿僧祗劫,等于3×10的59次方大劫,换句话说,就是经过了3×10的59次方遍的成、住、坏、空的变化时间。因此三大阿僧祗劫就是无量无尽的时间。这只海龟每100年才浮出海面,呼吸海面上清凉的和风,嗅嗅大海咸咸的味道。

这根浮木飘荡在海面上,浮木的中间挖有仅能通过海龟头的小孔。亘古洪荒以来,浮木就随着惊涛骇浪忽东忽西。盲龟只有将它的头恰巧顶住浮木小小的洞穴时,如此千载一时、一时千载的机缘,海龟便能重见光明,获得人身。

盲龟浮木是用来开导人们“此身不向今生渡,更待何时渡此身。”珍惜唯一的、难得的人身,修得永恒不灭的生命。

施者有德,受者能识。

盲龟浮木,明明是两不相干的彼此,却又暗中机缘巧合,只等得相遇的刹那。若换了一只明眼的海龟,时时在海面上巡游,注视浮木之来临,虽然也需等上无数年,恐怕断难令人体味其中之机锋峻峭。

古人说得好,“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浮木之于海龟,是用以拯救的机缘;文章之于妙手,不外乎彼此期待的相遇;艺术之于我,则提供了直截自然的珍贵“一指”。

禅宗看话禅特别强调活句(活语)和死句(死语)的区别。强调要参活句,不参死句。洞山守初禅师解释说:“语中有语,名为死句;语中无语,名为活句。”得山缘密禅师也说:“但参活句,莫参死句。活句下荐得,永劫无滞。‘一尘一佛国,一叶一释迦’,是死句;‘扬眉瞬目,举指竖指’,是死句;‘山河大地,更无淆’,是死句。”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有解可参的,即通常有意路可通的语言、动作、境界是死句,反之,无解可参的,那超越语言、义理分别的诡异语言、动作、境界,是活句。

盲龟浮木,看似无解可参,偏偏是活句。虽然二者外表毫无相关之处,生活中也没有必然的联系,空间上又是天涯海角,相距甚远。但当它们偶然碰撞,心花朗发,盲龟得以重见光明,获得人身,其结果远远超越了二者本身。这新的第三者,是矛盾的双方对话的产物,他不是盲龟或浮木的后裔,也不是它们之间所需的解释——这解释仿佛只能由投下浮木的那个存在来承担,他是全新的,又全不相干的“他者”,虽然由盲龟化身而来,却已经完全不是盲龟。他不就是艺术想超越自身以达到的目的么?

盲龟浮木在这里甚至是审美的,它提供了一个特殊的意境。

艺术就是那个新的第三者。具备这样的震撼力,那样的颠覆性。

艺术的追寻者所经历的探求历程,就是不断地否定和怀疑。无论曾经的“金玉良言”,或者“武功秘籍”,总是需要不断被打破才能体现其存在的价值。总结过去和否定自我,艺术必须在矛盾的冲突中才能化身艺术。

最接近艺术的人们,做出一些“南辕北辙”行为来,看似全不与艺术相干,却明明就是艺术。陆游曾经教导儿子,“如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达★芬奇时时醉心于科学的探索,塞尚试图接近几何般的理性,杜尚更是明确地对我们说,这不是艺术!他们是离艺术最近的人。

艺术或许在于远离艺术。

我试图让我的油画作品远离油画的传统规则。绘画创作并不周到,并不可能传达你所想的全部。它有很多缺憾,不知道你应该顺应它,还是它顺应你。我试着让内容转向自身而避免人为介入的功能。我选择的自由,仅仅肯定了我本人的自由,仅仅肯定了我不再成为习惯语言的囚徒。是一种形式自由,选择内容的自由,一种语言自由。

拓展画面的空间,并置、悬挂画面中的内容,是出于我对万物平等的尊重。在我的“去中心”的画面里,没有主角,没有配角,连我自己,也只是一个旁观者——恰好路过一场诉说而偶然驻足。我选择我的存在方式,它们也选择它们的表述状态。画面本身就像俱胝禅师常竖起的一个手指,希图在偶遇时,或与可以拯救像我这样久久等待的盲龟。

我的画面中,对象来自不相关的生活。对于它们之间的关联,我不可能成为那个解释者,但是如果相遇能够创造出全新的一个“他者”,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无论是真实的生活,还是虚拟的幻想。在信息以数字传输的时代,图像源源不断,所有的文本都是我们的生活。我所做的,只是劳动,将这些毫无血缘关系或者并不沾亲带故的图像悬挂于我的画面,接着,我等待“化为人身”的那一瞬——是画面,也是我自己——这也是我的“活句”。

我想用雪窦禅师的颂文来结束这篇文字:

对扬深爱老俱胝,宇宙空来更有谁?

曾向苍冥投浮木,夜涛相共接盲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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