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琦

一轮皓月将已经陷入沉睡的大地照亮，而这条被成千上万的庄稼人踩出的土路，此刻也显得格外闪亮。在月光的映衬下，它泛着点点银光，伴着泥土的芳香气味，更是有种别具一格的韵味。

你扛着已被岁月染得锈迹斑斑的锄头，披着蓑衣，哼着自己的新作，悠闲地走在这条你走了无数遍的土路上，望着远处那户唯一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灯火的草庐，你知道那是妻子在等你回家。但是下一刻，想到这些年来你与妻子为了这个家庭的操劳与付出，想每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不易，你不禁鼻头一酸，陡然止步，望着这条田间小径，陷入了沉思：值吗？陶潜，你这样真的值吗？当年那个选择，真的正确吗？

记忆的洪流不断翻滚，又将你带回了那段年少轻狂的日子。那时你涉世未深，迫于生计，在叔父的介绍下来到离家乡百余里的彭泽，从一个普通百姓，变成了一乡之长，你曾一度为之高兴不已，因为公田收获的那些粮食足够用来酿酒了，终于不用担心没有酒喝，那时你想的是填饱肚子，有酒喝就足够了。但是你注定不属于官场，因为生来光明磊落的你注定无法与这里的黑暗相融，更不要提与之同流合污了！于是，你愈发怀念那胸中丘壑，乡间阡陌，那曾越陌度阡的日子仿佛成了你的情人，与你整日相缠，挥之不去，忘之不却。最终，你做出了改变一生的选择—踏上归途，重新回到那条乡间小径，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呼喊，这是你的心灵归途。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这时，你想的是顺遂内心，将世之污浊抛却，去饮那一壶藏在田间阡陌中的美酒。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想要与你一样，远离这外界喧嚣的人，自然不在少数，这不是一条简简单单的土路，而是通往自己内心的康庄大道，它的尽头不是妻子的等候，家的温暖，而是霎时的开悟，灵魂的升格。它不是放荡，不是浮夸，而是最随性，最真实的选择。敢选这条路的都是勇者，更是智者。而陶渊明你选择了这路，千千万万个陶渊明选择了这路，你们所追寻的，是自己的内心，是那份耕耘的乐趣，是那收获的喜悦；是那东篱采菊的闲适，是那花间獨酌的情调；是那江边独钓的傲然，也是那寄情山水的不羁与放纵。在你们的字典里，没有“约束”“限制”这等字眼，因为“率真”“自然”已经透入你们的骨髓，是你们与生俱来的气质与品格，所以你们始终高呼“既自以心为形役悉惆怅而独悲”，因为率真自然，所以乐观抑或超脱悲喜，顺遂内心罢了。

雨过天晴，即便没有彩虹，还有阳光。归途的兴奋与焦急，谁又能与你共鸣，你独立船头，纵是漫漫长夜也难以将你的心拽入平静。你的心中还有一丝困惑：是的，我厌恶凡俗，厌恶谄媚，但我是不是可以与之同流而合污？放弃官位，回家种田，值吗？这时另一个声音出现：值！当然值啊！“举世浑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此不正是你内心所求？既然如此，那何不去顺遂，怎么能困惑呢？

是了，你终于彻底从这永夜中醒来，你明白了，你追求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亩三分地，而是这份久违的宁静与自然。

家，终于到了，这是那座久违的宅院，这是你心之所向。柳絮纷飞，柳枝飘飘，你猛地一怔，望向那五颗柳树，它们换发着新的生机与光彩，不时有几只黄鹂飞入飞出，那便是自由吧，是你心之所向。

这便是心心念念故乡，是你向往的自由，是你心灵的归属。

你走着走着，一路上听到了阮籍的哭声，李白酒后的狂歌，谢灵运的木屐与岩石沉沉的碰撞声……

你从回忆幡然醒来，却已是拄着锄头，立在那破败的门口，蓑衣已被沾湿，顾游目，那小径仍旧，心中便大定，微微一笑，道：“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人生何处觅？稻香田间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