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建平

河口街的西头，有一个卖肉的铺子，摊主名叫高虎，生得虎背熊腰。没人知道他是哪儿的人，也没人敢问，谁都不敢招惹他。

这天一大早，高虎门口传来如雷的犬吠声。街坊们打开门，看到一只有半人高的藏獒正对着铺子狂叫。它一副尖牙利齿，身体健硕，恰似一头雄狮，威风凛凛。这么狠的狗谁敢惹？大家都倚门张望，议论纷纷。

“这是街东头老秃头的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狗可真横，居然敢到高虎跟前撒野，这不找死么？”

“也是，高虎十六岁起就杀猪宰狗，再狠的角儿也手起刀落，谁敢惹他？”

“这回倒有好戏看了，究竟是高虎狠还是藏獒凶？非得斗一斗才知道。”

就在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高虎拎着根铁棍，气冲冲地走到藏獒面前。此人身高足有一米九，的确是条彪悍健壮的汉子。

藏獒龇起一口森森白牙低吼着。高虎铁棍一指，说：“你这疯狗，信不信老子敲死你炖汤喝？”藏獒丝毫不惧，左右扑腾着，跃跃欲试。

此时此刻，人和狗蓄势待发，一场恶斗即将来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人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但僵持很久，藏獒并未扑上前，高虎也未抡铁棍。人和狗摆出一个超炫的姿势，恰似演戏的造型，让人看傻了眼。

有人不耐烦了，说：“高虎，这狗都欺负到你家门口了，你咋还不打呀？”

还有人说：“高虎，你偌大个汉子，会怕这只狗？”

奚落声此起彼伏，高虎臊得耳根子都红了，心里却暗骂：你们晓得个屁！这藏獒的能耐我昨晚就见识过了，足足撵了我整条街。

昨晚的一幕又浮现在高虎眼前。高虎这几天缺钱花，昨晚偷偷来到了老秃头的店铺。老秃头孤身一人，经营着铜饼买卖的生意。铺子一边是睡觉的房间，一边是仓库，和其他铺面相隔很远，最方便偷铜饼。

高虎轻轻撬开仓库门，看到黄灿灿的铜饼码放得整整齐齐，于是轻轻把铜饼搬到门口。高虎拿到第十块时，忽然见到一对精光闪烁的眼睛，正是那藏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高虎还没回过神，藏獒猛的一吠，扑了上来。高虎赶紧将手上的铜饼向藏獒砸去，随后夺路便逃。

藏獒紧追不舍，不停发出犬吠声。普通的狗，经这狠狠一砸，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藏獒却还有能耐追，真是凶悍非凡。

高虎不知结果了多少狗命，这回却被狗追得犹如逃命。幸亏他体力过人，一口气跑了整条街。就在一个小巷口，他看到了一辆破自行车，果断地扛起向后一扔。藏獒拧身一闪，没砸中，但自行车却卡在了巷道上，藏獒冲不上来，急得在原地扑腾，狂吠不止。

高虎歇匀了气，直想扇自己嘴巴：我一辈子逞强斗狠，输给过谁了？不料竟被藏獒追得像条狗一样，幸好没人瞧见，不然这脸还不得藏进裤裆里？他气哼哼地瞪了藏獒两眼，悻悻地回家了。

“高虎，打它！打它！”声声催促将高虎唤回到现实。

高虎牙一咬，昨晚的愤恨袭上心头，他一抡铁棍，就朝狗头打去。

藏獒猛然间纵身一跃，朝高虎扑来。一瞬间，铁棍打到了藏獒的肚子，藏獒的爪子也抓上了高虎的手臂，霎时就出现五道血痕。

高虎双眼血红，铁棍狂扫，有如开天辟地之势。藏獒灵活躲闪，见隙直扑，片刻间就把高虎的衣裤刨得稀烂，前胸后背血肉模糊。

大家这才发觉藏獒的可怕，难怪高虎迟迟不敢动手，这狗也太猖狂了。街坊们越看越气愤，不由捡起石头，向藏獒砸去：“让你撒野，砸死你这恶狗！”

藏獒既要躲铁棍，又要躲石头，顷刻间落了下风，猛然间头一甩，一口咬住了铁棍。高虎左右狂拽，看到藏獒的牙都拽脱了几颗，但依然狠狠咬住铁棍，死都不松口，令人胆寒。

就在大家心神不宁时，藏獒突然口一松，向后逃去。高虎哪肯让它逃脱，提起铁棍直追，街坊们也发一声喊，追在了后面。

藏獒虽然受伤不轻，但速度仍然很快，不一会儿就跑出了整条大街，跑进了老秃头睡觉的房间。众人蜂拥而入，说：“老秃头，你的狗咬人了，要好好管教管教。”

谁知屋内没半点声响，老秃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藏獒守在一旁，不断地呜咽，像悲痛的哭声。

高虎用手指在老秃头的鼻下一探，说：“还有气，赶紧送医院。”他背起老秃头，快速奔出屋去。大家也鱼贯而出，风风火火地将老秃头送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说：煤气中毒，马上开始急救。大家便在长廊下等待，这才明白藏獒一大早跑来叫唤，是求人帮忙。它拼死救主，真是忠心耿耿的好狗哇！

大家不禁惭愧万分，觉得就算看在狗的面子上，也要尽力将老秃头救活。有人感慨说：“这老秃头呀，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没个亲人照顾，确实可怜。”

也有人说：“其实他是个退休老技师，还有这生意，钱多得都用不完。”

还有人说：“可能他也有苦衷吧，三年前他才到这里来，原先的情况都不大了解。”

更有人劝高虎，说：“高虎，你把人家的狗打伤了，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咱也有错，可得给老秃头道个歉。”

高虎不置可否。

大家正要再劝，就见医生走了出来：“好在你们送医及时，再晚点，病人就没命了。现在他已经醒了，你们可以去看望了。”

众人纷纷进入病房，见老秃头躺在病床上，有了点精神。

大家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忽见高虎“扑通”一声，跪倒在病床前，泣不成声地说：“爹啊，儿子对不住您，连您养的狗都知道舍命报恩，您生养了我十六年，我却对您不理不睬，真是连狗都不如哇！”

老秃头瞬间老泪纵横，说：“儿啊，你终于肯认爹了。其实爹才是对不起你，让你十六岁起就受尽人间苦楚，爹才是罪该万死呀！”

两人号啕痛哭，感人至深，但又让大家摸不着头脑，怎么老秃头一转眼成了高虎的爹？

从两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大家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老秃头真的是高虎的亲爹。高虎十六岁以前，靠着一身蛮力在学校称王称霸。老秃头一出手就是打，连手腕粗的棍子都能打断。

高虎愤恨之下离家出走，靠着一身狠劲学会了杀猪屠狗。

老秃头追悔莫及，满世界地寻找高虎，终于在三年前找到了。但高虎仍然深深地怨恨父亲，冷着脸不认。

老秃头满心惭愧，就一边做生意，一边远远地看着高虎，盼着近一些，慢慢地感化他。藏獒天天跟着，也明白了这深深的情感，所以一大早在高虎的铺子前叫唤。

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大家不禁唏噓感叹，鼻子不禁发酸，真想陪着哭一场。

父子俩互诉衷肠之间，医生过来查看，检查一番后确认老秃头已无大碍，可以出院了。高虎再次背起了父亲，在大家的簇拥下，走出了病房。

医院外，大家看到伤痕累累的藏獒蹲坐在门口，痴痴地等待着。

夕阳的余晖照在它身上，犹如一尊天然的雕像，那忠心耿耿的神情，令人不禁动容，真是一条好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