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清

肖凡的爹妈早在一场山洪中去世，只剩下爷爷肖老槐种五六亩薄山地、上山挖点药草供他读书。肖凡从小知道山里生活艰难，大学一毕业就参加公务员考试，希望考上后带着爷爷一起离开山村。他笔试成绩不错，可面试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说来有点可笑。那天一大早，肖凡吃了爷爷给他做的香喷喷的小米粥、一个油煎蛋，没等太阳露山头就出山了。他一路爬山，爬得汗水淋淋。爬到山顶时，山风一吹，让他冷得直打哆嗦。等赶到县城参加面试时，他头痛脑热，面试老师出题，他答非所问。面试还未结束，他竟然晕倒了，直到被扶出考场、喝了水服了药才醒来……

爷爷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你这回考不上。”

“爷爷，你还笑，你是神仙，料得到？”肖凡的情绪处于沮丧之中。

肖老槐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掌，往肖凡双肩一按，肖凡一个踉跄，冲出几步差点跌倒。肖老槐脸色一下变得沉重起来，说：“考公务员不是让你坐办公室，得往山里跑，要有一副硬身板、一双铁脚板，凭你这身子骨，就是考上了有啥用？跟爷爷在山里摔打一年吧，明年再考！”肖凡感到爷爷说得有道理，這十几年读书，把身子骨读成嫩草茎了，明年再考也不迟。

就这样，肖凡起早摸黑，跟着肖老槐上山种地挑柴火、攀岩登峰挖药草，一天要走二三十里山路，把他累得抽筋拆骨似的。可天刚刚放亮，肖老槐就喊醒了肖凡，喝碗玉米粥，啃个硬邦邦的玉米饼子，爷孙俩就背着竹篓进山了。有一回，肖凡脚板磨出了鸽蛋般大小的泡，痛得像烧红的锥子扎似的，他对肖老槐说：“爷爷，我不能走了！”

“连山路都走不了，当了官还为能为百姓办事？”肖老槐的话像一把重锤，砸得肖凡一下从石头上蹦起来，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跟着肖老槐爬上一座更高的山。

三百六十天的艰苦锤炼，肖凡的肩膀压上百把斤的重担，也能在山道上健步如飞了。肖老槐满意地拍拍肖凡的肩膀说：“你这身子骨呀，在爷爷眼里过关了！”

接下来，肖凡第二次参加公务员考试，笔试成绩过关了。他精神抖擞地参加了面试，但却灰溜溜地出了考场。回家后他没脸见肖老槐，把自己关进小房间，差点把被子哭湿了。肖老槐推门进来，问了半天，肖凡才不服气地告诉爷爷：这回面试，出的题都是山里老百姓的事，他哪里回答得出？这样的面试，让他失去信心了。他说到这里，委屈得又落泪了。

肖老槐叹口气问肖凡：“你回肖家岙一年了，肖家岙有多少户人家，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老人，多少上学的孩子，各家有多少山地，各户的收入多少，需要帮助的有多少户，这些你答得上吗？”

肖凡一听，头都发涨了，朝肖老槐瞪起淌着泪水的眼睛，说：“爷爷，你又不是面试老师，干吗也问起这些事？”

肖老槐一脸担忧，说：“你连这些都不明白，说明你的心和山里的百姓有距离，脑子糊涂，替百姓办事还不瞎折腾？这回你去面试，爷爷有预感，不一定能过得了关！”

肖凡一个激灵，突然明白了自己这回面试不合格的原因，心头一下敞亮，像照进了一缕阳光。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擦干泪水，对肖老槐说：“爷爷，你说，我该怎么办？”

肖老槐替肖凡出了个主意：去村里当不拿一分钱的村主任助理，也算是个小官，干好了，明年面试就有希望了！

肖凡二话不说，按爷爷说的去村里当了个没名分的村主任助理。村主任六十多岁了，说他跑不动了，文化又少，村里事务都交给了肖凡。

在这一年中，肖凡十分争气，跑遍了肖家岙的旮旮旯旯，踏遍了村里的座座山头，跑出了感情，让他体会到，考公务员不是为了离开大山，是为了让山村的苦日子翻过来。他考公务员从此有了明确的目标，跑山里山外，引进了新的果树品种、新的鸡羊，让肖家岙出现了新的曙色。

一年后肖凡的村主任助理期满，乡亲们满意，老主任满意。当然，肖老槐也满意，只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就在这一年，肖凡笔试成绩更上一层楼，第三次去参加公务员面试。那天一大早，肖老槐把孙子送到村头，反复叮嘱说：“这回啊，山路弯弯，一定要走好啊，爷爷盼着你的喜讯！”

“爷爷，您放心吧！”肖凡向爷爷招招手，大步向前跑去。

肖老槐目送肖凡在村头的山路越走越远的身影，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像担忧什么。

肖凡经过山里的两年摔打，身子骨结实了，心里装着肖家岙村的几百口老百姓，让他这回对面试信心满满。他连着翻过三座山，越翻越有劲。可在他翻过第三座山的下山途中，突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坐在一块岩石上，双手紧紧抱住左腿，表情痛苦。肖凡跑过去问：“老爷爷，你的腿怎么啦？”

老人抬起头回答：“翻山时左腿摔伤了，痛得不能回家了。”

肖凡又问：“老爷爷，您家住哪里？”他当时想，如果老人家离这里不远，或是顺路，他背老人回家就是。

哪知道，老人用手指指身后告诉肖凡，说：“翻过山，有个邵家岙。哎呀，小伙子，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

这可难住了肖凡，这是让他背着老人走回头路啊，也不知邵家岙离山那边有多远。如果背老人回家，来不及赶到县里，这回面试就又要泡汤了。肖凡犹豫起来。

“小伙子，看你有急事出山，我不为难你了，你替我找根树棍来，让我撑着回家！”老人倒也通情达理，没有强求肖凡。

肖凡从路边弄根树杈，给了老人。谁知道，老人撑着树杈一瘸一拐没走出多远，又“扑通”一声摔倒了。这回老人摔得不轻，再也爬不起来了。肖凡不再犹豫，背起老人飞似的往回翻山……

当他把老人背回邵家岙、再赶到县里参加面试的时候，面试老师不无遗憾地告诉他，面试时间已过大半，按照规定，不能参加了。

肖凡擦着脸上汗水恳求道：“老师，我是第三次参加面试了，不管过不过，让我面试一题，好给我爷爷有个交待。”

面试老师看到肖凡脸上淌着汗水，不像是紧张，迟到肯定有什么缘由，就问他：“肖凡，既然这是你第三次参加面试，你一定做了充分准备，可你为什么偏偏迟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