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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茶之野

2018-01-22苏敏

牡丹 2018年1期
关键词:碧螺春姨夫表弟

苏敏

表弟送一包野茶,一直舍不得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一种习惯,总觉得好东西自己不配享用,得留着送人。现在想想,这真是一种舍己利人的高尚。这也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逻辑。

如果在过去,野东西是不了台面的,而现在不同了,越野越好,野菜,野果,野兽,皆是求而不得,更别说野女人了。

头一罐茶叶刚喝完。盒子上写着“黄山毛峰”,可我愣是没喝出半根“毛”来,就别提品出什么“天高云淡”了。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品茶,大碗凉茶也喝,小杯普洱也品,龙井也尝过,碧螺春也饮过,能分得出一点区别,但搞不清它们真实的身价。多数时候,我饮茶,以解渴为主。当然,少数时候,也端坐一木头雕制的茶几前,装模作样,扮高雅。

野茶放冰箱里有一段时间了。这回得拿出来,续上。前些日子,那罐没“毛”的毛峰都变成了茶渣,早就作了某些盆栽的肥料。白开水是很难饮下的,除非锻炼时,牛饮一般,否则,便索然无味。

喝茶不像抽烟,抽烟比较习惯某一个牌子,而饮茶则不同,这样想尝尝,那样想品品,总希望能遍尝天下名茶。

野茶之野,在于其卑微的身世,其低劣的身价,其质朴的容颜,其普通的打扮。据表弟讲,野茶是我一姨娘所采,姨夫所做。他们都已年过六十,早就不是茶郎茶娘了,采茶做茶时也便没了茶歌。他们采茶做茶,是为了换点油盐酱醋钱,换点头疼发热的药钱。

野茶于深山之中,于茅草之丛,于雨雾之下。她漫无精心地抽枝,发芽。身边的草枯了,叶落了,化作肥料。一只野鸟飞过,一只山雀飞过,一只蜘蛛结网,野茶看见了,也没看见。当然,吞云吐雾的事情,清风明月的事情,她一定有。但她从不以这个为噱头。荒山野林,无人之处,她独自开花,结籽。就等清明前后,就等芽上枝头之时,有人能挎一竹篓,背一水壶过来。这是茶唯一的念想。

姨夫做茶的手艺,不好也不坏。这茶做得,说不上精致,但倒也清爽。尽管这茶之身材远不如龙井窈窕,不如碧螺春婀娜,但她也有作为野茶之独特的形体。她多少有些像山姑。我想,姨夫定是一边想着某个村姑,一边炒出这野茶来。

没有精致的包装,塑料袋就可以,就像我,有一出租屋,能容身即可。也没有那些伺候茶的玩意儿,这也有点像我,除了一写字的电脑,一能玩微信的手机,再也找不出其他像样的家当来。用大拇指和食指随便撮点,你加上中指一起也可以,这个没有那些所谓的规矩,更谈不上高雅的茶艺手法,随手丢进杯子里,杯子可玻璃,也可陶瓷,也并无明文规定。然后拎起水壶,将开水冲进去,这茶叶便在水中翻滚,跳跃,腾挪,一片片茶,舒展着身子,像一只只游来游去的鱼儿,那茶梗是鱼头,茶尖儿便是鱼尾了。

开水冲泡,香味便扑鼻而来。这香味,有山野之趣,有田园之味。待野茶的嫩绿与水交融,混为一體,整个杯子里,便有了初春的色泽和韵味儿。用嘴吹吹尚浮在水面的几瓣茶叶,小心翼翼地品尝一口,味道微涩,微苦,微甜,齿颊留香,回味无穷。啜一口,仿佛闻到鸟叫;戳两口,仿佛置身山中;再啜一口,云深不知处也。这大概是其他茶所不具备的吧?写到这里,想引用几句诗词,比如“野泉烟火白云间,坐饮香茶爱此山”,或者“越人遗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素瓷雪色飘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但转念一想,既然是野茶,干嘛加这些呢?

不过,这野茶真是野。昨日,不小心,将茶叶放多了。一杯茶喝下去,今日凌晨快两点的时候,我依旧能听见户外有蟋蟀低鸣,有清风荡漾。我真想起身看看,莫非它们也是想来喝我一杯这野茶?只是身子太不听话,趴在床上,起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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