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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净《白石滩》

2018-01-15郑朝晖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18年11期
关键词:浣纱脱俗白石

郑朝晖

久困都市里,总愿意去郊外走走,这个愿望似乎并不是文人的专利。每到春和景明或者秋高气爽的日子,大人小孩连绵杂沓,往郊野里去,即便找到一个有一些青草绿水的地方,也会相与欢欣或者慨叹一番。在我看来,人类是来自自然的,就算用钢筋水泥把自己包围起来,心底里还是怀念着自己的原乡。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吟咏自然的诗句,能够动人的缘故吧。

不想读那些繁复或者微言大义的诗句的时候,我常常会重读王维。因为他的诗是见性见情,惬意自然的。比如这首《白石滩》: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

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

这是纯净到无以复加的诗句了。不过,艺术之奥妙,要数纯净最难了。什么是纯净?不多也不少—只有异常清晰地知道自己要表达的是什么,才能够知道哪些是非说不可的,哪些是大可不必说的。所以,读者诸君一定要问,王维在这首诗里究竟要表达的是什么呀?因为只有知道了这些,才能够评判这些诗句是不是符合“纯净”的标准。

诗歌有时候要表达的,可能不是具体的一事一物,甚至不是具体有指向的情感,而是一种“情绪”,那种可以在任何时候撩拨起你的心弦的情绪。我们读《白石滩》,总会被那种出奇的宁静所感染,“浣纱明月下”,那是一种醉人的宁静平和啊—水声潺潺,明月在天,同时又在水里荡漾出美丽的光晕,那个浣纱人也应该是一袭白衣,手如柔荑吧。从“家住水东西”来看,这两句诗并非是说作者自己—哪有自己不清楚自己究竟住在哪里的?应该是说浣纱之人住家所在。“水东西”,是不确指的,所谓缥缈水云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中国诗歌字面是极简约的,但是因为汉语的每个词语都是有来历的,是能够触发联想的,所以意蕴就会变得丰富起来。比如“浣纱”,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是和美丽连在一起的词语。传说西施浣纱其里,后来“浣纱”似乎也就成了美人的专利。比如“明月”,常常是与“澄澈”的天地或者心境相关联的。这样一看,“浣纱明月下”的美,就不在字面上了,而在对于汉语的领悟与体验里。

而“家住水东西”,则将眼前月下浣纱的美人与白石滩脱俗的环境自然地联系到了一起。为什么一定要强调“脱俗”呢?因为作者并不特别关注浣纱女子的住处—如果写成“家居在何处,浣纱明月下”,非但把关注点轉移到了浣纱女身上,而且也显得轻薄许多。作者只是觉得,这样的女子就应该出自白石滩这样清幽的环境里面,是不必打听清楚究竟住在何处的,这就是“无问西东”的境界。作者在如此美景美人面前,不作他想,乃是因为被这里的景物摄住了心魄,任何世俗的念想都会玷污了这里的清幽,这就是“脱俗”之景的力量。所以,写浣纱女的美丽,其实就是在赞美白石滩的美。

白石滩的美,在作者看来“清浅”二字足以概括了。“清浅”,是一个吹气若兰的词语,它有着女性天然的温柔,但又不解风情,是豆蔻花开的兀自美丽。《诗经》里说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如果这个女子眼波流转有了特定的对象与目的,就没有美感了,那个目光流转、笑语盈盈的人,是心无所碍、天真烂漫的,才是最动人的。所以白石滩之美,就是那种少女之美,无所挂碍,无所用心,只是这样美丽着而已。“绿蒲向堪把”,是言水之清也,绿蒲堪把,那个“堪”字,既是“能”,又是“愿”;所谓“能”,是因为水质清澈,蒲苇可见,所谓“愿”,是因为绿蒲可爱,忍不住伸手把玩。而那个“向”字,使这样的感觉具有了时间上的永恒感,仿佛这样的清浅是亘古未变的。美丽真的有很多种,那种“绿蒲向堪把”的美,是不沾一丝尘滓的,是温柔、怜惜、平静宁和的。“绿蒲向堪把”让“清浅白石滩”这样的概括性的表达,具有了可触可感的体验。

王维笔下的自然,其实就是我们心底对于自然的感受与期盼,如果没有这样的“共识”,我们也就无法被王维的诗句所打动。或许王维的白石滩会让我们想起自己曾经到过的某个地方,那里的月色与风物也曾激发起我们内心那种特别柔然、宁静的感觉。那种感觉沉睡在心底,当我们读王维的时候,被激发出来了,我们与其是在赞美王维,毋宁说是被自己感动。这就是审美的本质,于风物之间照见自我。

我其实不太喜欢称王维作“诗佛”,这让王维变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其实他不过是一个内心柔软又感觉敏锐的文艺男而已,这样的王维似乎更容易让人亲近些。谓予不信,不妨读读《白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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