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踮起脚尖来爱你

2018-01-15耶雅亿

风流一代·青春 2017年8期
关键词:老妈

耶雅亿

考入大学,我成了妹妹的家庭老师

小时候,我常梦到老妈回来找我,我死活不肯叫她妈妈。她在我6岁时抛夫弃女去大城市闯荡,有近十年的时光未出现在我生活中。但当她以比同龄人年轻、时尚、淡定的姿态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时,我还是毫无骨气地屈服了。她温柔的一抱,让我心里的恨啊、怨啊、愤怒啊全化成眼泪,哭了一会儿就没了。

她为我拉开私家车车门时,6岁的周一笑坐在后排座的儿童座椅上,冲我甜甜地一笑:“姐姐,姐姐。”她眼神无邪,蹭过来,想坐在我膝盖上。

老妈对周一笑的爸爸大周说:“第一次见面就这么黏糊,这是血缘的力量。”

大周笑笑说:“那自然喽!”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讨厌后爸大周。比起我的亲爸,这个上海精算师更幽默乐观、大气有趣,他身上有一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良好教养。

那几天,老妈、大周带着我们姐俩,拜访很多亲戚朋友。老妈在酒桌上灌醉了我亲爸,这个没出息的男人还嘱咐大周说:“我女儿去上海读书,就交给你了。你帮她找好工作、将来找好人家……”

看着老妈气定神闲地跟着前公公、前婆婆谈笑风生,跟着前姑子、前妯娌们推杯换盏,我脑子冒出一句诗“相逢一笑泯恩仇”。许多年后,我知道老妈身上的那种力量叫气场。能将前夫一家人视为旧亲戚,压根没觉别扭,老妈多能耐?大周该多忍耐?两口子该多相爱?

在我妈的授意之下,我考入上海财经大学读书,每周末都回老妈和大周的家。大周經常加班,老妈忙于生意,我成了家里那个小我10岁的妹妹周一笑的家庭老师。周一笑漂亮、聪明,占尽先机却又单纯懵懂。

每次带她去楼下玩,总会有人问我:“她父母雇你做家教,花了多少钱一小时?”

说实话,老妈对我很慷慨,但我再怎么打扮,还是有种小地方出身的气息。不像周一笑,随便套一件睡衣,都像个小贵族。老妈有空的时候就谆谆教导我说:“女人啊,二十五岁之前的一切是父母给的;二十五岁之后的脸和命,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你可别嫉妒你妹妹,有本事自己去挣!”

我悄悄观察周一笑,她有那种出身于富裕家庭安详环境中成长的孩子特有的大气。那种随意乐观、三观端正、积极向上的状态,是我没有的。她习惯于分享,经常把好东西送给同龄人,倒不是多么高尚,实在是因为她的玩具首饰太多了。至于我,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子潜伏的自卑与不服。

奋斗一生,也只是她的起点

22岁,我考研失败,初恋被甩,人生昏暗得如上海不见天日的雾霾季。12岁的周一笑,却如愿以偿地被上海音乐学院附中录取,还被广告公司看中,以玩一玩、不赚钱的心态接拍一些广告。每次看她轻易灵巧、顺风顺水地发展,我觉得是命运在嘲弄我辛苦努力只配嘴啃泥。

所以,那段时间,我在外面租房子住,很少理她们。

我拒绝老妈和大周介绍的工作,出入招聘会,挤在应届生求职的人潮中,又挤在入职培训的大流中,低三下四地想靠自己力量谋一份生存。

周一笑经常给我打电话,我都借口忙不接。她微信告诉我:某老师对她何等凶、某男生对她何等好、某同学对她何等嫉妒……在我看来都是小屁孩不足一提的事儿。只是,她偶尔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都烙印在我脑海里。我在她这个年纪,还从没出过小城。我告诉自己:“如果我好好奋斗,或许我的女儿会在这个年纪拥有她所有的资源,抑或是我的孙女、重孙女……”

刚工作的前几年,昏天黑地地加班,卑微得无以复加。我以一个在上海打拼的外地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在没日没夜的劳碌里进步着、成长着,一点点甩掉小城女孩唯唯诺诺的自卑感。我疏离老妈,她也疏远我。她懂我的要强与固执,用这种彻底放手、不闻不问的态度尊重我。

周一笑继续在大周一家的瞩目中成长,直到叛逆的青春期。

一天,我加班到十点,走出电梯时,发现周一笑坐在写字楼大厅的沙发上,看到我就惊喜地扑过来,说:“姐,我离家出走了!”

我带她吃夜宵,听她絮叨离家出走的理由,好像重温一遍自己的青春期,此刻的她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夜宵还没吃完,大周的电话来了:“你那里应该只有一张床吧?让你妹妹睡沙发!她啊,就缺少这方面锻炼,让她吃点苦头,你千万别宠着她……”

我苦笑。大周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跟一群女生合租的条件艰苦。他也知道我不可能委屈他的大小姐,所以再用这种方式叮嘱我一番。接下来的几天,我晚上睡沙发、早晨煮早饭,下班后像老妈子一样伺候着周一笑。家里到处是外卖盒、脏衣服、随手乱放的东西,室友们纷纷抱怨:“你从哪里搞来一位小公主?”

周一笑竟然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她总那副富贵闲人的心态,不屑将别人的冷言冷语与异样眼神放在心上……后来,我们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大概是周一笑未经允许动了某室友的东西,我让她道歉她死活不肯,我失态了,像一只老鹰扑向小鸡般骂:“你凭什么啊……好端端来掺和我的生活!我不想你来搅局,要做大小姐你就不要离家出走……”

周一笑被吓傻了,哭个不停,那副模样最终让我心软了。我打车将她送回家,她一路上都在啜泣。我说:“看到我这么凶,你会觉得你爸咱妈对你够好了!感恩吧!”

她乖巧地点点头,走的时候还跟我说“再见”。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有了一种“长姊”的感觉。原来过去我对她那种和气的疏离感,阻碍我发自内心地去爱她疼她;而今天这样的爆发与吵架,竞悄然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踮脚够着你,也是为了照顾你

她回家后,丝毫没提我发飙的事情,只讲我对她何等好。此后,每隔几个月,她与父母闹僵就到我这里“避难”。我越来越不客气地教她收拾垃圾、烹饪理家、尊重别人的隐私,偶尔带她像闺密一样去逛个街,买件衣服。或许因为我在职场上混出点气质,我们的姐妹关系不再被人质疑,常有导购小姐对周一笑说:“有个为你买单的大姐姐,多好命啊!”

周一笑特有幸福感地冲我笑,就好像她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她的笑容偶尔在某个瞬间击中我最柔软的神经,让我也随着她笑起来。

随着周一笑越来越敬重我、依赖我,大周跟我的关系也越来越近。他不再端着继父的架子,而是哥儿们一样给我指点职场迷津,提供一些资源。25岁,我想买套小公寓。大周主动借给我钱,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慷慨,打了张借条。

周一笑18岁去美国读大学那年,我晋升为公司片区的销售经理。送走周一笑之后,蓬勃阳光了半辈子的老妈,不知咋地,竞抑郁起来,迅速苍老。大周整天陪着她,生怕她轻生自残……有时候,看着发福秃顶的大周围着老妈讲故事、唱小曲,连我这个不婚主义者都会想:什么是爱情呢?什么是婚姻呢?假如有一生一世,或许这就是吧。

这些糟心的事,大家都瞒着周一笑,但周一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成熟得很快,直觉让她对家里的事情洞若观火,却又假装不知。偶尔,她会对我说一些暖心的话,“姐,其实一个人也挺好,我绝不对你逼婚。”“西餐吃得想吐,真想你做的番茄蛋面。”“将来咱老了,我们买个海边别墅,你给我打理花园,我给你做煎牛排。”

每年圣诞节放假,她飞回来看我们。我在厨房忙活,她就跟老妈聊天。每次送机场,我妈都不去,大周也不去。临别时,周一笑伏在我肩头哭。

我说:“没出息,多大了,还像小孩一样哭。”

她说:“姐,我有时候会很害怕,怕这个家散了,但是我知道,你在,家就在。”

看着她推着大箱子消失的身影,我不争气地掉了几滴眼泪。这些年我一直努力打拼,踮起脚尖做人,难道不是为了让她有个伴儿,有家的安全感吗?只是她从来不知道。

(编辑 郑儒凤 znf911@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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