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象牙细刻工艺探析

2018-01-12张卉

上海工艺美术 2017年4期

张卉

所谓细刻，是指在象牙、玉石、竹木、龟甲、兽骨、毛发等材料上进行精细入微的艺术刻划，其特点是平面浅刻，手法以点、线为主。上海的细刻所使用的材料主要是象牙，以“象牙细刻”为代表的上海细刻具有较长的历史，在全国独树一帜，富有特色。

上海的象牙细刻，又细分为两个种类：象牙细刻和象牙微刻。狭义的象牙细刻又称象牙线刻，是在象牙材料上进行细微的刻划，主要是在其表面进行线刻，多以阴线刻为主，讲求以平面为主的艺术效果，有时也与象牙微雕、细花等工艺相结合。（图1）而象牙微刻是从象牙细刻中拓展出来的工艺，更为精细，其特点在于“微”，是在极其微小的象牙块面上进行刻制，纹饰更为精细，一般是在8～7厘米以下的象牙制品上进行书画雕刻。因为刻制的内容非常精微，象牙微刻往往需要借助高倍放大镜、显微镜来刻划、观赏。

上世纪30年代，上海细刻逐渐形成了具有上海地区特色的、以象牙雕刻为主、具有细刻风格的独立艺术门类。这个艺术门类的形成，与当时艺人们的不断开拓创新、刻苦钻研是分不开的。其中以薛佛影为代表。薛佛影（1905～1988）原名光照，江苏无锡人。民国20年（1931），他协助王蕴章创办正风文学院。这一时期，他将古代器物的金石篆刻的方法与象牙细刻工艺融会贯通，技法上讲求手到、眼到、心到，互相配合。解放后，他进入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从事细刻研究，代表作品有：象牙细刻《郑成功解放台湾赤嵌图》《滕王阁》《端阳竞渡》、水晶刻插屏《洛神赋》等。

1956年，薛佛影的弟子陈恩华进入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继承发展了薛佛影的细刻工艺。陈恩华在继承传统象牙细刻的基础上，将细刻与立体浮雕、细花、微雕等手法相结合。代表作品有象牙细刻《滕王阁图并序全文》《十面埋伏》《蛛丝墨迹》《咏梅》等。

以下针对上海象牙细刻的工艺技法及其艺术特色作进一步的探析。由于上海象牙细刻的代表人物薛佛影生前对其细刻技法谈论不多，文字记载更少，本文所涉及的工艺技法，大部分是笔者依据陈恩华所述薛佛影生前亲授给他的技法，结合他自己的创作经验写出的文字材料，并加以整理。

一、材料与工具

上海象牙细刻所使用的材料象牙，质地洁白细腻，能较好地表现出细刻的各种刀法。象牙细刻的工具因题材的不同而不同，大部分工具是从篆刻工具演化而来的。每位艺人都会自己制作一套适合自身工艺特点的工具。象牙细刻的工具大致有：斜口刀、单面平头刀、圆刀、槽刀等。（图2）

二、象牙细刻特色技法

图2 细刻工具（资料由陈恩华提供）

图3 象牙细刻《沁园春》《长征》毛主席诗词薛佛影

上海象牙细刻（狭义的象牙细刻）的主要工艺，是在象牙平面上以刀代笔。艺人要有扎实的传统书画、篆刻功底。首先讲求画面的精确布置，根据材料选取合适的题材布置图画，主次分明，落款得当；其次讲求运刀变化，有扎实的雕刻功底，能熟练地控刀，达到意在刀先，施意于刀，心手相应。通过在象牙表面进行刻划，达到中国画的皴、擦、点、染的效果，传达出中国书画的韵味。

上海象牙细刻所使用的雕刻工具主要是“三把刀”。所谓“三把刀”，即主刀圆刀、辅刀斜口刀和单面平头刀。主刀“圆刀”的使用极为不易，要掌握使用圆刀的技法，先要练就运气和指力。用力压住刀锋，然后施以重力，下刀时要做到快、重、狠，才能刻出奔放有力的线条。另外，要结合运用腕力带动刀锋侧偏，刻出突变的线条。不同的形象及字体，刻制的手法也不尽相同。根据形象的变化及字形的转折，运刀要不停地时起时伏，要做到刀刀着力，“一刀三面见锋”。一般的艺人，还没刻制多少内容，往往就已经感到手腕酸软。

就拿薛佛影的作品为例。他曾在一块3×10cm的象牙片上刻有毛主席的《沁园春》和《长征》两首诗词。其刻法与传统篆刻的边款刻法有很大不同。传统篆刻一般使用斜口刀或平头刀。由于石料相对较软，往往采用单刀斜入，刀刀见痕，连续成字，所以刀口清晰，富有北碑意味。但是象牙与石料不同，质地较硬，所以薛佛影采用圆刀，行笔极为圆润，类似于毛笔的中锋运笔，八面出锋。将其放大来看，就与一幅大型书法作品无异。(图3)另外再看他在一块扇面形的象牙片上刻的画作《丰收》，画面中心是一只硕大的南瓜，四周有葡萄和枝叶、莲藕与莲蓬，以及玉米、荔枝等其他瓜果蔬菜。整个画面是黑白的，但他使用刀具能体现出中国画的“五色”。葡萄和枝叶的画法是圆刀和平头刀并用，葡萄和叶子的表面含有细密纹理的色块，富于中国画的“渲染”效果。南瓜的画法又有不同，他先用小平头刀勾出轮廓，填色之后，再用大平头刀在线条的边上轻轻勾勒一些副线，类似于中国画中的“勾染”，使之具有立体感。整个画面浓淡相宜，层次分明，极富情趣。（图4）其他如《林则徐先生像》，运刀如笔，大处爽利劲挺，小处毫发毕现。（图5）薛佛影与陈恩华合作的《洛神》，人物画面清丽、左上角所题书法遒劲，而且书法与绘画的位置经营借鉴传统中国画手法，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落款最后还模拟一个私印，小中见大，极富观赏价值。（图6）

上海象牙细刻的技法主要分为：身法、腕法、指法、刀法。这四法又可称为“手掌四法”。身法：即身体姿态。凡是从事细刻操作的，都应做到心专气凝、去除杂念。坐姿端正，头向前，身体前倾，腰部微微靠近桌边，左手紧按作品，右手紧执刀具，两臂自然撑开，两脚自然平放踏实。腕法：下刀时，运用腕关节带动手指着力，手臂和身体相互配合，帮助腕部进行发力。指法：即执刀法。圆刀通常用拇指紧贴刀杆左方，用食指钩贴住刀杆的右方，中指紧压住刀杆的下方，施力往下压，使拇指往前推进。食指着力可往后移动，中指着力可向左移动，拇指与食指一起用力，可向右移动。这样，通过转换手指的着力方式，使刀具前后左右地移动，刀法圆活而自然。在雕刻时，要掌握圆刀指法的技巧，不能靠蛮力，运指要灵活，才能使线条达到圆润流畅。刀法：斜口单面刀主要用于刻制边线条，适合人物、花鸟及泼墨山水等题材。平头单面刻刀主要用于刻制单线条和铲底整平。使用圆刀时，先用上述的执刀法，三指紧执圆刀，两臂自然撑开，臂、肘、腕协作，有时可达到约15公斤的合力。

图4 象牙细刻插屏《丰收》薛佛影

图5 象牙细刻台屏《林则徐像》薛佛影

掌握了“手掌四法”的基本操作之后，还要掌握“运刀八法”。

1.横刻法。坐稳预备，下刀前先定点，由左至右，由轻至重，回刀转折略提，向右行刀锋，再提起按下收刀。

2.竖刻法。竖刻法有二种：①侧入斜锋，重顿下行。②刀点定锋，重压下行。收刀也有二法：①刀下行至三分之二处，稍重按即收，这样收处饱满，形如松针状。②刀下行至三分之二处，刀锋略偏向左，重刀按下，再回锋向右上收刀，这样收处圆润，形如水露。

3.长撇刻法。刀锋先定点，微向左斜，徐徐行刀，下行至三分之二处，微提向左撇出即收刀。

4.斜捺刻法。刀锋先定点，徐徐向右下重按，微弯稍提，到捺处重按成刀形后，刀提起向右捺出。捺又分为斜捺、平捺两种。

5.点刻法。点刻法分为竖点、左右点、水旁点和火点四种。①竖点的刀法像竖法的缩短，与爪子点可以交互通用。②左右点如爪子形，刀锋向左微斜，下顿后转右上成三角形，向上收刀，分为左右侧点。③水旁点，三点水旁用上挑法，行刀时刀锋向下一点，再向上挑。二点水旁如爪子形，按下后由下而上，即刻提收。④火点法有两种，一是全用爪子点，二是一至三点用仰点，第四点侧向上撬，稍作变化。

6.钩刀法。钩刀法分为多种，主要有中钩和左钩法。中钩与左钩刀法基本相同，点锋下行，徐徐稍提，行至五分之三时轻按，稍偏右下一顿，略向左上挑出。

7.转折刀法。转折刀法分为多种，常用的有折刀法、右曲折刀法，刀锋先定点，向右行刀，将至转角处，提刀迅速折锋按下，徐徐下行收刀。

8.戈刻法。戈刻为独立弯弧，刻制笔划互不相连。行刀时刀从侧入折锋起，稍按后微偏右弯下行，至末处略顿，再向右上挑出。

“手掌四法”与“运刀八法”是细刻的基本刀法，只有将它们完美结合，才能创作出精美的象牙细刻作品。

三、象牙微刻的特色

如前所述，象牙微刻是上海象牙细刻的一个种类，以细微、精致见长。微刻工艺要比细刻更为精细。比如陈恩华的微刻代表作《蛛丝墨迹》，在一张细若发丝的象牙蜘蛛网上刻制了《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共计6972字。他还在米粒大小的象牙蜘蛛背部和脚上刻制了“金陵十二钗”的人物形象，人们只有借助放大镜才能清晰地观赏。（图7）这么细微的刻划，只有运用钢针等极为细小的工具才能完成。

象牙微刻工艺，由于材料的精致细小，一般不能仅用目力进行刻制，所以在刻制时艺人要凭经验进行默刻。刻制时，要求静心屏气，心手合一，行刀疾缓有致，凭借手中细微的感觉，在微小的象牙上一气呵成地刻制出构思的书画内容。（图8）

无论是象牙细刻还是象牙微刻，作品完成之后，通常还需要上色。上色的材料一般是国画颜料。上色之后的细刻或微刻作品具体而微、五脏俱全，如同一幅缩小的国画或书法作品，其艺术效果令人惊叹。

四、艺术风格

图6 象牙细刻《洛神》薛佛影、陈恩华

图7 象牙微刻《蛛丝墨迹》陈恩华

图8 象牙米粒微刻《上海外滩全景》陈恩华

上海象牙细刻的特点是“以微取胜，微中见宏”。上海象牙细刻注重与中国的传统书画艺术结合，要求艺人具有多方面的艺术修养。上海象牙细刻讲究对传统笔法和章法的借鉴，要求刻制画面形神兼备，以刀代笔，能较好地传达出传统笔墨的效果和意境。（图9）

上海象牙细刻的雕刻者使用的刀具，是根据自己的作品风格和创作技法设计的。刀法以平面线刻为主，早期的细刻以三角刀、斜口刀刻法为主，刻出的线条刚劲有力，但圆润转折不足。薛佛影具有扎实的书画基本功，他根据中国毛笔的构造原理，采用圆刀刻法，一刀落下，三面见锋，可以较好地表现书画的各种笔墨韵味，大大地推进了细刻技艺的发展。（图10）薛佛影的弟子陈恩华在以圆刀为主、斜刀为辅的基础上，创立了“手掌四法”和“运刀八法”。他以刀代笔，善于仿制许多名家的书法墨迹，在工笔和泼墨写意的细刻上，也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总之，上海象牙细刻注重意境的表达，刀法圆转灵活，线条精微流畅，同时兼顾笔法和章法，形神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