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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悠悠

2018-01-10江苏

散文诗 2017年20期
关键词:粉蝶益母草母亲

江苏/茗 冰

芦苇悠悠

江苏/茗 冰

芦苇,《诗经》中叫蒹葭,而幼时,我在农村,只知晓她叫“闲稞”(方言,音同)。

闲稞

不知是我那时太小,还是路本来就很长,那个叫“塘港浪”的地方,我家有几亩地在那里,母亲常带我一起去劳作。去那里往往是在午后,母亲早早吃好午饭,我们需从村头走到村尾,绕过两条河间的埠头,横过一条不太宽的公路,再走过一大片稻田,走到一条不太宽的运河边,才到了。

春天是我最喜欢去那里的季节,一路过去,可以看到各色蝴蝶飞来飞去,我可以追,可以逮,甚至可以逮了放。有些地方长有高高的益母草,开小小的紫色的花,一节一节地开,像芝麻那样,白色的粉蝶最喜欢停在上面,我就背着手慢慢靠过去,它们是不会发觉的,我伸出小手瞬间从左右包抄,把紫花合在双手掌中,当然得把手掌荷漏成中空的球状,花在手掌里,粉蝶也在,再慢慢往上撸,当益母草的顶端脱离了我的小手掌,粉蝶便成了俘虏。这是极美的一件事,除了草有点扎手外,那时益母草很高,我得踮起脚尖,有时就干脆往后退,把益母草顺势拉得长长的,最后在离开手掌时草会弹回去摇晃几下。粉蝶在我的手里东窜西逃,我把手凑到眼前,从两个拇指间漏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往里看,粉蝶就在里面,我疑心她被憋死了,打开来看时,她便呼一下飞了,我会大笑着追着跑,看她远远地惊慌地飞上天,天蓝蓝的,有纱一样的缕缕白云飘在背景上。那画面美极!

有时,我会在路边找茅草,春天的茅草里会有茅针,其实是茅草抽的花穗,还是芽状。这东西可以吃,嫩嫩的,有点青草的滋味,偶然也有点淡淡甜味,但是寡淡到让我认为那是一种错觉。耐心的话,一会儿就可以拔一大把,这是极好的零食,母亲看我喜欢会去拔闲稞的针,她称之为闲稞茅针,这东西大得很也更嫩,我常求母亲多拔些,可以带回去给村上的其他孩子,他们觉得这是难得的好东西。其实这是闲稞抽的穗,如果不拔取,待到秋天就是芦苇,成片成片的。

母亲看我落很远了会叫我一声,但不会等,因为这里虽有点一望无际,在我看来,却毕竟没有恶人!待到了运河边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母亲要在田里劳动,她指指河中时不时开过的机帆船笑着说:你就是他们丢下的,有一天大清早,我来这里割稻,你便被放在这闲稞脚边,我看你可怜就抱回去养着,你现在若到这河边他们就会带你走了,以后你就再也回不了家,看不见我了。我很怕这样的事,总是离河岸远远的,离闲稞远远的。因为母亲说的确乎是对的,这里确乎有机帆船,确乎有闲稞群,确乎她常来劳动,有几次我还捡到野鸭蛋,鸭蛋不就是鸭的孩子么?所以在这简单的天地,善良的人捡个孩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我对河岸敬而远之,好在河面和田堤有很大的落差,陡坡上就东一簇西一簇地长着闲稞,母亲在陡坡上垦了荒地种南瓜、小红豆、毛豆、芝麻,山芋等,到了秋天总是一车一车地往家推。

到了这时,闲稞茅针就老早抽穗出来,这就是芦花了,刚开始是柔柔的,慢慢蓬松起来,这时母亲会折一大把,要我带回去给外婆。我称外婆为好婆,她会用新收的稻草打成草鞋,中间夹大量的芦花进去,冬天的时候穿是极暖和的。

“我家小秋敏的芦花鞋哦!”

多温暖的话语,留在我那遥远的再也回不去的塘港浪!

蒹葭

读书后晓得了闲稞原来是叫做蒹葭的。

那是在《诗经》,在教科书中,在中学。我的家没有一本书,唯一带字的是日历,而日历也不是年年有的。村里偶然会有一本书,不知从何而来,但大多被女人们剪了鞋样。还有就是老屋里挂得极高的一个喇叭,从那里会传出每天的《新闻》和生产队的通知。对于蒹葭苍苍的画面我是极向往的,那种朦胧的意境是初尝的文学的美妙。就是在那时,我肯定插秧割稻的生活不是我要的,我要飞出去,去蒹葭的王国。

我疯了一般地读书,执着而坚韧。上小学,一个村上的伙伴们还是会都去读的,因为大家都太小,实在干不了农活,况且放学也很早,并不影响割草等家务,最主要的是,钱几乎是不用交的。小学是在一个叫曹祠堂的地方,是隔壁村的,我们这里村落分得很开,我会背一个书包和一个竹背篓,下课后一路割草回家。书很少,所以书包是不重的,重的是草,靠着它们,家里的兔子和猪可以长起来,所以一背篓是不够的,回家扔了书包还要再出来割一背篓。春秋天草很多,夏天可以割了晒干,供冬天喂饲。老师是插队来的,姓杨,叫佩玉还是培玉我记不清楚了。她干不了农活,村里安排她看孩子,她就自然成了我们的老师。她把数学上的已知条件说成“椅子条件”,我从没有怀疑过她的知识,始终认为不会算数是我自己的智商问题。并且她同时要教三个年级。曹祠堂的正厅很大,第一排是一年级,第二排是二年级,第三排是三年级,然后就是空地,有时下雨,大厅就东一块西一块地漏雨,我们就深感厅大的好处,可以四处搬挪桌子。她叫一年级的抄生词然后去二年级教数学,二年级做题时她再教三年级背书。有几个特别笨的就被我们笑,有几个特别聪明的一年级会做三年级的题了呢!

到三年级时,杨老师就通知我父母,她教不了我们了,得去红联小学,那是在一个集市上的学校,几个村合起来办的,离我家自然很远。好在同村有三四个人一同去,我们需走很远的路,现在想来至少要一个小时。午饭是没有的,回家吃自然不可能,只能带着。冬天是没关系的,对于一个成长中的孩子,冷饭冷菜还不至于引起胃病,就算偶然有点肚子疼也不会当回事。问题是在夏天,闷了半日的饭菜常有一股馊味,那我们只能选择饿一顿,好在饿过了头也就不感觉饿了。

到红联中学,我们村就剩下我和英子两个了,英前面有三个哥哥,都宠她,并且都开始干活了,所以她可以继续读书。有好几次,父母都打退堂鼓想让我终止学业,因为说实在话,同龄孩子都在社办工厂赚钱了呢!有一次还为我联系好了无锡的一家美发店去做伙计,那时叫剃头妹子,可是在初中毕业证要不要拿的纠结中一拖就拖到了初三毕业,不争气的我居然得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我注意到了父亲一丝落寞的眼神,他问:去读么?我答:去!现在想来我真是很不懂事。

镇上确实比以前的学校好很多,因为实在太远了,我只得借住在小姨家。我很喜欢读语文书上的文章,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好文章,也喜欢英语,可惜这里缺的就是英语老师。初中时的外语老师是高中毕业的学姐留任的,她没有正式编制,不久就嫁到别的城市去了,听说谋了广播电台的工作,现在想来这是应该的,谁叫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呢?高中的英文老师也是个女的,依稀记得她的口语尤其出色,但她在课上说得最多的是:“人家外国……”有段时间使我向往得很。终于有一天她不来上课了,我们等啊等,最后几个女孩去她家里请,她只说:我是要出国的啊!班主任是个帅帅的男老师,带着无锡口音,来通知我们说今天开始我们没有外语老师了,课改成自习。有很兴奋的男生,因为再也不用默写了;也有很多像我一样失望的,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外国,吃吃西餐,去听听人家的外国了……很久以后,来了一个戴着啤酒瓶底一样眼镜的外地老师,他的口语跟他的普通话一样带着浓重的大蒜味,不过他很负责,在那时的我看来。我很多次看到,只比我稍大几岁的班主任,躲在窗外听我们的外语课,大概他也想听听洋式啤酒瓶的吐字吧。我很努力地认真分辨啤酒瓶底的发音,但是,有些词还是徒劳。傍晚我们放学的时候,常看见他坐在校门外田里高高的草垛上,深沉地看向远方,我想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去远方,莫名地突然离开我们,像上一个漂亮女老师一样。但他终于没有。我以极其垃圾的分数勉强进入了市里的师范院校。

与村里比,这里可以称得上繁华了。我从来不晓得方塔街是常熟的市中心,我也从来不晓得,除了《蒹葭》,世上还有这么多的书可以读。可惜我晚上没有时间,双休也没有时间。因为我要出去打工,英子在高一时已经找男人嫁了,我是村上唯一读到大学的女孩,母亲做着和男人一样的工作,每月给我一百做生活费,这自然是不够的,一天三顿是要吃食堂的,书本笔记是要买的。我开始去做家教,去美术老师家里做肖像模特,收入可以解决生活问题了呢!只是研究《蒹葭》那样优美的文字成为奢侈的渴望!

大二的时候,我的论文变成了铅字,在校刊上,我捧着在操场上坐了一个黄昏,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写的文字可以和《蒹葭》一样变成带有油墨香的黑字。晓从我背后偷偷塞了封信,还没等我回头就跑了,拆开看是手书的《蒹葭》,我朦胧起来,畦垄上走来的马兰花迎来了春天!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是这个绯色故事的开头也是终结,有人说:俯瞰历史长河,有时不近人情才是天地的慈悲!

徐红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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