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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

2018-01-10邓朝晖

散文诗 2017年20期
关键词:朝晖葬礼枝干

邓朝晖

梨花

邓朝晖

邓朝晖

生于湖南澧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高研班第22期学员。诗歌见于《诗刊》《新华文摘》《人民文学》《十月》《星星》等刊,入选若干年度选本。散文、小说发于 《文艺报》《山花》《黄河文学》《西部》《湖南文学》《延河》《创作与评论》等刊报并转载。曾参加诗刊社第23届青春诗会,获第27届湖南省青年文学奖、中国第五届红高粱诗歌奖、湖南年度诗歌奖等奖项。出版诗集《空杯子》《流水引》。

比如死亡、恐惧和悲哀

这天在夜风中我闻到一股腐烂的菠萝味

甜腻而忧伤

如已过不惑的中年

而我仍然要远行

为了抗拒那些越来越早熟的衰败

梨花开在别处

如同死亡是别人家的事

我的小院里,花都是仿真的

玫瑰、月季、海棠、碧桃

都长着一张北方人的大脸

饱满、坚硬,不落泪

没有泥土和肮脏

无需风来当媒婆

也没有交欢的欲望

然而它们是有序的,干净的

没有阴晴

没有爱

也没有离开

没有孤独的生和孤独的死

没有开口的惊艳也没有迟暮的惊心

癌,这个隐形的对手

从不在阳光下对质

他和你说话

顾左右而言他

他贪恋你口唇上的芬芳又想要

路过的身体

他一个一个吞下

你有的,你没有的

肚腩已有了中年的样子

他扮作白衣的书生

棉布长衫,如果不看眼角皱纹

还以为是马上得意的少年

人,一样生百样死

还有那么种方式

可以让一个人消失

突然间,座位就空了

常去的那家殡仪馆悬在头顶的照片

换了一幅又一幅

对联却是一样的

谁都可以让青山同悲

河流低鸣

死去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离开

却以同样的方式告别

他像一个物质

被清洗、更衣、化妆

安放在高台

接受众人的膜拜

接受痛哭或窃喜

亲人像野花一样四散在原野

他们还在春天里

餐风饮露,见证各种生长与流逝

而我急于看到梨花

看到一万亩的白

山西的白,同川的白

一笑一惊心的白

如同提前接受一场葬礼

没看到花之前

我先吃到了果实

外形和普通的梨一样

只是更凉一些

源于梨窖

果实收下来直接进入窑洞

如当年的王宝钏

更贫穷更低矮

贮藏的泪水更多

因此一开口就是泪

就是它甜滋滋的泪

咬下去没有梨渣儿

入口即化

仿佛果实是块冰

见不得口腔的热情

见不得我对它的包裹

它多么善感,花带雨

果实也是一滴冰冻的泪

东南贾、西南贾

天牙山、凤凰山、红门山

我们一路聊着天

没注意窗外

滹沱河一晃而过

接着是天牙山

接着还是山

黄色,不着一物

不用残颜遮羞

我在男人般裸露的身体间穿行

不觉羞耻,也不再有欲望

那个院子我仿佛来过

前生一定是个落魄的书生

在门廊下躲过雨

在院子里喝过一碗咸粥

在水缸前照过自己浪荡的魂魄

只是,看到这棵树后我走不动了

已是暮春,它还舍不得打开

白色花瓣像轻握的拳头

而它的枝干已等不及了

南北横陈

要多舒展有多舒展

它的脚丫已经伸到廊下

手臂够到了客房

我一不留神

就被它的指甲勾住

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

它要留下我吗

这是一棵暮春的梨树

叶多花细

枝干比花朵风骚

如一个母亲和她刚到豆蔻的女儿

有人大笑

这哪里是梨树

分明是李子树

夏天的时候果子多得吃不完

任它们掉下来,烂在地里

我想起那个风韵犹存的母亲

想起那些数不尽的子嗣

那些乱世中的春夜

少妇的叫喊和少女的挣扎

它是一对母女的命运

它只是一棵树的命运

梨树的命运是集体的

它们有浓重的山西口音

好像鼻子堵上了

呼吸不畅

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认真

感叹词也很用力

不像潮湿的南方

感叹词一滑就过去了

像是怕摔跤

像是怕留下话柄

小亲圪蛋

想亲亲

蓝花花

从鼻音里蹦出的晋腔

婉转又直接

没有男恩女怨,没有化蝶

没有十里相送只为问一句

“英台若是女红妆

梁兄你愿不愿配鸳鸯……”

如同土地

六百里同川遇到的青草极少

在南方,草是最先知冷暖的

就像戏文里的小丫头

草长之后春才渐渐深了

柳上枝头,百鸟归林

花是最后出场的

她走三步退两步

水袖掩面

极尽矜持的姿态

这在北方不管用

若哪朵花有这样的慢性子

会被打入冷宫

梨花的开不需要草来探路

不需要水色天光

她想嫁就嫁了

不要喇叭唢呐

红头盖,大花轿

她想爱的时候

哪里都可以当她的洞房

爱与死也是一瞬间

高潮与深渊素来就有秦晋之好

它五瓣

身体全部打开了

露出战栗的花蕊

而叶子藏于花后

如一个猥琐的男人

它枝干粗大老如故人

近的如吹梦玉箫

远的如白头宫女

它是滹沱河、黄河、汾河

它是红门山、天牙山、五台山

它是肉身的菩萨

穿过内心的空

它是一个人的葬礼

我多么奢侈

一个在生的人目睹了自己的葬礼

关于《梨花》

在看到山西的万亩梨花时,我看到了死的力量,看到生命的力量。在南方,我看到的梨花都是嫩叶、枝、小花朵,长在沟渠边,寥寥的几棵。而在北方,这乎不可能。山是裸露的,梨花除了花朵,也是裸露的,有叶子,树下也没有青草。我由衷地感到那是“一个的葬礼”。因此这首长诗里说到的一切,不是因看花起,而是一个中年人的内心笔记,借花的呈现倾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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