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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阳光

2018-01-09冯殿波

小说林 2018年1期
关键词:毛子小乔皮带

我这是在哪儿?难道是阴曹地府?刘麻秆睁开了眼睛,四周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到。他下意识动了下身子,浑身疼得他呻吟起来。

他使劲动了一下手。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咬了一下,感觉特别疼。难道我没死,我还活着?

刘麻秆感觉自己躺在一堆浮煤上,煤里的水湿透了棉衣,凉飕飕的冷。

我在这里躺多长时间了?刘麻秆努力回忆着先前的事情。

早上开班前会的时候,值班段长让他到井下三台皮带头检修。当时安排了两个人,他和段里的李二毛——平常大家都叫他二毛子。刚下井的时候,二毛子说上厕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小子肯定是过烟瘾去了。

当时,刘麻秆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个人向入井走廊走去。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下井后和段里的几名工人,一起从下料道走到第一台皮带头,然后一个人顺着皮带道,一直到第三台皮带头,他不想等二毛子来后再干。他性子急,就想把活赶紧干利索。

刘麻秆用扳子娴熟地拧开减速机机盖螺丝,然后取下盖板,给减速机注进三袋黄甘油,最后又把盖板放好,把螺丝一个个拧紧。这看似简单的工作,让他麻秆儿一样的身体累出了一身汗。

第三台皮带头前面就是仓嘴,他发现两块破木头和钢丝绳等杂物阻挡了皮带卸货,于是便拿起一根闲置在一侧在皮带直辊,想把这些东西清走,结果脚踩的钢管往下一沉,一下子把他闪进了几十米深的煤仓。

他的瞬间反应是:完了,小命彻底交代了!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刘麻秆躺在仓底,忍受着刺骨的冷和钻心的痛。他的大脑不停地转着。他觉得自己呼吸不畅。

从仓上掉到仓下,没死,已算万幸。假如仓里没有煤垫底儿,几十米高掉下来,不摔个粉身碎骨也差不多了。可幸运的是他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多了,他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一个人在这里检修,除了二毛子之外,别人也许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还有件更可怕的事情,假如工作面正常出货,哪怕皮带载货一分钟,滚滚的煤流足足可以把他活埋!

刘麻秆想到了儿子。

昨天,在家里临睡前,儿子还给他显摆成绩单,说他在班里又考了第一名。刘麻秆望着个头细高,满脸稚嫩,一脸兴奋的儿子,觉得所有的辛苦和劳累,全都烟消云散了,心里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和幸福感。

刘麻秆是段里出勤大王,每月日历有多少天,他就上多少个班,年年被矿里评为劳动模范。他之所以这么拼死拼活地干,就是为了给家多赚一些钱。

孩子是他的骄傲,也是家庭的未来。孩子从小学习就好,眼瞅上高中了,孩子在全年组排前十名,为此,他在段里经常跟小班工人吹牛:“别看咱老刘没文化,可儿子给咱长脸啊……”

刘麻秆常年三班倒,下班回去后常常是倒头就睡。孩子和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媳妇小乔管。

小乔没工作,是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细高的个儿,长相漂亮身材好,嘤嘤细语,聪明贤惠。段里工人都说,小乔是一朵鲜花插在了老刘这坨牛粪上了。当年小乔跟着刘麻秆来矿上,她家里不同意,可小乔就觉得刘麻秆人好,有责任心,所以义无反顾嫁给了他。来矿后,给他刘麻秆生了个男孩,取名刘发,意思是将来一定要多挣钱,发家致富。

由于租住在小平房,屋里四处漏风,再加上缺少照顾,媳妇小乔生刘发的时候得了产后风,所以后来一身毛病,表面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两样,实际成天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每天都断不了药。如此三口之家,只靠刘麻秆每月的工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他们两口子恩恩爱爱从不吵架,媳妇把家打理得干干净净,操持得井井有条。

刘麻秆其实有名字,而且名字还特别响亮,叫刘长江。可他一米七五的个头,才一百多斤的体重,走起路来,晃晃当当,显得弱不禁风。有一年开春,上班的时候,赶上五级大风,在经过两座楼中间过道的风口时,刘长江低着头,身体向前倾斜着,如同大虾一样,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风口通过。班前会上大家笑他像麻秆一样,让他以后出门多听天气预报,三级风以上的天气,一定要扛根单体当配重,否则就别出门了。从此,刘麻秆的外号就传遍了采区。

想到美丽贤惠的妻子,整天忙里忙外。想到争气的儿子,还有他的大学梦想。他突然觉得不能这样等死,一定要想法出去。

他使劲儿地翻过身,在厚厚的煤堆上爬了起来,一股钻心的痛,让他一屁股又坐了下来。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扯了一下,那是腰间挎的矿灯。他用手一捋线,把灯头拿在了手上,用力扭动开关,灯没亮。

完了,彻底完了。

几十米深的仓底,一没有梯子,二没有光亮,如何逃生?难道就这样死在这里了吗?自己才四十多岁,想到农村生活的父母,刘麻秆两行泪水从冰凉的脸上流了下来。

不,我要活着!

他紧皱着眉头,深吸了口气,似乎想把所有的力气都压到心底,然后使劲儿地蹦一下,瞬间跳出煤仓……

可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站在仓里扯着脖子喊:“上面有人吗?我掉仓里了,救救我……”

声音撞在仓壁上,形成了一陣阵的回音。就这样他一遍又一遍地喊,漆黑的巷道里,没有任何回答。最后,他喊得声音嘶哑,浑身无力,只好绝望!

一切好像静止了,他能听得见仓嘴上面的流水,正滴滴答答流进仓底,能听得见巷道里有放炮的震动和轰隆隆的响声。

要是有人经过这里多好啊!他每呼喊一阵,就静下来竖着耳朵听着,希望有人能对他给个回应!

可是,他失望了,彻底失望了!

他曾答应过妻子,今年努力上班赚钱,买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平房。他也曾答应过儿子,开支时给他买一双运动鞋。他还答应过父母,年末回家时买一辆三轮车……

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竟有这么多放心不下的事情,竟有这么多没有兑现的承诺……

不,我绝对不能这样死,我要活着!

他站起身,向着旁边摸索。他感觉到一堵厚重的墙挡住了去路,那是煤仓的岩壁。他想找个东西抓着往上爬,可由于长久卸货冲刷,那些岩壁已经没了棱角,他什么也没抓到。

难道一百多斤就这样交代了吗?他不甘心!他还答应过二毛子,下班后让小乔给炖个酸菜大骨,然后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站在仓底下,刘麻秆把二毛子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他和刘麻秆是一个村的,是小时候的光腚娃娃,来下井之后他们一起学习培训,又在一个段队一个小班工作,堪称黄金搭档。在生死之际,这浑小子如此掉链子……

要是在往常,二毛子在工作面看不到自己,肯定会满巷道找的,可这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麻秆也不知道在仓里待了多久,也不清楚喊了多久。他口干舌燥,浑身乏力,一种恹恹欲睡的感觉来临。

不能睡,我不能睡!刘麻秆意识到,如果自己真的睡着了,可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他更衣室的箱子里,还有一捆在木料场剥的桦树皮,下班的时候还想拿回家给炉子引火……

我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他手里捏着头灯,使劲儿地向仓壁砸去。他发泄着怒火。

天呐!他突然惊喜地发现,已经拧不亮的矿灯,竟然一下子亮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刘麻秆望着那道闪烁的光芒,如同看到了清晨的阳光,那缕灯光让他看到了妻子和孩子的笑脸,看到了父亲和母亲那慈祥的面容……

他用脏兮兮的手,使劲往工作服上蹭了几下,然后往灯头玻璃上吐了口唾沫,用柔软的手背轻轻擦掉灯头上的一层煤灰,他看到了陡峭的仓壁,看到了雨一样滴答的井水。

十几米的仓嘴就在脚下,生命的出口就在头顶,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生,一个是死。可是,从几十米深的大煤仓里爬出去,好比登天一样。

还好,刘麻秆还有个最大的依仗就是这盏矿灯。只要这盏灯不灭,他就有活的希望。

站在仓底煤堆上,他不断观察周围环境。他发现在掘进这个煤仓的时候,周围也并非直上直下的陡避,有的地方也可以攀爬,只是非常危险。他还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自己往上爬的时候,必须避开正面仓嘴冲下来的货。否则,就会随煤货射进仓底,前功尽弃,一命呜呼!

想到了这些之后,刘麻秆开始行动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紧紧皱着眉头,从仓底颤颤悠悠地往上爬。可是,刚爬几下,很快又滑了下来。

他发现,穿靴子根本蹬不住湿滑的仓壁。想要从下往上爬,必须脱掉矿靴,光脚往上爬。

他重新正了下自己的帽斗,认认真真把它系好,然后把靴子脱掉,用灯带捆到后腰,赤着脚一点一点往上爬。

在大葫芦一样的煤仓里,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弱小的蜗牛,而且还是相当可怜的蜗牛,他的身子紧紧贴在仓壁上,脚趾头小心地踩着突出的岩石,两手向上伸展着,像壁虎一样在岩壁上缓慢移动,他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脚踩的和手抓的岩石湿滑走空。不过,他值得庆幸的是这副麻秆身材!

一米、两米、三米……

七米、八米、十米……

当他看到仓嘴横着的那两根铁道时,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就在他激动的那刻,脚下一滑,差点掉了下去。他看到上面突出的一根锚杆,不顾一切地抓住它。那是他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有一米就能爬出仓嘴了。刘麻稈身体透支,浑身水洗一样。看着近在咫尺的仓嘴,想到孩子,想到爱人,想到远在家乡的父母,想到一定要活着,他呼呼喘着粗气,拼尽全力向上爬去!

到了,到了,就到了……

他用牙叼着灯头的线,用手一下抓住最上面横着的一根铁道,好像是使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爬上了仓沿。那一刻,他像一头卸耕的老牛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脑里一片空白。

当他跌跌撞撞走到皮带头的时候,好像身边的空气被突然抽空了,整个人,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刘麻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趴在二毛子的后背上。

二毛子在井下没看到刘麻秆,疯了一样找遍附近的各条巷道。他曾认为刘麻秆提前升井了,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二毛子也曾去仓口查看过,也在那里喊过他的名字,但那时刘麻秆还在煤仓中昏迷着。

就在刘麻秆失联的那段时间里,班长曾想组织生产,可二毛子手握大板锹横在那里,就是不让开皮带。他说:“找不到刘麻秆,谁也别开车,谁要开车我就跟谁拼命……”

最终,二毛子在减速机旁发现了脚上满是鲜血,已经昏倒的刘麻秆。他把刘麻秆背出了井口。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他们身上,那缕差点见不到的阳光,让刘麻秆感到分外温暖、亲切……

作者简介:冯殿波,笔名风雨鹿鸣。曾当过采煤工、矿党委政工部副部长、双矿集团公司办公室综合室主任等。系黑龙江省煤矿作家协会理事。多年来,曾在《山东文学》《中国农垦》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等300余篇,著有散文集《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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