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

“都怪自己贪图小便宜，2万多元买回了一批不值钱的‘三无产品。”11月5日，河北省无极县65岁的村民赵胜民想起被骗的2.3万余元养老钱，依然后悔不已、捶胸顿足。一年多前，有人在村附近的一家酒店举办了一场为期5天的“行销会”，通过一天天的送鸡蛋、送洗衣粉以及送小家电等方式，骗走了300余位老人交纳买净水器的近30余万元“定金”。

诸如这种免费送鸡蛋等“套路”老年人钱财的案件并不少见。虽然说，“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骗子开始走向农村，农村已成了骗子们“套路满满”的重灾区。

“长期以来，涉农诈骗犯罪发案率较高，不仅侵犯群众财产权益，更影响了农村社会治安稳定。”四川省攀枝花市检察院检察官粟一向《方圆》记者介绍，近几年，骗子开始带着新手段“下乡进村”，诈骗形式不断推陈出新，从免费送鸡蛋到做法事消灾，从保健养生到非法传销，行骗方式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在这些农村诈骗案中，受害群众以农村老人为主，往往涉及人数众多、覆盖面广，诈骗金额从几百到数十万元不等，最严重的几乎骗光了老人全部的养老钱、保命钱。

“更令人擔忧的是，此类案件有继续上升的趋势，”粟一表示，一方面，目前很多农村几乎成为空心村，大多数青壮年村民都外出到城市里打工，留守在农村的都是些老人、妇女、儿童，由于文化教育的不足、见识的短缺，识别辨别能力较差，对于诈骗分子缺乏足够的警惕性。另一方面，此类案件往往有时效短、波及面广等特点，犯罪分子四处流窜，同样的手法骗完一个村马上就去下一个村，给案件侦破带来不少困难。

五天会销“经典”骗局

“近年来骗子组团下乡，推出形形色色的骗局，总有村民上当受骗。有的骗子团伙，五天‘扫荡一个村，大部分村民钱财被骗。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洞察人的心理变化，抓住人性的弱点，适时调整骗术，一步一个坑地诱人深入。”粟一告诉记者。五天会销骗局，是当下较为流行的连环骗，其利用的就是人们爱贪小便宜的心理，设置五天会销期限推销假冒伪劣产品，步步为营，很有欺骗性，无极县村民赵胜民便是中了这种骗局。

“犯罪嫌疑人为达到诈骗钱财的目的，用心设计制定了一套完整的诈骗流程，用5天时间、分8个流程，一步步诱骗老人们坠入圈套。”无极县公安局民警袁坡告诉《方圆》记者，早在2017年7月11日，犯罪嫌疑人就已经在无极县角头村、柴城村等地向村子里的老年人散发小广告，称广州速宝科技有限公司来无极宣传授课，凡是来听课的人都有免费礼品赠送。

第一天，凡是来参加活动的老人，先免费发放一斤鸡蛋。骗子们自称来做家电推广的，会在当地搞5天活动，并承诺每天都会有免费的礼品赠送，让老人回村以后互相转告并按时参加，散会后再每人免费发放一斤鸡蛋。

第二天，经过口口相传参加活动的老人更多，先每人免费发一袋洗衣粉，然后骗子们开始介绍一款某科技公司的产品净水器，并承诺要免费送5台价值2000元的净水器给现场参会的人，但要交100元定金，等明天参加活动的时候，再补交1900元，收完补交的钱以后，就给那5个人每人发一台净水机，然后再把2000元定金退回去。散会时按约定又给参会的老人们免费发一袋洗衣粉。

第三天，定了净水机的人补交1900元，收了钱以后，把净水器发给老人，然后隔天再把2000元退还回去。相当于5个老人免费领了一台价值2000元的净水器。

第四天，团伙成员给老人们介绍某科技公司的另两款产品：豆腐机和元宝锅，并承诺会免费送豆腐机和元宝锅，但还是要先交定金，豆腐机交50元定金，元宝锅交20元定金。隔天豆腐机补交1200元，元宝锅补交260元，然后领完豆腐机和元宝锅后再把钱款退回去。

第五天才是诈骗活动最关键的一天。等前来参加活动的老人们到齐以后，骗子们就开始收第四天定了豆腐机和元宝锅的老人们补交的钱，收完钱以后，给老人们发豆腐机和元宝锅，还会给补交了定金的人发一个热水壶和一个小空调作为礼品赠送，当老人们领了豆腐机和元宝锅后，还以为占了大便宜，等待着骗子给他们退钱的时候，骗子们转身就卷钱逃跑了。

“就这样短短五天的时间，这个村子就沦陷了。刚开始村民们还自我安慰，这不算上当，毕竟还有净水器在手，就当是花钱买的了。结果没几天高价买来的净水器就报废了，这时村民才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了。”无极县城区刑警中队中队长张兰青介绍，本案中，骗子们为逃避打击，都是跨省市流窜作案，在某一地作案以后，迅速逃离。骗子最常用的手段往往就是通过先让老人们以交押金送礼品为饵，并声称收取的押金隔日返还，当然，骗子赠送给老人们的礼品往往都是一些冒牌的“名牌高档产品”，实际上是三无产品，等收取押金后就逃之夭夭。

保健品诈骗最突出

“目前，保健品诈骗是针对老年人实施的最突出犯罪手法之一，呈现覆盖区域广、涉案金额总量大、手法多样、案发区域由发达地区向落后地区特别是农村转移等特点。”粟一告诉记者，这类保健品诈骗案往往利用上门嘘寒问暖、免费旅游、免费体检、假扮“权威专家”等各种套路，不仅作案手段多种多样，流动性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特别是选择监管较弱的农村地区，让老人防不胜防。

2018年5月份，山东省济宁市任城区公安分局红星西路派出所片区民警了解到，近来不少老人花高价购买了北京妍宜堂中医美容院的保健品，甚至达到了三四万元，怀疑老人被骗了。经初步摸排，妍宜堂以销售所谓排毒保健品“排康乐-清、排康乐-通”为名，安排专人进行讲课宣传，以发展会员的形式实施高价售药，实施诈骗。实际上，这些价格昂贵的“神药”就是河南某公司生产的一款价值126元的泻药。

“这些被骗的村民上当的主要原因是他们大部分是农村老人、文化水平有限，平日里也很少看新闻，对外界的了解和认识并不多。他们过度迷信骗子伪装的医疗专家等身份。”办案民警分析，这种骗子经常团队作案，假扮医务人员，下乡帮农村老人免费体检身体。有的甚至冒充某某教授的名头卖假药，在体检过程中他会告诉你这儿有毛病哪儿有毛病，总之都会有问题。糊里糊涂被买了“特效药”，动辄就花费成千上万元，然而对身体的健康却一点用都没有。办案民警介绍，类似陷阱正在向着农村地区快速蔓延，很多拙劣的“养生保健”已经渗透到边远农村，打着“国家扶持”“实惠下乡”的名义，开始对农村老人进行新一轮洗劫。

据浙江省东阳市警方披露：今年7月份，东阳市警方抓获一个打着推销保健品名义诈骗农村老年人的犯罪团伙，周某等4人因涉嫌诈骗被刑事拘留。据悉，现年55岁的周某是该团伙组织者，今年6月以来，周某等人先后在东阳市等地开设保健讲座，每到一处先由团伙成员在集市上给老人发放宣传资料，传单上写有“某公司到此地搞宣传活动，到场均能领取12个鸡蛋”等内容，以此吸引老人前来参与活动。活动前几天不断赠送参会者礼品，直到第6天活动进入高潮，周某称一套保健枕头被子原价4000元，现在只要1600元，另外还送两件床上用品。被洗脑的老人们花了1600元，领回保健被子、枕头、毛毯，都认为自己捡到了便宜。而周某一帮人在活动结束后，会立即清理离场逃跑。

针对频发暴发涉及农村老人的骗局，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发展战略研究院研究员张翼认为，不法分子在城里面难以施展自己的欺骗的伎俩的时候，逐渐把已被识破的骗局转移到农村，尤其是在偏远的农村。农村与城市不同，老年人上当受骗，媒体的报道普遍比较滞后。等到一个村一个村去识别以后，传播开来，可能半年就过去，那些人大量骗钱骗到手，已经逃之夭夭了。这个时候再追究的时候，执法成本大，老百姓的损失特别的严重。

“大师”在农村

除了卖保健品，在农村实施诈骗的“大师”也不少见。在农村，请“神汉”算命、求“大仙”治病、看风水等封建迷信活动并不少见，可以说，封建意识在农村还有很深的土壤，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往往忌医讳医，一生病不是想到去医院，而是想着请“高人”来算上一卦。尤其是东北地区，“跳大神”这种迷信活动依然存在。

2018 年1 月14 日，江苏省徐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破获一起利用封建迷信活动诈骗团伙案。该团伙首犯犯罪嫌疑人林俊杰使用两个微信号及两个支付宝号冒充“归静大师”、“木九清”，利用看风水、命理批算、做法局、交学费、拜师费、购买药方、交山门香火费、扫尘费等由头骗取当事人共计人民币60余万元。此外，林俊杰还以“归静大师”的名义在微信上看风水、命理批算、做法局，累计骗取村民常某、村民翟某等人共计人民币150余万元，该期间内犯罪嫌疑人林俊杰累计分得赃款共计人民币97万余元。

“此类案件在徐州地区近来已经发生多起。林某假冒大师，以治病驱灾，看风水、做法等为幌子，骗得受害人钱财，这种行为已经违法，”徐州市公安局鼓楼分局办案民警说，林某涉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用虚构事实的方法骗取他人财物。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这位林大师最后把自己“算”进了大牢。

无独有偶，2018年11月4日下午，江西省崇义县刑侦大队接到报案，刘某称其母亲郭某在县城街上被两男子以家人有血光之灾需要用钱念经祈祷，迷信破财消灾为由，骗走现金5.4万元。据悉，犯罪嫌疑人钟某平、钟某平兄弟俩11月4日从江西省瑞金市坐车窜至崇义县县城，在阳岭大道遇见退休老人郭某，其中一人上前与老人搭讪，打探到老人的家庭情况后，将信息反馈给另一扮演算命先生的嫌疑人。嫌疑人吹嘘自己还会法术，给受害人算命，称郭某儿子有血光之灾，要用包有现金的包裹念经祈祷后才能消灾，郭某信以为真，立即回到家里带上存折，从银行取出5.4万元现金给嫌疑人，嫌疑人要求受害人闭上眼睛背对着钱袋跟他们一起祈祷念经，趁机用事先准备好的钱袋调包后逃离现场。

“网络化”新手法出现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骗子还把新型的诈骗手段带进了农村，首当其冲的就是非法集资。这类犯罪往往依托“互联网+”投资模式，设立电商平台，以“微商”、“多层分销”、“手机APP”等方式吸收资金或发展下线，利用各种手段吸引潜在客户，渗透无处不在。

与此同时，骗子打着“精准扶贫”“消费返利”的名义，派出专人给缺乏金融常识的村民洗脑，并在每个村扶持几个骨干发展下线。在开始几个月，会按照约定的收益率给村民返现，并大肆宣传，吸引更多的人参加，等人多了，钱骗够了，就逃之夭夭了。不少村民把一生积蓄全部投入进去，迎来的却是平台倒闭、本金损失，骗子消失的悲惨结局。

地处伏牛山区的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和嵩县都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但近两年来，该县已发现8起非法集資案，其中最大的一起涉及全县10个乡镇3000多户群众，涉案金额近亿元。在案件中，许多被集资者的利息只有1分至1分3厘，有些集资者依靠在农村广布的“熟人业务员”和“1万挂历、3万锅、5万被罩、10万太空被”的存款送礼品宣传，就将老百姓的积蓄骗走。在嵩县宋基诚信保险公司的非法集资案中，早已被清理的驻村代办员以信用社名义在10个乡镇吸储长达两年多，私自伪造的各种存款单据，标着和银行相同的存款利息，不仅颜色花红柳绿，而且样式种类繁多，不仅村民不懂，连村干部也分不清，一些村组的集体款也因此被骗走。

除了非法集资，如今智能手机中各类APP等相关促销、优惠、中奖等信息也都为骗子提供了行骗“土壤”。骗子发中奖信息告诉村民，说他已中奖，要求支付中奖费、手续费或者预交个人所得税若干元，就能得到彩电、空调、电脑、汽车等物，不少村民被骗。

骗子还会利用农村老人的旧手机获取他人个人信息，用以牟利。“不管是好手机，坏手机，旧手机还是烂手机，都可以拿来换脸盆，公益环保……”每当到中午时分，海口市凤翔东路与丁村路口处，就有人在吆喝村民。前来这些摊点换脸盆的多是村子里的老年人。有些老年人甚至连手机卡都没取出就将手机交给摊主。

事实上，这些商贩收购手机之后，对于机主没有彻底清除手机上各类信息的手机，会通过技术手段恢复手机内的信息，包括姓名、身份证号、银行账号、通讯录等信息，再通过其他手法进行诈骗或者直接盗取支付账号，骗取钱财。

为什么农村更受骗子“青睐”

传统骗局加上新型网络化骗局，农村已经成为骗子行骗的重灾区，为什么农村受到骗子如此“青睐”？

“农村很多老人，一辈子都很少去外面走走，不仅信息闭塞，社会阅历也少。对外面的很多骗人把戏无法识破，他们比较纯真、朴实，容易相信陌生人，对陌生人没有太多的戒备之心。”江苏省新天伦律师事务所律师林晓莉说，习惯了农村传统熟人关系的村民，对外面来的陌生人不能有效识别，更无法应对骗局。尽管当今社会越来越开放了，但是，农村仍然是一个相对封闭与独立的熟人社会，宗族观念，乡亲观念比较强，村民们之间有着天然的信任度。

在林晓莉看来，这也导致了他们有相对严重的“从众心理”。现在很多骗人的把戏都是很多人有组织有剧情的给其他人演戏看，总有人先上当，或者是骗子中的演员故意上当，然后其他人陆续跟着上当。

“当然了，人们都有占小便宜的心理，骗子正是利用了这个弱点，设计了一些圈套，让人们尤其是生活在农村的老年人防不胜防。”林晓莉解释到，骗子先给点小实惠，让大家放松了警惕，紧接着就让村民们掉入了事先设置好的陷阱。骗子通过电视、报纸等传播渠道对骗局进行包装渲染，钻空子、误导、利诱，疏于防范的村民难免上当受骗。

无极县公安局政治处副主任孙丽红也有类似的看法，“此类案件中骗子的诈骗手段实际上很低级、很幼稚，但是却能让很多老年人上当受骗，主要原因是这些老年人受交际范围和文化知识水平等限制，獲取外界信息的能力较弱，分辨是非能力较差。特别是高龄老人、独居长者更容易成为诈骗分子的侵害对象。”例如，在山东省济宁市的一起以售卖保健品“排康乐”为名的诈骗案，被骗子选中的老人大都是“四有一无”老人：有经济基础、有保健意识、有慢性病、有自主权，无子女反对。

除了上述原因外，还有一些看病心切、求子心切等原因造成的上当受骗。诈骗分子利用村民特别是老年村民对健康的追求，对专家的迷信，对情感的依恋，瞄准了农村留守老人的感情需求。留守老人由于长期与子女分开居住生活，他们的情感需求和物质需求得不到满足。骗子正是利用农村老人的这些迫切需求，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陪他们聊天，带他们去玩，逐步瓦解了老人们的抵御心理，最终陷入骗局。

孙丽红提醒到，年轻人要帮助家里的老年人提高防骗意识，多和家里的老年人沟通交流，提醒老年人不要贪小便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管诈骗分子使用什么样的甜言蜜语，都不要轻易相信天上会掉“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