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2017年，卡塔尔被中东各国集体拉黑断交，这一事件轰动了世界。但在此之前，曾经传出过卡塔尔的9名王室成员去打猎被绑架的消息。这两件事情之间，其实是有关联的。

用23个黑包跨国运送3.6亿美元现金，在战乱地区远途转移平民实现城市置换……别怀疑，卡塔尔为解救被绑架的9名热爱狩猎的王室成员，曾作出上述努力。

不久前，美国记者罗伯特在采访了其中一个被绑架的当事人后，在《纽约时报》上披露了卡塔尔政府长达一年多的营救细节和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事出有因

2017年4月15日，在伊拉克巴格达国际机场，一架私人飞机降落，一群卡塔尔人出现在了机场的VIP航站楼内。这里有15名卡塔尔人，共带了23个黑包，每个包都有四五十公斤重。其中一人向机场工作人员表明自己是卡塔尔政府的高级使者，希望他们的行李可以不用过安检。

然而，伊拉克人拒绝了。

这15名卡塔尔人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他们一下子慌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又打了几个电话，最终还得让这些黑包过安检扫描。一经扫描，机场人员发现啥也照不出来，每个包里面都有砖头大小的方块，外面用黑色胶带缠好，像是为了防止扫描仪穿透其中，看到最里面的东西。

伊拉克机场的工作人员问：“这胶带里面缠放的是什么东西？”卡塔尔人却拒绝回答。

为了这些行李，伊拉克人和卡塔尔人僵持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凌晨，卡塔尔人丢下行李，直接开车去了巴格达。

之后，这些黑包被打开，机场人员发现包里面居然全是钞票，既有美元也有欧元，共有1吨多重，点钞之后发现合计约3.6亿美元！

这群卡塔尔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带这么大一笔现金来伊拉克？伊拉克当局对此一无所知。

一个礼拜后，这批卡塔尔人又回到了机场。跟他们同行的还有另一伙卡塔尔人，他们坐着同一架飞机离开了伊拉克。

后来伊拉克当局经过调查得知，另外的这一伙卡塔尔人，就是16个月前在伊拉克遭绑架的卡塔尔王室成员。

这件事后来惊动了伊拉克的总理，也让卡塔尔政府解救王室成员的种种细节曝光。

猎手变“猎物”

这一切，要从2015年开始说起。

2015年11月，一个巨大的卡塔尔狩猎车队从多哈出发，一路往南，穿过沙特邊境，再往北穿过科威特，来到伊拉克的南部沙漠。这群人来这里，是为了猎捕翎颌鸨。猎杀翎颌鸨取乐，是阿拉伯民族传统娱乐项目之一，千年来在王公贵族中久盛不衰。

这群前来狩猎的人，身份也不一般，其中带头的是9名卡塔尔的王室成员，他们是目前地球上最有钱的家族之一。他们在沙漠里支起了豪华帐篷，仆人照顾着他们的生活起居。他们狩猎的成果不错，玩得也很开心。

12月15日，就在他们准备要回家的前一天夜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倒霉的事情——他们被绑架了……

据37岁的阿布·穆罕默德（化名）回忆，凌晨3点左右，一名仆人突然惊慌失措地跑进他的帐篷，把他叫醒了。那个时候，他们的帐篷已经被一群人包围了。他快速起床，透过帐篷的缝隙观察，结果发现周围全是穿着制服的人和驾着机关枪的越野车。

卡塔尔王室成员在沙漠中的合影

没过多久，一群手持AK-47、戴着套头帽的男人进入他的帐篷，其中一个拿着一个文件夹，念出了写在上面的名字。显然，他们是在寻找这一行人中身份最尊贵的成员。

紧接着，阿布·穆罕默德被押出了帐篷。出了帐篷，他看到自己的几个亲戚都面朝地趴着，双手被拷在背后，后背被人拿枪顶着。看到这一幕，他猜测，这些人可能来自极端组织“伊斯兰国”，自己恐怕不能活着回国了。

很快，他们都被蒙住眼睛，塞进了越野车。

车子一直开了三四个小时才停了下来。虽然被蒙着眼睛，但是，他们隐约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声音。有喷气机起飞降落的声音，有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除此之外，他们还听到有人在念“Ya Hussein”。

这是什叶派的口号。被绑的卡塔尔人很快意识到，他们是落到了什叶派民兵手里。

好端端狩个猎却被绑架，还听到军队的声音。为了钱？于是，几个卡塔尔贵公子决定试试自己的老办法。

“我们可以给钱！”阿布·穆罕默德掏出钱包，其他几个王室成员也赶紧掏钱，最后，他们凑了几十万美元。

然而，绑架的头头对此完全不屑：“你们以为我们是为了钱？”

有着“伟大”目标的劫匪

由于被绑的王室成员在卡塔尔地位高、权力大，狩猎队被绑架的消息传回卡塔尔后，引起了国内的高度紧张和关注。对方如果只是要钱倒是好办了，卡塔尔王室最不缺的就是钱啊！然而，绑匪偏偏还有别的目的。

卡塔尔这个国家具有一定的特殊性，靠着石油，卡塔尔几乎是在过去30年间一夜暴富，这个国家人口只有30万左右，但是GDP却达到了1810亿美元。

卡塔尔刚好坐落在什叶派大佬伊朗和逊尼派大佬沙特中间，是一个小国家，却又那么有钱，不想惹太多事。于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卡塔尔就试着讨好每一方。它既跟什叶派的叙利亚、伊朗、黎巴嫩真主党套近乎，又砸钱跟其他逊尼派的国家拉近关系。在中东这个什叶派和逊尼派国家水火不容的地方，卡塔尔谁都不想得罪的态度，反而把两边都激怒了。

这些年，卡塔尔的一些举动，更是深深刺激了邻居沙特的神经。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卡塔尔开始为中东的穆斯林兄弟会提供资金支持，在这个日趋民主的时代，卡塔尔认为穆斯林兄弟会是一股支持逊尼派民粹主义的力量。

虽然沙特和阿联酋也是逊尼派，但是他们不喜欢穆斯林兄弟会，因为穆斯林兄弟会的存在威胁到了他们的统治模式。

除此之外，卡塔尔还做了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那就是资助叙利亚的反对派武装。什叶派的伊朗支持的是阿萨德政權，卡塔尔的这种举动，自然让他们很愤怒。

卡塔尔打的算盘是，希望这些反对派可以赢得叙利亚内战，那样的话，他们肯定会感谢当年资助他们的金主——卡塔尔，这样卡塔尔又可以拉拢一个国家。然而，叙利亚的内战越拖越长，反对派也越来越极端。于是，卡塔尔被连带着打上了“跟恐怖组织勾结”的罪名。

最后，它跟逊尼派国家和什叶派国家的关系都变得越来越糟。

9名卡塔尔王室成员被绑架的消息传回国内后，只几天的时间，卡塔尔政府就大致确定了绑匪是一伙什叶派武装分子，其关系向上能一直追溯到伊朗乃至整个中东地区最具权势的军事指挥官——卡西姆·苏莱曼尼。

卡西姆·苏莱曼尼是伊朗圣城军的指挥官，也是伊朗在叙利亚的军事力量的指挥官，他直接向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汇报。据说他的影响力比伊朗的外交部长和总统都要大。对他来说，钱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年，他最关心的是叙利亚。

叙利亚内战爆发之后，什叶派大佬伊朗和逊尼派大佬沙特立刻跳进来支持自己人。伊朗支持的是同是什叶派的阿萨德政权，沙特则支持反对派武装，希望借机除掉阿萨德政权，拉拢叙利亚进入逊尼派阵营，从而孤立伊朗。

那么这一切，跟那几个被绑架的卡塔尔王室成员有什么关系呢？前面说过，卡塔尔也资助了叙利亚的一些反对派分支。卡西姆·苏莱曼尼希望以这几个被绑架的卡塔尔王室成员为筹码，让卡塔尔帮忙推动他的“叙利亚四城计划”。

什么是“叙利亚四城计划”？

简单来说，叙利亚当时有四个城市，两个叙利亚西北部的什叶派城镇，假设是A点。另外两个在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旁边，假设是B点。

A点两个城市里的民众，是亲首都叙利亚政府的什叶派，当时正在被反对派包围。B点的两个城市里的民众，是亲反对派的逊尼派，当时正在被卡西姆·苏莱曼尼的军队包围着。

《纽约时报》指出，这批什叶派武装人员的最终目标是协助伊朗的铁杆盟友——同为什叶派却深陷重围的叙利亚阿萨德政权。伊朗一直谋划着为阿萨德“解围”，除了消灭反政府武装，更重要的是驱逐大马士革周边城镇的逊尼派人口，以断绝首都附近的反政府势力根基。一项“四城人口交换”策略应运而生，其核心内容大致如下：令大马士革附近两座逊尼派城镇的居民整体“北上”，同时让该国北部两座什叶派城镇的居民“南下”。

这个想法，在卡塔尔王室成员被绑架之前，伊朗就曾提出来过。叙利亚反对派代表当然不予理会。然而，卡塔尔王室成员被绑架给这场地缘政治博弈带来了变数。因为当时叙利亚西北部亲叙利亚政府的那两个什叶派小镇Fua和Kefraya，已被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包围了。而包围这两个城镇的反对派，是受卡塔尔资金支持的。

伊朗代表明确表示，他们可以命令真主党停止对逊尼派城镇Madaya和Zabadani的包围，但是卡塔尔要帮忙劝说反对派也结束对什叶派城镇Fua和Kefraya的包围，然后，四个地方的居民互换城镇。卡塔尔还要协助相关谈判，计划落实后人质将立刻被释放。

按《纽约时报》的话说，当时的卡塔尔政府只顾王室成员安危，早已顾不上兴师动众的“人口交换”计划会造成何种后果。于是，卡塔尔以中间人的身份在中东诸多势力间游走，试图说服真主党、伊朗方面以及叙利亚反政府军等达成一致。

条件谈好了，卡塔尔马上行动起来。但是，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在这战火纷飞的区域，四个城镇的居民，如何转移？而且，有些反对派武装坚决反对这个计划，甚至不惜开展恐怖活动。

在卡塔尔的努力下，事情敲定了：先解除这四个区域的包围，然后把这些居民运到相应的安全区。至于这些城市的未来怎么整，以后再说。但是依然有人反对，怎么办？砸钱！于是卡塔尔为了顺利完成“四城计划”，又撒了很多很多钱。

一波三折

虽然卡塔尔在这边努力砸钱完成伊朗的计划，但是几个月过去了，伊朗丝毫没提放人的事。卡塔尔于是一面配合伊朗，一面寻找其他救人的办法。一波又一波的中间人来到卡塔尔，表示他们可以把人救出来，只要给钱就好。

“一个伊朗人过来说：‘给我2000万美元，我可以把他们几个弄出来。甚至王室家族有人给了一个叫‘全球战略咨询的公司200万美元，希望能救出家人。结果发现这个公司的老板竟然是一个希腊的鞋子销售员！”一名卡塔尔的官员回忆说。

卡塔尔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们甚至考虑过出动军事力量去解救人质。

很快，16个月过去了，但是卡塔尔没有放弃。终于，在2017年4月的一次阿拉伯内政部长会议上，他们找到了一个机会。在那次会议上，卡塔尔的内政部长见到了伊拉克的内政部长Qassim al-Araji，后者在什叶派民兵组织中有很多关系。

在两人的谈话中，Qassim表示，他知道是谁绑架了这9名卡塔尔王室成员，并且知道如何把他们弄出来。但是有几个条件：卡塔尔的高官必须亲自处理整个过程，而且卡塔尔方面不能把此事告诉伊拉克政府的任何人，因为其中涉及到各种派系竞争，最后，还是给钱。

这样，就出现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卡塔尔的谈判小分队带着23个黑包抵达巴格达。然而，一到机场他们就懵了，他们发现Qassim根本就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神，连为他们免去行李安检扫描都做不到。

机场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伊拉克总理的耳朵里。他大怒，当即派出一批武装反恐士兵前往机场守护这23包钞票。卡塔尔人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没办法，只能先扔下钱前往巴格达。这23包现金，后来被转移到伊拉克的中央银行金库。

伊拉克总理横插的这一脚，把卡塔尔方面的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23包钱的交付和四个城镇居民的转移工作将在同一时间进行。转移工作一旦开始就可以放人。為了确保反对派武装能执行这“四城计划”，卡塔尔向他们支付了至少5000万美元。

正当什叶派的居民按计划被转移到阿勒颇，逊尼派的居民被真主党士兵赶出家园时，23包钱却不见了。

卡塔尔的谈判小分队到达巴格达后，被安排住在伊拉克总理指定的地方。那一天，他们疯了一般地打电话，打给他们认识的伊拉克官员、内阁成员、国会议员，各种贿赂，包括提供多哈和迪拜的豪华住宅，只求他们能帮忙把那23包现金弄回来。

这一边，23包现金被扣押。另一边，“四城计划”也出现了问题。

当天下午3点30分左右，一队运载什叶派居民的大巴车在Rashideen的一个检查点停了下来。这时候，一辆深蓝色的货车也在它们旁边停下。停下没多久，这辆货车就爆炸了，爆炸的威力非常大。造成126人丧生，其中包括68名儿童，另有数百人受伤。

当时没有人知道这次爆炸的具体凶手是谁。但很多人后来都表示，这次爆炸是为了阻止“四城计划”，因为在很多反对派和圣战分子眼里，这个计划就是白白送给伊朗的礼物。

而其中最无辜的就是被迫离开家乡的叙利亚平民了，“四城计划”对他们来说，更像是被流放。

卡塔尔王室成员离开机场

尽管如此，在爆炸发生后，“四城计划”继续进行，没过多久，四个城镇的居民大部分转移完了。

这天晚上，卡塔尔谈判小分队偷偷溜出了他们在伊拉克的居住处，前往指定地点跟绑匪见面。绑匪给他们看了一个视频，证明这些被绑的卡塔尔王室成员还活着。

在这次见面中，他们具体还说了什么，无从知晓。但是，见面之后，卡塔尔谈判小分队立马回到巴格达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虽然这时候，那23包现金还在伊拉克的中央银行，但是他们似乎已经想出了别的办法。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9名卡塔尔王室成员被安排洗澡、理发，有专人伺候，并用好吃好喝的款待他们。在回国之前，绑匪将他们送到一个私人农场，殷勤备至。

2017年4月21日，这些卡塔尔人质被送到巴格达，在伊拉克的情报局接受了送别宴会后，终于登上了回家的飞机。

无辜者的血泪，贵族的剧

人总算被救回来了，但是卡塔尔也因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纽约时报》估计，算上两笔赎金、各种打点行贿的开支以及实施“人口交换”的花费等，卡塔尔在营救行动中至少“砸”出去10亿美元。而一向在逊尼派与什叶派之间左右逢源的卡塔尔，因为暗中支持伊朗的“四城计划”并向其交付巨额赎金，激怒了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等由逊尼派掌权的国家。作为回应，在绑架案发生后，这些国家开始对卡塔尔实施全面经济封锁。卡塔尔还遭遇了塌方式断交，沙特阿拉伯、巴林、埃及、阿联酋、也门亚丁政府、利比亚东部政府、马尔代夫、科摩罗和毛里塔尼亚以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为由，在2017年6月陆续宣布与其断交。

然而在卡塔尔一些王族眼中，这场令叙利亚四城物是人非的大规模营救行动不过是一场“帝王游戏”。化名为阿布·穆罕默德的被绑架者表示，他们在前往伊拉克狩猎前亲友们都说“你们疯了”。即便如此，一行人仍未抵住游戏的诱惑。他甚至还表示，自己已开始为再次出猎做准备。

就在一众王公贵族重回养尊处优生活的同时，叙利亚四城的百姓却遭受着背井离乡之苦。卡塔尔官方称“四城计划”是一项“人道主义救援计划”，但身处其中的叙利亚民众却愤怒地认为这是一场“强制性流放”。最让人悲伤的是那些无辜的死难者。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东西南北》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