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萍

梁荟买回一辆三轮车，让丈夫秦江改装成“小房车”：车体加装玻璃钢车棚，后座固定一把小马扎;车顶还安装一个字典大的小音箱。梁荟将小房车送给父亲梁立群：“爸，有了这辆车，加上你两条健康的腿，就能骑行出很多快乐。”

一场癌症撕碎父女约定

2008年4月 ，双亲已在梁荟家住满4个月，她打算将父母送往山东德州的哥哥家。傍晚，梁荟忙着给他们收拾行李，父亲梁立群神情黯然：“4个月一晃就过去了，真舍不得走。”梁荟是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她也依依不舍：“爸，你和妈别走了，就长住我家吧。”梁立群长叹一声：“我和你妈有子女三个，哪能总拖累你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梁立群准备上街买点东西，从衣帽架上取围巾时，老人一阵剧烈咳嗽，紧接着胃部痉挛剧痛，额头浸满汗珠。梁荟慌忙将父亲送往医院。经检查，梁立群患的是晚期胃癌，梁荟心碎了……

梁荟要求父亲住院，梁立群凝重地说：“我有件事要办，你陪我去银行一趟。”父女俩来到医院附近的建设银行，梁立群将一本存折交给女儿：“爸这辈子就攒了1万多元，留给你妈养老。你把存折改成她的名字，密码用她的生日。”父亲这是在完成一项生死交接，梁荟眼含泪水一一照办。

梁立群住了院，哥哥姐姐从外地赶到北京，一人交给梁荟2万元给父亲治病。他们都是普通工薪族，孩子正在上大学，家里经济不宽裕。梁荟推辞道：“我现在还没有孩子，负担比你们轻，爸爸的医药费由我来承担。”其实，梁荟与丈夫秦江的经济也不宽裕，夫妻俩拿出全部积蓄，又处理了积攒20年的邮票，凑了8万元给父亲治病。

一个星期后，梁立群动了手术，医生将他的胃切除了大半，手术持续5个小时。当医务人员将梁立群推出手术室时，梁荟与家人将父亲团团围住。梁立群疲惫地睁开眼，说：“我16岁参军，最不愿看到亲人的眼泪，别在我面前哭。”梁荟和母亲都点点头，拭去了泪水。一家人商定，从此不再当着梁立群的面流泪。

术后一个星期，梁立群因伤口感染，被送入ICU病房，医药费很高。梁荟利用业余时间去朋友的鲜花店插花，每月能有2000元额外收入。那天，已怀有身孕的梁荟，在花店忙碌完已是凌晨两点。秦江来接她回家，梁荟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深夜小区电梯停了，秦江搀扶梁荟一级级爬楼梯上去。刚爬到3楼，梁荟小腹一阵剧痛，蹲地不起。秦江慌忙将她送往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梁荟是小产了。

梁荟因为输卵管堵塞，怀孕困难，喝了几年中药才怀上这个宝宝。现在孩子没了，她和秦江都很伤心。病床上的梁立群得知消息，也痛心懊悔，要不是他生病住院，女儿怎么会因为疲劳而流产呢？几天后，梁荟来病房送饭，梁立群对女儿说：“都是我不好，我是罪人。”梁荟安慰道：“爸，别自责，父亲只有一个，宝宝以后可以再要。”她将饭菜摆在父亲床头，冲进洗手间咬着嘴唇哭了……

6月，梁立群的病情得到控制，梁荟为父亲办理出院手续。第二天，她将哥哥姐姐召集到北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爸爸刚做完手术，经不起坐车的颠簸，我想让爸妈长期在我身边生活。”哥哥不忍妹妹独自受累，他说：“我是儿子，按传统，我应该多承担赡养义务。”姐姐发表意见：“北京医疗条件好，爸爸在这里养老比较适合。既然妹妹替我们尽孝，咱们每月补助1500元。”梁荟明确拒绝：“儿女尽孝不攀比，不计较得失。我有能力赡养父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费用就免了。”

之后，梁立群就和老伴长住在了北京。愉悦心境有助患者康复，梁荟送给父亲一根鱼竿，还买回20多盆绿植，梁立群每天忙得不亦乐乎。2010年12月，梁立群的身体基本康复，生活与正常人无异。这本是家中大快人心的喜事，但梁荟发现父亲心事重重。

2011年元旦，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梁荟轻声问父亲：“爸，你好像有心事？”梁立群实话实说：“我和你妈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但你没有孩子，始终是我们的心病。夫妻之间有孩子做纽带，婚姻才能稳定持久。”梁荟与父亲约定：“两年内我一定满足你和妈妈的心愿。”

这年夏天，梁荟再次怀孕了，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梁立群和老伴欢天喜地给未来的小外孙添置童装、童帽、虎头鞋。然而谁也没料到，一场癌症又悄然袭击梁立群，将梁荟与父亲的约定撕得粉碎……

送给双癌父亲特殊的生日礼物

2011年7月，梁荟觉察出父亲有些异常：他蹲厕所的时间越来越长，并伴随呻吟声。她问父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梁立群矢口否认。一次，梁荟发现马桶边残留一块红枣大血迹。在她再三追问下，父亲吞吞吐吐说出实情：“最近半个月肠胃不舒服，经常便血。我怕影响你工作，没敢说。”梁荟强行将父亲送到医院检查，结果梁立群被诊断为肠癌。

梁立群以为属于自己的时光不会太多，做好了最坏打算。那天，梁荟到医院探望父亲，梁立群交给她一封遗书。梁荟启开一看，父亲字字泣血：“我最爱的女儿，爸三年前就被判了死刑，所以并不恐惧死亡。只是我不能亲眼看到你做妈妈，走得不甘心。宝宝生下来后，请告诉他，他有个坚强的姥爷。如果爸爸走了，丧事从简……”

此时再动情的安慰，也不能缓解父亲的悲观和焦虑，梁荟陪伴父亲来到主刀医生办公室询问病情。对方告诉父女俩：“肠癌在诸多癌症中凶险程度比较低，术后70%患者都能长期存活。”梁立群紧蹙的眉头顿时舒展了。梁荟鼓励父亲：“爸，坚强活下去，我们还盼着你给宝宝取名呢。”

兩天后，梁立群动了手术。母亲贺翠兰退休前是中学教师，戴着1000多度的近视眼镜，生活不便，且患有高血压;秦江经常出差，两人无法在医院照顾梁立群，一切负担全压在梁荟身上。

双癌父亲躺在医院，梁荟还要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母亲，每天都忙到精疲力竭。8月20日，体力透支的梁荟离开医院时跌了一跤，再次流产。当时情况相当危急，秦江将她送往北京妇产医院急救。梁荟虽保住了性命，但做妈妈的愿望再次破碎。

梁荟含泪向丈夫忏悔：“对不起，你那么想做爸爸，可是这梦想破灭了。”秦江与梁荟是初恋，夫妻情深意笃。他知道，梁荟心中的痛与遗憾比自己更深重，安慰道：“只要你好好的，咱这个家就是完整幸福的。”

梁立群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沉甸甸的。半个月后，梁荟接父亲回家休养。梁立群动过手术后肠道变短，消化快，梁荟每天给他做5顿饭。这年10月，梁立群得知比自己年龄小的4位病友先后离世，内心涌上负面情绪，人也变得颓废消极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而且他时常觉得这里疼那里胀，梁荟陪父亲去医院检查，又查不出什么器质性的毛病。后来，梁立群发展到与家人说话，开口就是“如果我走了”。

梁荟意识到父亲的心理出了问题，疏导他：“爸，书上说了，三分之一的癌症患者是被吓死的，而不是病死的。像你这种情况，只要积极乐观，将自己当健康人，完全能过上正常人生活。”梁立群沉重地叹息：“别哄我了，我清楚自己身体状况。”

此后，梁立群越来越脆弱：邻居的一个眼神、一句话，电视里的一则癌症报道，都让他产生坏的联想。梁荟决定带父亲走出家门，让活色生香的生活驱散他心中阴霾。她陪父亲赶赴北京西郊，与上百名癌症患者共同攀登香山。一位69岁的老大爷8年前患胃癌，手术后又患上了鼻咽癌、肝癌，是三癌患者。现在每天服5种药物，每两个月接受一次化疗。虽然他头发、眉毛掉光了，但精神矍铄，脸上整天挂着笑容。梁立群见了他后也对癌症有了比较乐观的认识。

为让父亲最大限度康复，梁荟咨询十多位专家和癌友后，结合父亲的身体状况，别出心裁地陪父亲用自然疗法与癌症进行搏杀。她所谓的自然疗法，就是在正常服药的情况下，让父亲每天做长距离骑行。梁荟详细向父亲讲述自然疗法的优势：没有化疗的痛苦，不用承受各种副作用，每天拥抱自然……梁立群同意尝试。

2012年元月，梁荟买了一辆三轮车，让丈夫改装成“小房车”：车体加装帆布车棚，后座固定一把小藤椅、一个放水杯的小茶几;车顶还安装一个可以播放音乐的唱戏机。1月18日是梁立群72岁生日，梁荟将小房车送给父亲：“爸，这是我送您的特殊生日礼物。有了这辆车，加上你两条健康的腿，就能骑行出很多快乐，彻底与癌症告别。”梁立群脸上浮现笑意……

陪父亲骑行战胜癌魔

梁荟的家位于昌平区西三旗，父母在西城区的西单有套两居室。梁荟与秦江商量：“为方便爸爸骑行，咱们可能得分居。我住家里，你住爸妈的房子，双休日你再回家团聚好吗？”秦江也是孝子，答应了。

梁荟每天照顾父亲吃过早饭，就将他的保温杯、零食放到父亲的三轮车后，然后让父亲骑车载着妈妈往西单赶。父亲上路后，梁荟再赶往单位上班。从西三到西单，全程22公里。梁立群和老伴到达那边正好是中午。吃完姑爷做的午饭，梁立群再骑车载老伴往西三旗赶。

北京车水马龙，父亲毕竟70多岁了，又动过两次手术，梁荟特意给父亲设计骑行线路，让他走人少车少、沿途风景优美的林萃路。即便如此，梁荟依然不放心。梁立群骑行第一个星期，梁荟每天悄悄骑自行车跟在后面。为不让父亲发现，她始终与三轮车保持100米距离。父亲中途歇息，她就躲在树后远远观望。直到父亲到达西单的家，梁荟才返回单位。一天骑行下来，梁立群双腿酸胀，梁荟用热水给父亲泡脚，然后擦红花油按摩，直到老人沉沉睡去。

刚开始，梁立群感觉骑行生活很新鲜，每天吃过早饭，就招呼老伴上路。两个月后，他渐渐厌倦这种枯燥的运动，经常在大女儿、儿子及邻居面前唠叨：“天天让我骑车，累得腰酸腿疼。”“我想歇两天，她硬将我往外撵。”邻居向梁荟投来异样眼光，哥哥姐姐赶到北京，劝梁荟放弃，“没听说谁骑车骑好了癌症，你担心爸爸花钱多，我们愿意补贴。实在不行，爸妈轮流住我们家。”梁荟耐心解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爸爸好，请你们相信。爸爸如果整天闷在家里，或许过不了半年就会离开我们。”

哥哥姐姐被说服了，梁荟又哄骗父亲继续骑行。她煞有介事地告诉父亲：“爸，你不是喜欢摄影吗？北京老年协会举行老年摄影大赛，林萃路风景优美，你要是将沿途一年四季的景色拍下来，保证能捧回一本证书。”梁立群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梁荟送给父亲一部崭新的数码相机。此后梁立群不用女儿催促，每天将相机往身上一背，骑车就往西单赶。

虽然没跟在父亲身边，但梁荟的心一直随父亲的车轮而动。2013年4月，梁荟从收音机交通台了解到：半小时前，一对老年夫妇骑着三轮车，在林萃路与一辆摩托车相撞，老两口身受重伤，肇事司机逃逸。梁荟的心悬了起来，惴惴赶往事发现场，伤者已被送往医院。梁荟又往医院跑，得知受伤老人是一对收废品的河南籍夫妻，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再说梁立群，受女儿鼓舞，一心要捧回一本证书。骑行路上，看到优美的景色，他就停下来找角度、调焦距，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每隔几天，梁立群就将一张张满意的照片交给女儿，梁荟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爸，你太厉害了，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这些作品出自专业摄影师之手，再努力，争取拿个一等奖。”在女儿鼓励下，梁立群迷上了骑行和摄影。他一天不出门，就浑身不自在。遇到刮风下雨，他等雨停风歇继续上路。两年时间，他拍摄了上千张照片。

2015年2月，梁荟带回一本鲜红证书。梁立群打开一看，自己竟荣获摄影大赛一等奖，他像孩子一样开心极了。只是梁立群不知道，自始至终他被女儿温暖的谎言蒙蔽了：北京老年协会根本没有举办什么老年摄影大赛，证书是梁荟自己买的，然后请老年协会盖的公章。

三年骑行生涯，带给梁立群可喜的变化：他饭量大了，一顿能吃两个馒头;他胳膊、腿有力气了，爬5层楼不吃力;他脸色红润了，掉光的头发、眉毛重新生长……梁立群开始在癌友中倡导骑行：“我能有今天要感谢女儿，骑行的好处说不完，建议你们也尝试。”

从西三旗到西单，往返42公里，梁立群风雨无阻。梁荟只要有空，就骑自行车跟在父亲身边。一辆小房车，一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吱吱呀呀穿行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一行行车辙，记录着梁荟别样孝心和两代人的火热亲情，也延伸着梁立群崭新的生命轨迹……

2016年，梁荟已43岁，因工作生活压力太大，加上年龄偏大，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秦江一直渴望做爸爸，这几年来他与妻子之间也时常有矛盾，梁荟也觉得自己对不起秦江，陷入痛苦中。梁立群得知后异常纠结，含泪与姑爷沟通：“是我拖累了你们，要怪就怪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如果不是我两次患癌，你们的孩子都上小学了。”

岳父一直将自己当儿子，秦江不忍傷老人的心。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父亲两次患癌，自己也会不惜代价救治的。走过心灵挣扎，秦江接受了这个残酷事实，决定与梁荟做丁克家庭。梁立群很感谢女儿女婿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默默地想：只有彻底康复，才是对小辈们最好的补偿和回馈。

2017年8月，梁荟陪父亲去医院复查，梁立群的身体已有好转，医生说这可能是运动的功劳。这时，秦江才搬回家住，与梁荟团聚了。五年时光，梁立群的骑行里程累积达10万公里。梁荟将最火热的孝心献给父亲，还被评为了“最美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