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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生命边缘的“旅客”

2017-12-21陈莉莉

华声 2017年22期
关键词:王红王建肿瘤医院

陈莉莉

一天又一天,被确诊的病人被数字掩盖、淹没,像是海浪,一层一层地……

见到王建的那天早晨,他正在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以下称肿瘤医院)的门口等客人。这是他三年来的一个习惯,只要有房子空下来,他就到医院门口,不一会就可以领人去他的家庭旅馆。他知道这是灰色地带,也避讳“癌症旅馆”这几个字。

三年里,王建听到了太多的哭泣,看到了太多“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眼神”,有十多岁“长得很漂亮的孩子”,有“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也有暮年的老人。三年里王建见过1万多个癌症患者,一天又一天,被确诊的病人被数字掩盖、淹没,像是海浪,一层一层地……

来了走,走了来

三年前,42岁的沈阳人王建与妻子在海南三亚开餐馆。妻子的姐姐从北京打来电话,让他们去北京做家庭旅馆生意。王建并没放在心上,主要原因是“家庭旅馆要开在肿瘤医院周边”,他不想挣这样的钱。但是妻子特别愿意,因为“姐姐做了10年,有房有车,还挣了几千万(元)”。

2014年的夏天,拗不过妻子的王建举家从海南搬到了北京,在肿瘤医院附近的弘善家园小区安顿了下来,这一安顿就是三年。王建像妻子的姐姐那样,租了小区里的房子,将一室一厅打隔断或者拉上帘子,就是两室或者三室了。每个房间放一张床或两张床,铺上从批发市场买来的床上用品。

生意就这样开始了。王建每天不再是在饭店里等客人,而是去医院门口等病人。每个房间,迅速塞满了人,他给自己的微信取了名字叫“地主”。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每一个病人都是一出人间悲剧。他能说出几乎每个病人的病情。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大姐长得特别好看,“能说会唱,确诊以后,每次见到我拉着我哭”。

“来了走,走了来”。王建从来不用担心没有生意做。三年里,他说他的变化是心越来越硬,以前听说谁谁生了肿瘤,他都要唏嘘、惋惜一番,“现在没有那种闲心情了”。

见到那么多不明就里的疾病,王建发现“癌症旅馆”虽然称不上 “有情有义”,但也不是刚开始设想的那般冷酷。而且,他意识到,他和很多人身处的这个灰色地带,实际上正在解决越来越严重的社会问题:越来越多的癌症患者,越来越庞大的治疗支出,他们是这些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看得见摸得着的落地指南。

看不得女人哭

丁智慧住進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他的房间租金是100元钱,两张单人床。王建去时,发现房间里住了两个女孩。丁智慧对王建说,是陌生人,也是到肿瘤医院来找医生的。

前一夜很晚的时候,丁智慧在医院附近的小饭店里吃饭,两个女孩风尘仆仆地钻进饭店,点了最简单的饭菜后,问饭店老板附近哪里有专门给癌症病人和家属住宿的地方,老板给了她们好几张名片,“都是旅馆老板放在他那里的”。

“她俩边吃饭边哭”,自从老婆生病以后,丁智慧说他“现在最看不得女人哭”。在她俩身后的丁智慧,给王建打电话问他还有没有房子。王建说,所有房子都住满了。王建就先把自己的房子让给了她们,自己与住在客厅的一对东北父子挤了一晚,“也睡不着”。

丁智慧今年35岁,内蒙古鄂尔多斯人,妻子与他同龄。他们的第一个孩子12岁,正喜滋滋地盘算着再要一个二胎。

2017年9月上旬的一天,妻子觉得右边乳房疼,摸上去有肿块。平日里,她很少生病很少去医院,为了做好第二胎的备孕工作,她决定去当地医院做检查。“她一个人去的,小地方的医院没那么多的讲究,直接告诉我老婆说是乳腺癌,需要马上住院。”他们迅速在当地肿瘤医院办了住院手续,做手术,短短几个小时,跟随妻子身体30多年的一部分永远离开了她。“从发现生病以来,她整天哭。医生说转移到了淋巴。”

为了能有更好的治疗方案,丁智慧带上妻子病情的所有资料,坐上从鄂尔多斯开往北京的汽车。丁智慧下载了关于挂号的所有APP,“都挂不了号”,只能凌晨4点去医院的窗口排队,排了队也不一定能挂到当天的号。丁智慧周五挂到了下周一的普通号,周末医院不上班,他要在北京多停留两天。

看到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们,丁智慧知道他和妻子的抗癌路刚刚启程。

普通号

王红来自河南三门峡,2017年9月是她第三次因病来北京。2016年6月,47岁生日过完后的一天,王红感觉腹部有点疼,检查结果是卵巢癌中期。她在当地三甲医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做了八次化疗,“都是自费药,每次一万多”。

治疗一段时间后,复查结果不是很理想,王红想还是到北京来看一看吧,北京有最好的医院、医生。“到了北京一检查,说是卵巢高级别浆液性癌,也就是晚期,在河南郑州检查结果是中晚期。”她决定将治疗放在北京。

刚开始是儿子陪她来,后来是爱人陪。“他们都要上班,但是也没有办法。”她跟丁智慧一样,下载了所有可以挂号的APP,“没有用,挂不到”。第一次到北京就医,是她儿子晚上12点开始在医院排队,才在第二天早晨挂到了一个普通号。

王红的家庭也算是中产,都有工作,也都是在金融系统,这一场病,让家庭所有成员生活质量大滑坡,即使可以报销50%,但并不是所有费用都可以报。“很多药都是自费药,不能报,材料费也不能报。三门峡往返北京,坐高铁一个人接近1000块钱。每次住院都要做全系列的检查,每次的检查费用都很贵,每次到北京拿到住院单,到能住进去,中间大概得需要10天。约了医生,遇到周末,医生要休息,你也得等。而且,所有的费用是在你有能力花了以后,才可以去报销。”这在王红看来,阻碍了很多人继续求医。“我们好歹都有工作,还有很多人是新农合,报销比例不高,他们选择便宜药,治愈率也低。”

2017年9月1日起,有化疗药开始列入医保范畴,王红还没看到那些目录,她说她期待看到自己那些化疗药的身影。

又拉到客了

求医一年多后,王红知道了很多医生的隐语,比如,“你去看中医吧?说白了,就是你不用治疗了,回家等着吧”。有一次她走进一位医生的门诊室,前一个号的人还在,医生让病人先出去,对家属说:“不用再看了,大概也就一个月吧,你能等到吗?排号也得一个月了。”这个家属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退到一边努力平复心情。心情稍微平稳时,家属走出门去,对坐在外面等着的病人说:“医生说回家等排号,咱回家等。”王红说,她不知道那个人说这些话时,心里有多难受。她说,她也是从这些过程里看到了一定要坚持积极治疗的动力。

一个疗程结束后,临回三门峡前的那天早晨,王红去了医院后面的一条小路,“很安静,很美好”。那种感觉对生病的她来说,久违了。她不想进医院,她说她的病让表面上的她看不出来什么,如果是头、颈部生病的人就不一样了。一天晚上,她从自己住院的7层去5层,虽然有灯光,但是看到一个面无表情、颈部缠着纱布、身边扶着输液杆的人站在那里,她还是暗暗地怕。

对于王建来说,又拉到客人了。

他启动停在一边的一辆棕色电动车,让客人坐在后座。看他闯红灯,客人拽紧他的衣服,扯得他都觉得有点紧张,连连回头说,不要怕,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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