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臻华

有几句话一定不能在父亲面前说，包括“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你们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我自己有分寸，不要老说了，烦不烦？”“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你做，做又做不好。”“好了，好了，知道，真烦！”

我的父亲退休前是一名乡村中学校长。由于祖辈皆为农民，所以父亲自我感觉很好，总是亮着他的大嗓门为老师排忧，为学生和家长解难。人家也非常崇敬他，偏偏我自小和他对着干，不买他的账。他倒也无所谓，反正有的是人来向他讨主意，听他摆龙门阵。

转眼间，父亲退休10多年了，他种菜、养鸽，倒也过得怡然自得。每每家庭聚会时，他还是敞开大嗓门，谈天说地，但有时牛头不对马嘴。他也会问问我工作上的事，我往往是不耐烦地说：“我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

他再要跟我说什么与同事相处要忍让，吃亏是福云云，我又顶一句：“你们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我有分寸，不要老说了，烦不烦？”

话堵到这份上，父亲只会愣愣地盯着我。母亲这时就责备我：“怎么和你爸说话的？越大越不会说话了！”

最近，我们回家，父亲却不爱说话了，只在一旁默默地听。我拉着母亲问个究竟。母亲说：“丫头啊，这话说来还得怨你！老是一句话就把你爸堵在墙壁上，他连回头的余地都没有。伤心哪！”原来，是我出言不逊伤着了老爸的面子，伤他自尊了。

母亲说，老头子现在不爱说话了，连她也憋得慌，说不准哪天两人会憋出毛病。她还说，老头子现在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在孩子们的眼里也没威信了。看来，这问题真的挺严重。解铃还须系铃人，怎么把父亲的“面子”给找回来呢？我得费些周折。

那天傍晚，我回家时，父亲正在厨房炒菜。半个小时后，他端来一盘焖豆腐，外形不错，色泽金黄。我再一尝，味道也很好。看来，这是给父亲找回“面子”的好机会。我用手挟了一块豆腐往嘴里一扔，说：“老爸宝刀未老呀！焖的豆腐超级好吃！”

父亲禁不住我戴高帽，乐了。他兴致勃勃地说，以前在我们的老家，有家饮食店焖的豆腐最嫩。每次家里来客人，他若带他们到那家店去吃饭，焖豆腐是必点的菜。可是，每次他向老板请教烹调方法，老板就是避而不答，问了七八次，老板看他诚心诚意，才将秘诀告诉了他。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新闻，说华东、华中电煤库存告急。尽管我很想了解详情，还是及时收回了视线。我看着父亲，充满无限热情地问：“那个秘诀是什么？”

父亲神秘地说：“他可只告诉了我，别人问不到的，我现在告诉你，将油烧热，下葱姜丝，倒入豆腐，加盐、水、胡椒粉；小火焖至豆腐入味，淋香油，撒味精就行啦！特别应记住，要用冷水下豆腐，煮沸水后再放小火燜，这样做出来的豆腐才又鲜又嫩。”其实，这答案我早就知道，他说过N次了。我又连吃了几块，赞叹说：“好吃！真的很好吃！我以后焖豆腐试试这方法，不过肯定没有老爸做的好吃。”父亲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透着孩子般的得意。

之后，我又试过几次，只要一说到学校，说到父亲的得意事，他就像个小孩一样乐不可支，父亲的大嗓门又响起来了。我们几个姐妹私下订了规矩，有几句话一定不能在父亲面前说，包括“说了你也不懂，别问了！”“你们那一套，早就过时了。”“我自己有分寸，不要老说了，烦不烦？”“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你做，做又做不好。”“好了，好了，知道，真烦！”等10多句不中听、很伤面子的话。我们称之为“幸福忌语”，谁要是犯规，伤着两老的面子了，谁就带他们旅游开怀去！

自从我们家规范语言环境，拒绝“幸福忌语”，父亲又重拾自信，变回那个爱摆龙门阵、爱聊天的老校长了。母亲笑眯了眼，说：“这个老头才比较正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