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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湘清华时期行状及集外佚诗文钩沉

2017-12-10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消夏清华

陈 越

朱湘(1904-1933),现代诗人、翻译家,1916 年入清华学校,1927年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劳伦斯大学、芝加哥大学等校攻读西洋文学。1929年回国,任教于安徽大学,其间于1929年9月至1930年1月曾在河南大学短期任教①参见秦贤次:《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钩沉》,《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1932年辞职后以写作为生,直至去世。出版作品有诗集《夏天》《草莽集》《石门集》、散文与评论集《中书集》《文学闲谈》和书信集《海外寄霓君》《朱湘书信集》等。

目前,学界对朱湘生平及创作的研究成果已经比较可观,但可能由于史料相对缺乏等限制,还留下了不少有待开掘的空间。钱光培的《现代诗人朱湘研究》(北京燕山出版社,1987年11月)是较早的一部朱湘研究专著,该书附录的《朱湘著作年表》从1922年写起,1923年显示“缺”。孙玉石所著《朱湘年表》中1923年也只记载“冬,因旷课逾章,被开除,离开清华学校”②孙玉石编:《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湘》,人民文学出版社、三联书店香港分店联合编辑出版,1985年版,第291页。,未记载有关著述的情况。张玲霞《清华校园文学论稿》一书重点围绕《清华周刊》《清华文艺》《清华会刊》等刊物上的作品,从“诗的主题”和“诗的艺术”两个方面对朱湘清华时期创作做了较为集中的论述。笔者多年前翻阅清华刊物,发现了朱湘所写文字及与之有关的一些史料,目前所出版的《悲情诗人:朱湘》(丁瑞根著,花山文艺出版社,1992年7月)、《朱湘诗全编》(吴方、越宁编,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年10月)、《朱湘年谱》(朱湘研究会编印、余世磊撰稿,2011年,内部出版物)、《朱湘论稿》(张邦卫著,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13年5月)、《朱湘全集》(方铭主编,安徽文艺出版社,2017年1月)等书均未见提及。故在此不揣浅陋,披露朱湘的一点集外佚诗文以及他在清华时期参加社团活动等方面的情况,希望能增进对朱湘这位颇有文才然而命运坎坷的诗人的了解。

一、暑假言行:“做官”与办刊

1923年的夏天,朱湘留在学校,由于家庭的缘故,他基本每个暑假都是在学校度过的。按照清华的规定,“凡在校学生家居远省,暑假时不能回里者,经学校许可后,照章缴费,均得为消夏团团员”,消夏团的监督由校长指派的学校职员担任,教务、庶务、体育、斋务等委员由团员公开选举产生,次由委员公举干事若干。③《清华一览》,1924年。1923年暑假朱湘被选为消夏团委员会的主席,主要负责教务部④朱湘1928年赴美后给罗念生的信提到欠学校的三笔欠款中就包括“消夏团费”和“消夏团借款五十元”,详见朱湘著、陈子善编:《孤高的真情:朱湘书信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47页。。消夏团还编有《清华消夏旬刊》,该刊辟有《新闻》《国情报告》《特载》《通讯》《余兴》等栏目,梁朝威为总编辑,朱湘则担任编辑部“余兴”栏的主任。《余兴》栏的宗旨就是“当兹骄阳肆炎,火风扇人之候,以言乎燕居,则百无聊赖;以言乎作事,则枯索不堪。苟不有以弓弛弦缓,则精神生活,不几息耶?本旬刊有鉴于此,特设此栏,搜集游戏如诗钟灯谜对子等一切有趣的资料,以博阅者一粲。则远游力作之余,偶披览之,于精神生活,未尝无少补”。可能因为《余兴》栏比较轻松的缘故,其他栏目都是由好几个人共同负责,而《余兴》栏就由朱湘一个人单独负责经营。在《清华消夏旬刊》1923年7月10日第一期上,朱湘留下了他在清华时期除了发表的诗作之外的珍贵文字,一篇为《消夏团教务部报告》,一篇为《余兴栏编者附记》类的文字。从这些雪泥鸿爪中我们可以一窥当年清华学生暑期生活的情况,也可以感受朱湘当时的情绪和心态,由此对朱湘短暂的生平能多些了解,对他性格中欢快开朗的一面也能有所认识。

消夏团教务部报告 朱湘

消夏团教务方面按旧章程有补习书报,消夏日报三项该作的事,后来揆情度势,加入顾问,演说辩论两项,并将消夏日报改为消夏旬刊。现在按项报告如下:

补习

补习按旧章程本有英文,德文,法文,数学四班,不过就前几年消夏团办补习班的成绩看来,补习这项有否存在的价值实在令人怀疑。所以原定了将补习一项取消,加入顾问一项;不过后来有些没有学过德,法文的团友对于它们极感兴趣,颇以先睹为快,于是重新加入了德文,法文两门补习。每门分若干组,每组两个补习员一个补习顾问,庶几彼此能亲近点,不至蹈机械式上课的覆辙;学点读音拼音,认些有趣味普通的字句,念几句应用会话,至于高深点,干燥的材料则留给下年的教员,我们备问的补习的用不着去过问了。

有些团友想在假期中学奏钢琴;教授还没请定。

顾问

关于顾问一项的性质,范围,曾有通告一纸挂出,兹特录出,以供众览与讨论:

团友们,本团教务部在英文,德文,法文,数学,图画,音乐,摄影七门上敦请了协顾问以备大家的咨询。英文顾问为解析疑难,祛除一种“不知从那里下手是好”的恶魔而设;法德文顾问为指点读音,研究文法而设。

数学顾问以协作难题为指归。设立图书,音乐顾问的旨趣是共赏名画,商榷绘事,与助选乐器。摄影顾问同以相辅照成维妙维肖的相片为目的。(中略。)国学书籍伙颐,“一部十七史”已经不知从何说起,何况二十六史,更何况史库仅四库底一隅;所以国学顾问一项暂置阙如。(中略。)

“奇文供欣赏,疑义相与析”这两句诗说得邻说的很好。如果因了趣味的符合而收获到友谊的谷子,那便是实行这种制度的一点微意了。

朱湘谨启 六月二十八日

余兴栏

灯谜 国外国内校中本刊阅者首先猜中的各赠本刊一份。

由 校人名一

泰西人为羁绊为我主义下 校人名一

对子 对中时赠例同上灯谜。

燕夔 对校人名一

朱继圣 对校人名一

①此处原文如此,有误,似应为“为不幸的我辩护道”。

②此处原文如此,意同“很”,下同。

本刊总经理刘君丙彪看见了本栏赠例,大起反对,他说:“谨按贵赠例,算来,共需‘敬赠’的本刊十二份;不过本刊印刷一千一百份,已经售去一千零八十九份,只剩下十一份,不足尊定的数目。高见如仍胶执,最好是亲自去北京公记印书局,叫他们给您另行铸版特印一份罢。”这时候本刊总编辑梁君朝威恰在一旁,他不幸的我辩护道①此处原文如此,有误,似应为“为不幸的我辩护道”。:“余兴这栏是不能不有的,不过你的问难据我的眼光看来也是狠②此处原文如此,意同“很”,下同。对的,然而你向朱君举荐的方法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看这事是狠难办的。”(看官注意:梁君白话文是不常作的,的字我看他是不常用的,这是我应当在这里声明的。)

我在他滴滴答答的时候,溜去本团斋务部清洁管理员任君之恭处,托他代向粘十一年十月二十五日庶务处条告的地方去寻找旬刊。他在我进了门后向我叹了口气,(我底眼睛近视,同听电影的一样,听不出他到底是叹气呀还是笑。)我说:“这真巧极:我托你的事正在你的管辖区域内,你可以尽尽你的职分罢。”他回来给我一下不幸的(虽然就旬刊讲来是大幸。)当头棒说:“没有找到。”我没法只好另外出了张条告,收买本刊,居然有人出了张三字一句,每偶句押韵的白话诗出卖,价钱是倒贴一杯冰结凝,时间是本人离房时间,地点是寝室零号。但我去时,已经卖掉了。

我累极了,蒙头地往房里一撞,想歇歇;房门推开一半,忽然想起,刘君丙彪还在房里,事已如此,也没办法,我只好将实话告诉了他。正在这当儿,吴君文藻乘着电线,这便是某乡人想象可以寄信的那根,赶回来;他向我们三人说:“你说的狠对,你说的也对,你说的更不错;据我的意思,不如在猜中的人订的旬刊上盖个‘敬赠’,作为他们的赠品罢。”

本栏为节省本刊起见,欢迎投稿。

二、社团活动:反串女角、参加文学社与世界语学会

1923年10月6日,清华戏剧协会为了庆祝国庆日,在清华大礼堂上演了一出三幕戏剧,名为《一点虚荣》(英文名为“A Flash of Vanity”)。剧情很简单,女主角李梅修接到朋友请她参加新年晚会的邀请,苦于没有像样的首饰,于是要求其男友林国士给她买一个金表。林国士虽是富家子弟,但因婚姻问题与家庭关系闹僵,无法筹措,无奈之下想出抢劫的办法,却因遇警而事败被捕。凭借其叔叔的权势,林国士本可得释,但他坚持其罪当惩。林的举动让其爱人李梅修追悔莫及,由此将她带往光明和真理之路。③Tsinghuapper,1923-24。

这个李梅修就是朱湘扮演的。朱湘并未参加戏剧社,参加《一点虚荣》的演出的原因和经过也暂不可知。至于反串女角,则是当时清华学生戏剧中的常例,因为当时还没有招收女生,清华第一批女生进校是在1928年9月。可能因为朱湘面目清秀,扮演女角也就顺理成章吧。

清华素有演剧的传统,而朱湘早在十二三岁上高小时期就有过编剧、演剧的尝试了。在《我的童年》中,他回忆道:“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和两个同班私下里演剧;准备,化装,排演,真是十分热闹——其实,那与其说是演剧,还不如说是好玩。在这一次的排演里面,我还记得,我是扮的一个女子。七年以后,学校里面正式的演剧,我由一个女子而改扮一个老太婆了!”④《我的童年》,见孙玉石编:《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湘》,第221页。

由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知道,其中所说的“七年以后”,就是朱湘十九或二十岁的时候,也即1923年或1924年,因为1924年朱湘已经离开清华,所以此处提到的扮演老太婆的演戏经历应该是在1923年,与扮演李修梅的经历应是同一年的事情。他的同学在清华年刊中介绍他的文字中也提到“他最新在舞台上的女士扮相”⑤Tsinghuapper,1923-24。。虽然他自称“在编剧、演剧两方面也失败了”,但从这些材料中我们可以看到,朱湘在清华时期曾参加过戏剧演出,扮演过年轻女士和老太婆等女性角色,虽然演出效果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了。

朱湘喜好独处、读书,因此,他在清华参加的学生社团不多,目前,笔者所查阅的资料显示,他参加过两个社团,一个是文学社(Literary Club),该社1923年的主要职员就是有名的 “清华四子”,文牍是朱湘(字子沅),干事为饶孟侃(字子离),经理是杨世恩(字子惠),会计为孙铭传(号子潜,后改名为大雨),其中杨世恩为1925级,其余三人都是1924级的。另外一个就是世界语学会(Cin Hua Esperanto Instituto),朱湘是这个协会1922-1923年的主席,秘书为郑骏全,会计为何玉琨,经理为谭遂淮。他参加世界语学会的动机和具体情形现在不得而知,但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朱湘曾经也是世界语潮流中的一员,并且还为此担任了在清华开展世界语学习和研讨的组织工作。

三、同学眼中的朱湘:书呆子与绅士

《清华消夏旬刊》的主编,也是朱湘级友的梁朝威是这样描述他的:

用文言说,他是个“恂恂文学之士”,若是用白话说,他就是个“书呆子”。平常除了看见他从文学社出来,挺着胸,直了眼,大踏步往寝室里跑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就看不见他的仙踪儿。现时他当上了消夏团委员会的主席,他却东奔西跑,忙个不了;但他所做的事,都是有条不乱周到得很。我们有位朋友这样说了:“书呆子干起事来真不呆,我从今以后不敢看轻了书呆子了。”朱湘这回真替书呆子们吐气不少。但是他原定在暑假期内每日读十二点钟书的时间表,不能不稍为牺牲些了。

而朱湘的另外一个同学Y.C.H.对他有过如下的描述①据笔者查证,Y.C.H.可能为何永吉,其英文名为 Ho Yung-Chi,简写可能就是Y.C.H.此文原为英文,此处系笔者拙译。:

朱湘

朱湘是我们最杰出的文人。像大多数文人一样,他爱幻想,因此相比交际他更喜欢独处,相比交谈他更喜欢读书。虽然他每天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读书,可是,如果他想要交谈,他会侃侃而谈,随意而文雅,简直会让你觉得他是一个最为务实的绅士。不过,我们不要忘了他的一个实际的特点,那就是他最新在舞台上的女士扮相。

同窗好友之言,也许难免溢美之词,但绝非凭空乱造,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朱湘勤于学习是一以贯之且有目共睹的,而对于消夏团的具体事务,他是认真对待、热心参与且处理得有条不紊的,“书呆子干起事来真不呆”这个评语大抵说的是实情。关于朱湘的天分与才学之高,颇有一些传闻和逸事,比如在英文班上将自己的作品《咬菜根》当堂译成英文,得到“E”(Excellent)等加花并获得不必再来上课、大考再交一篇作文即可的优待②罗念生:《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湘·序》,见孙玉石编:《中国现代作家选集:朱湘》,第2页。,而在笔者看来,尽管天资聪颖、幼学家训的积淀和熏陶等因素不可否认且极其重要,但朱湘的天才及其文学成就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他的勤学苦读之功。从同学的印象记中,我们可以得知,朱湘并非那种离群索居、沉默寡言的木讷之人,可以说,他自有其文才和学识,谈吐自然也不会太差。

朱湘从清华退学的原因,有说是不愿遵守斋务处早餐点名的制度,累计违规而被开除;也有说是因旷课过多,违反了学校的章程而被开除,总之,是违反了清华的有关校规而被开除。从现有材料看,朱湘对清华的感情是比较复杂的,简而言之,就是既爱又恨。他在1925年致顾一樵(毓秀)的信中称:“我离校的原故简单说一句,是向失望宣战。这种失望是各方面的。……所以清华是我必离的。可是清华又有许多令我不舍之处。这种两面为难的心情是最难堪的了。反不如清华一点令人留恋的地方也无倒好些。而我这两年来竟完全生活于这两面为难的情绪之中!你看这种彷徨苦闷灰心是多么难受!……——我看我如不离清华,不疯狂则堕落。”③原载1947年7月《文艺复兴》第3卷第5期,原题《朱湘致友人书》,收入朱湘著、陈子善编:《孤高的真情:朱湘书信集》,第 282-283 页。同年他在致罗念生的信中则说:“……你问我为何要离清华,我可以简单回答一句:清华的生活是非人的,人生是奋斗,而清华只有钻分数;人生是变换,而清华只有单调;人生是热剌剌的,而清华是隔靴搔痒。我投身社会之后,怪现象虽然目击耳闻了许多,但这些正是真的人生。至于清华中最高尚的生活,都逃不出一个假,矫揉。”①朱湘著、陈子善编:《孤高的真情:朱湘书信集》,第241页。朱湘对清华的这些评价来自切身体会,真实反映了他的情感态度,并非故作非议,这种爱之深责之切的态度在清华学生中也并非少见,比如清华大学外文系的郑朝宗就曾于1936年毕业前夕在《清华副刊》上撰文批评清华“腐败的、颓废的个人主义的精神”。②郑朝宗:《再会吧清华》,《清华副刊》,1936年第44卷第9期。就朱湘而言,他在清华既有愉快的学习和生活体验,当然也有不满之感、愤恨之情。在清华他结交到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开始了他的文学生涯,这些可能都是令他不舍的地方,同时也有生活单调等让他觉得失望的地方。

四、《送黄天来》:留美期间诗作钩沉③钱光培著:《现代诗人朱湘研究》,在 《朱湘未刊文字及待查目录》中提到 “可惜此诗现在亦不知下落”(第335页);张邦卫著:《朱湘论稿》,在《文珠钩沉:朱湘未刊文字与待查目录》中提及此诗时沿用了钱先生的说法(第83页)。

1926年秋朱湘重回清华继续学业,1927年夏毕业,同年8月赴美留学。留学期间他与妻子刘霓君以及国内友人(如当时还在清华读书的罗念生等人)保持书信往来,信中除报告在美学习生活情况外,也不时附有诗作。1928年,在美国留学已经一年有余的朱湘在报上看到一条消息:北大毕业生黄天来打算由美国加州乘飞机横渡太平洋到广东,为之激动不已,于9月26日给罗念生写了一封信,并写了一首题为《送黄夫来》④该信件及诗在《文学》上发表时,从目录到正文以及附信中皆是说“黄夫来”,而《朱湘书信集》中则作“黄天来”,如朱湘在致罗念生的信中提到:“《送黄天来(籁)》诗请找一份给我。自己的文章印出来时候,看到有一种特味”。详见朱湘著、陈子善编:《孤高的真情:朱湘书信集》,第257页。的诗,这首诗发表在1928年第一期的《文学》(清华大学校刊增刊之一,1928年12月12日出版)上,信则附在其后。罗念生编辑的《朱湘书信集》中也收入了这封信。这首诗不见于后来朱湘的各种诗集。朱湘在致赵景深的信中说:“诗行我是自一字的到十一字的都尝试过…十一字行的如《送黄天来》中的。我觉得诗行不宜再长,以免不连贯,不简洁,不紧凑。”⑤《朱湘书信集》中致赵景深的这封信没有署年份,只署有“九月二十九日”,从内容(如“以求回国后能用”等)大致可以判断,应该是写作《送黄天来》的同一年,因为朱湘1929年9月即已回国。朱湘的诗中具有十一字诗行的不多,从这封信可以看出,他是将这首《送黄天来》视为其诗行试验的代表作的,而从这首诗本身来说,它在形式上音律和谐流畅、句式均齐整饬,内容上意象生动、情绪饱满,在历史与现实画面的形象描绘中,深沉而舒缓表达了一个海外游子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对争当乘机横渡太平洋第一人的黄天来寄予了深切的厚望,并将其视为曾经有着辉煌成就却在近代以来历经屈辱的中华民族正在奋起腾飞的象征,在想象中对其“飞渡”这项创举和壮举做了极富诗意的描绘。从中我们不难体会朱湘在诗艺上的用心和追求所达到的程度,以及他那澎湃着的中国心所蕴含的深情:

红人度贝林海峡离开亚洲,

在玄右⑥此处原文如此。已沟通了东西半球:

当时那⑦此处原文如此,意同“哪”。有科仑布,他的先祖

或在身披树叶与麋鹿同游。

徐福携带着五千童女童男

在琅琊的碑碣下跨上楼船,

他眼望朝阳开出滔滔东海,

他要在朝阳之内寻到仙山。

三千年内把海洋让与长鲸,

近来这三世居然眼望西人

驾了钢船,与鲸鲵一样高大,

用铜枪铁炮换取血肉金钱。

六龙驾日趱奔出旸谷扶桑,

在虞渊的波浪里落下斜阳——

金日在苍空尽管自升自落,

中华已无帆幅与日色辉煌。

天池内已经死了如山大鹏

更不见千寻之翼拂日搏风 ,

只见白人把纯钢铸成巨鸟

将欧美同澳美两载内沟通。

东亚的蛟龙已经久困污泥,

百年之内受尽了蛙笑鳅欺:

龙呀,三川已卷起滔天秋水,

你还不鸣雷闪电冲上云霓。

看哪,那鹏的路,云龙的路上,

不是有一个皇帝的骄儿,望,

望他像青鸟一般天际翱翔,

拿圆月作灯笼,照途过碧浪。

女娲用五采①此处原文如此。石补过的苍天

正该有女娲之子那里翩跹

你且看孝子贤孙继承祖业

造虹桥万丈将两大陆牵连。

白昼飞行时候他不怕孤零:

有羲和驾着龙车熠熠②“熠”字据诗意为本文作者所改。金轮,

他在深夜里驶空更觉骄傲:

眷顾他有古贤豪化的群星。

孔丘李耳升天后至今未回,

也腾越了金翅鹏变的岳飞,

我们要他叩阊阖哭出天帝

放中华的魂魄载云翼同归。

退去,云神屏翳,莫遮断天涯,

风伯,你应如春月披拂娇花,

我要你们疾翔,九秋的鸿雁,

把第一人三字先寄去邦家。

九月二十六日

朱湘有着强烈而敏感的民族自尊心,这给他的留学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他从最初就读的劳伦斯大学转学到芝加哥大学,后来又转到俄亥俄大学,皆与他不堪忍受他所认为的外国人对他以及全体中国人的侮辱有关。屈辱感以及思乡之情等因素使得他放弃了原定的学习计划,仅在美学习了两年,连学位也未曾拿到即匆匆回国。在经历了短暂的安逸生活后就陷入困境,直至悲惨辞世。

在不少人眼里,朱湘是个桀骜不驯而又脾气乖戾的人,文学造诣高,但心高气傲,只尚虚文,不够务实,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不幸遭遇。朱湘的命运,自然和他的个性有关,但我们从以上他在清华时期的言行,并结合已有的一些材料来看,情况似乎并非完全如此。他刻苦读书、热心为同学服务、积极参加戏剧演出和社团活动,在同学中口碑也还不错,这些都说明他多少也还是秉承了一些清华“行胜于言”的务实精神,他并非不能做实事的人,也有做一番事业的决心和能力,只是造化弄人、命运不济,环境和性格两方面的作用,造成了他的悲剧命运。凌叔华在晚年谈到朱湘的时候,说起朱湘有很好的理性,决不是像有的人所说精神有毛病,之所以自杀,是因为他对世间和人生都太悲观了。③凌叔华著,陈学勇编撰:《中国儿女:凌叔华佚作、年谱》,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年版,第273-274页。个性、命运这些都是难于索解、难以说清的复杂问题,对于朱湘而言,虽然他人已逝去,但诗文还在流传,文名也还在,文人的慰藉和光荣也许无过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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