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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座村庄

2017-12-07西南交通大学舒潇冷

散文诗 2017年20期
关键词:土路老牛夜色

西南交通大学/舒潇冷

最后一座村庄

西南交通大学/舒潇冷

我一直在等待。

等待某片夕阳的余晖照进黄昏深处,翻涌的泪光里尽是往事堆叠的尘埃。我行走在村头盛满月色的柳树下,选择自己所需要的清楚和模糊。

落笔时,便是沉潜了经年之久的古老村庄,生长在唱尽了几千年繁华的城市边缘。河流成为历史的唯一见证。

当河流曲折地经过村庄时,所有历经的废弃与荒芜瞬间崩塌,干枯了几十年的朽木抽出嫩芽,曾经空荡的土地长满人影。吹进河流的草的种子、树的种子放弃了漂泊,最终在这片土地上落地生根。

河流带来了生命,却又将带走所有生命。我和母亲站在河中,隔着二十六年的时光遥遥相望,无论如何挣扎,一辈子也上不了岸。没有人知道河流的尽头隐藏的秘密。在那里,所有人终将相遇。

村庄的夜晚来得比别处要早,给了人们更多独处的时间。村民早早地关上了门,把风、落叶、蛙声、脚步声挡在了门外,却无心睡眠。他们伏耳在墙根,听着几里外庄稼抽穗灌浆的声音,不远处牛棚里小牛犊吮吸母乳的声音,陌生人借过村庄时狗群狂吠的声音,从村东头一直连到村西头。这是他们一辈子听到最多的声音,其余的都被风吹断,被河流隔断,被满是豁口的锄头铲断。没有人知道,在听过多少次这样的声音后,人会老得什么也听不见,哪也去不了。挂在房梁上的灰尘,终于等到人老去的这一天,晃晃悠悠地落在沉重的眼睑上。村民把所有的力气都耗在了田间地头,却忘记余留最后一点去撑开流连世间的眼睛。

在夜色如墨的晚上,牛也能分清回家的路。暮归的老牛挺着轮圆的肚子走过我身旁,它也许会对我有印象。多少年前,我曾如它这般走过铺满干草的牛圈。月光洒满回家的土路,它看清了我的脸,却没有为我停留片刻。在它的一生中,有太多比回忆我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它要犁无数垄看不到尽头的田地,要被无数头花色不同的公牛骑上背脊,要把无数个夕阳走成黑夜……而这些,远比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重要得多。它甩动牛尾,打死一只红屁股的蚊子,飞溅的血液涂满夜空。

十八岁那年,我被一只风筝引向了更远处。我穿过人群和荒野,趟过河流和浅滩,村庄被我远远地抛在身后,或者说我被村庄远远地抛在身后。月亮是挂在天上的灯,固执地守在村庄的上空,像守着一个极易破碎的梦。月光之下,随处可见的,是我逐渐破碎的影子。我听到村庄在我沉重的脚步声中开始崩塌,树把枝叶藏进身体没入了大地,老牛挣脱缰绳消失在茫茫夜色,月亮跌坠河流,带走几朵水花,长满人影的土地变得荒凉,随风吹起的扬尘抚平沿途的脚印。我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

多少年来,在所有事物眼中,我成为村庄的泄密者。

那时,我只是一个贪玩的小孩,被风筝带上了迷途,忘记在村庄的土路上留下标记。可是,留下标记又能怎样?捉迷藏的时候,总是有人藏得太好,我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也许藏了太久的人终究会忍不住寂寞,从某个角落跳将出来。我默默地站着,早就看出了破绽。风不会骗我,河流不会骗我,被炊烟熏染成青灰色的云朵不会骗我。

我努力回忆村庄的模样,就像我努力记住十八岁的样子。那时,我们坐在院子里聊天,一切都安静下来。老牛眯着眼睛,反刍白天卷进胃里的草料;月亮拨开云雾探出头偷听我们说话;白天被人踩进泥里的青草趁着夜色伸直了腰杆;风把声音吹得七零八落。一个小男孩站在黑暗中定定地看着我,不一会儿朝远处跑开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每一步都踩在村庄最疼痛的地方。我急促的步伐惊扰了太多人的清梦。所以我放弃了寻找。曾经消失的一切,定会在别的地方长出新的生机。

梦里,我流浪在笔直的土路上。蝴蝶拍动着翅膀,隐没在土路的尽头。可是,我没有翅膀,能追得上蝴蝶吗?

我再也没有遇见这座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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