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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 沙

2017-12-05雷武铃

作品 2017年4期
关键词:雨声

文/雷武铃

长 沙

文/雷武铃

雷武铃诗人、译者、文学批评家。1968年生,湖南人。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为河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出版诗集《赞颂》,翻译《区线与环线》,《踏脚石:希尼访谈录》。主编同人诗刊《相遇》。另有多篇零散的诗歌,评论,翻译发表。

1

有多美,就有多倔强!

深抿的嘴角,钻石般迎着你的目光。

啊,黑白照片里青春的笑意

28年了,还在绽放它的神秘。

此次重临,我看见了深秋夜黎明前的深邃。那颗全夜空最亮的

天狼星,在城市暗影上独自闪耀。

列车停靠,但旧站台边的夹竹桃呢?

橘黄色路灯把空街指向远处。

街树、楼影,静默。出租车快速的转向我什么也分辨不清。陌生又奇异我信任地随着你,把我带到要去的地方。

多么像一个梦!23年前,就是在这里一条不长的横街上我来回地走。

我看着街牌名,清清楚楚,就是找不到命中注定的那个地址。

2

云雾变幻,明暗不定的光浸润着行人,香樟树,杜鹃丛和车流。

我迎着上午的大街走,辨认建筑、植物、过路人的面貌和空气的干湿度。

在湘江大桥西段,我发现自己凌空于断流的河道之上。泛白的沙地分隔着潴留的静止的浅水。好一阵,我才看出水边低头的一只只白鹭。

但东段主河道的货船马达声震耳。

宽阔的河,两边的高楼和沿岸的树色蜿蜒远去。我爱这大河边的城市,

河水流动,波光来去,连通着天际。

橘子洲的草地低平,如一张望不到边的绿毯。没有人,那些大树自行走向两边的河岸。一切都含着水的柔和,

一丛夹竹桃和一棵木芙蓉开着大朵的花。

阳光一会儿透出,一会儿又隐去。

我一会儿热得出汗,一脱外衣又觉得冷。

有一刻,云似乎散开了,淡白的云间

露出一块浅蓝的天。一会儿又合上了。

河西的楼带之上,岳麓山显露出丰茂

横平的山脊。那么低而秀丽总有雾气萦绕。久违了,浸透此气氛的

潇湘!因烟云而生的柔美、飘忽和绵缠。

我想着多雨的春夏,江水漫涨

白色雨雾从江面升起,掩拂沙洲和两岸。

啊,我遗落的另一生:在它山麓临水的学校教书,在它水光山色中长时间散步!

在朱张渡的黄连木树下,我看向河东。

钛白色高楼阵列中一处低矮的老城楼,

飞檐,红柱,青砖墙,说是杜甫江阁。

是有船停在那码头,但朱熹和张轼真的从那里坐船,在此上岸,再坐船过河西到岳麓书院?历史传述更是意愿的投射而非事实。这缀满黄柚的柚子树和浑身红桔的矮桔树,也就是几年树龄。

秋游的孩子们麻雀般挤在伟人青年像下看洲头北来的江面全部的苍茫。

他们的女老师好漂亮!我想看革命家产地新一代的面貌,他们张口齐声喊:“耶!”

3

突然醒来,难以确定的黑暗中传来清晰的沙沙声。广阔,柔和,均匀的细雨声就在窗外,一会儿密集,一会儿疏缓。

雨点打在树叶的噗颤声、渗入地面的嗤闷声和黑暗包裹着我,安适又倦懒。

我恍然躺在群山下的房间,十八岁朦胧的清晨从连绵秋雨或春雨的湿润中醒来,听无边的寂静、连片的雨点声(打在瓦顶、女贞树和芭蕉树叶上)

以及断续的檐雨声、水沟的流水声,又睡去。

时间从未流逝,我从不曾起来,

那所房子也未拆除,我走过的道路和记忆是黑暗中停留在极远处的亮光。

我仍然睡在未曾离开的出生地,又经历了四分之一世纪

醒在这北流的大江边,

这两千多年历史的娱乐新城,它山麓近水的院落它的雨声里。——前天,火车抛洒着长途风景,我带着全部的自己,来到了这里。溶一切于无形的黑暗,只有沙沙的雨声说:“我在这里。”

有时,沙沙的雨声一停歇,时间也消失。没有度量,无从确定,世界并不存在。没有我,不曾有我,只是睡眠的空无。突然,“Coo-cooh——coo!”,“Coo-cooh——coo”!

空气震悚而起!——是斑鸠的叫声!

它撑开了天地,响彻整个世界!

简单、唯一的三连音,倾其所有的激情和力量,冲破限度,一再重复。第一个音简短紧接第二个加重、拖长的音;第三个短促的音下滑突然收束。世界跌入静默的间隙。再次响彻!

神秘的鸟声!震荡我的心魄,从黑暗的虚无中把我解救出来!

我的感知恢复,在事实的神奇中惊讶地摇晃。每年春夏之际,在北方它孤单的鸣叫从麦地和树林之上高远地传来,我都暗自激动

这时节它怎么飞到了这里?是随我而来,因我而叫?

“Coo-cooh——coo!”,“Coo-cooh——

coo!”

高昂、单纯的叫声,一再重复,热烈不减半分固执的衷心恰如爱情。

它似乎在飞旋,变换停栖的树顶,

一会很近,几乎在耳边,一会声音又到了远处。它停顿的间隙,更远处传来

另一个同样的叫声,模糊如回声,应答着它。

我知道它的叫声意味黎明,意味天空正一点点亮起光线在把新的一天雕刻出来。

然后,我听到麻雀细碎的啁啾

先是一声轻微的试探,很快成了一片热闹的唧唧。

车声隐隐,空气颤动着人活动的声响。

然后,热烈的三连音隐去,麻雀也收起了吵闹。

我知道外面世界时间的强制性开始了。

我起来拉开窗帘,房间里的一切从光亮中获得了他们的形状、体积和真实感。

这是白天,夜晚的停滞与幻影消失。

这是现实生活。我接受、但并不理解的喧响世界,它的真实唯一、专制。

我已领会它所消耗的我,另有一种非时空的存在。

4

枫林路和麓山路相交的三岔路口下桥左转与左转上桥的车,拥堵着。

尾灯、红绿灯闪烁,马达低吼,

这一派热闹齐唱着尘世壮观的欢腾。

它们之上,天空正退入更高深的幽暗。

江岸、街边、大楼里的灯竞吐光辉下班的人流带着多重、移动的影子。

湘江大桥逼仄的人行道上,刮擦着行人的衣袖,摩托车突然蹿出——如惊险的红叹号,一个个尾灯驰向远处。

下午已经消失,我也该走啦!我知道了通程广场星巴克的女服务员胖而美但它的咖啡最难喝。它一楼临街的座位有如橱窗,我看到了落地玻璃外无数腿脚走过,感觉它们随时都会踩进来。

再见了,大学时代的美人!我痛恨时间对美貌的摧残,和婚姻内部陈腐的故事对女性的折磨。但你秉持的美德我让赞叹:那么难喝的咖啡你坚持喝完,

而我固执依旧,难喝的东西不多喝一口。

黑的都打不上,公交车里下班、放学、购物回家的紧密群体中,挤着一个离开的人。

猴子石桥上克莱德曼的钢琴声响起,有人喊出:八十年代!回家的人都下车后,我也到了高铁站。啊,都一样!人逐爱而居、逐爱而走。

(责编:郑小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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