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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阿佤山》中的佤族木鼓舞文化

2017-12-05额瑜婷

边疆文学(文艺评论) 2017年11期
关键词:红毛佤族村寨

额瑜婷

电影《阿佤山》中的佤族木鼓舞文化

额瑜婷

电影《阿佤山》是围绕一棵红毛树的买与卖展开故事情节的。这与红毛树在佤族社会中的特殊历史文化地位分不开,涉及木鼓崇拜等佤族社会历史宗教文化。红毛树是佤族木鼓文化的重要元素。影片多次出现佤族木鼓舞,除渲染佤族文化氛围外,与影片核心元素——红毛树,及红毛树与木鼓舞在佤族社会中的文化价值相关。影片展现了当今主流文化影响下,木鼓舞等传统佤族社会观念、伦理道德、文化艺术面临严峻挑战。透过佤族木鼓舞,折射出在佤族传统文化面临文化交流、碰撞、变迁、涵化境遇时,佤族人民的文化取舍,以及他们面对社会发展带来的文化危机时所表现出的博大胸怀,揭示了木鼓舞等佤族传统文化的发展前景、条件和途径。而这正是当今现实社会中,佤族传统木鼓舞及其文化拥有者的真实写照。

英国形式主义美学家克莱夫·贝尔认为:在各个不同的作品中,线条、色彩以某种特殊方式组成某种形式或形式间的关系,激起我们的审美感情。这种线、色的关系和组合,这些审美地感人的形式,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影片《阿佤山》中的佤族木鼓舞与阿佤山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朴的佤族村寨交织在一起,展现出佤族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悠久历史文化。外来、质朴的木鼓舞交织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冲突,折射出佤族人民对以木鼓崇拜为主的传统文化的坚守与寄托。

一、红毛树与佤族木鼓

20世纪50年代开始,佤族社会历经跨越式发展,从原始社会一步跨进社会主义社会。虽然社会巨变,而木鼓作为佤族文化的重要内容和象征性标志却始终存在。影片中,佤山孩子对外来人员说“爷爷说了大车的娃娃不懂事,会放屁,熏了我们的大树……这是我们的神树,连脏话爷爷也不让我们在这里说。”以及木鼓王尼腊说“过去我们阿佤人没有字,祖宗留下的话只能在木鼓里敲。敲了听,听了敲。敲得多了,也就听懂了。”体现出佤族传统木鼓崇拜及木鼓文化传统的延续。

木鼓是佤族崇拜的重要器物。木鼓制作是佤族村寨集体的重要大事,其中木鼓选材是第一项。2015年,西盟佤族木鼓舞传承人岩相太接受笔者采访时介绍:佤语称“木鼓”为“可洛”(汉音译)。“可洛”是一种木头,打磨、制作可洛才会响。敲击木鼓时会发出“可洛、可洛”的声响,所以把木鼓称为“可洛”。一般选取红毛树作为木鼓的材料。而被选中的红毛树必须具备以下要求:树叶鲜嫩、木质好,未被虫驻的大树。村寨中木鼓王尼腊老人一家几辈人守护的红毛树,是贯穿影片《阿佤山》的重点线索和焦点。尼腊小时遇上一次暴雨,由于这棵红毛树而幸免未被雷电霹中。祖先传下来的万物有灵与木鼓崇拜,加上在现实中得到的庇护,使尼腊更坚信,这棵红毛树是神树,它可以保护全寨老小安康。所以就算“金山”能给出,也决不动这棵红毛树。这与传统佤族木鼓文化中,选用红毛树作木鼓材料不无关系。多次出现在影片画面中的笔挺、粗壮、枝叶茂盛的,随风微动舞动的红毛树,很好地表达了佤族人民对红毛树的情感。这种情感与其作为木鼓材料的功用,以及木鼓在佤族人民心中是一种通神之器,敲木鼓、祭木鼓,能消灾灭祸,使村寨平安的神圣感情,并对它顶礼膜拜的精神寄托密切相关。所以《阿佤山》里的木鼓王尼腊才说“不管他给什么好处,红毛树的事不要再提了。没有红毛树,哪儿有好木鼓?!没有好木鼓,天神的话我们就听不到了。”

田野调查中发现,佤族人民辨别木鼓质量优劣的一个标准是它的声响及其穿透力。在过去,佤族村寨有重大事情需要召集人员时,是以敲击木鼓传递信息。不同的声响代表不同的信号。有时外敌来攻打村寨,这时需要给远近的友好村寨发出求助信号。有时村寨猎到人头进行木鼓舞活动,也要尽量把木鼓的声响传出去,极力宣扬村寨的收获与战斗能力。好的木鼓必须具备好的材质,才能打制出声响无比的器具。影片中木鼓王尼腊在介绍孙子时,也自豪地说道“我孙子敲的那木鼓声,能翻过九匹大山呢”。而当城里的房地产商杨志达第一次向木鼓王尼腊提出购买佤族村寨的红毛树时,尼腊“你们城里人也要做木鼓?”的回答,表现了红毛树在佤族人心中的地位与功用——它是佤族制作木鼓上好材料。红毛树材质坚实,七八月分雨水充足时期采伐的红毛树不易开裂,最适合用来做体鸣式的木鼓。影片中选用红毛树作为护佑村寨的神树,与它是当地佤族制作木鼓的首选材料的缘由不无关联。

二、佤族木鼓与木鼓舞

木鼓舞是以佤族木鼓为核心器具的佤族舞蹈。随时代变迁,佤族木鼓舞按时代发展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及以前的木鼓舞;第二类是当今时代的木鼓舞。而此二类木鼓舞均与佤族木鼓及木鼓文化分不开。

新中国成立初期及以前的木鼓舞由“拉木鼓舞”“跳木鼓舞”“剽牛舞”“砍头刀舞”“供头舞”和“送头舞”五个部分组成。这五部分是拉木鼓、祭木鼓的木鼓崇拜活动的重要组成内容。影片《阿佤山》中木鼓王尼腊在训练年青人跳木鼓舞时说“小伙子们,你们听我说:敲木鼓的时候要把心放进去,天神木依吉才能够听到我们的声音,才能懂得我们的祈求。”这句话饱含了佤族人民进行木鼓舞活动的精神追求。上述五部分木鼓舞是围绕“拉木鼓”“祭木鼓”木鼓崇拜的宗教性质的民俗活动展开的。“拉木鼓”一般是“建新寨子”和“更换木鼓”两种情况下进行的。过去每个佤族寨子都有木鼓房,而木鼓房内必存放着木鼓。之所以建木鼓房安放木鼓,是为了请有神力的木鼓与天神“木依吉”沟通,以达到庇护村寨之目的。而为了让有神力的木鼓能像护佑家人一样庇护村寨的一切,人们就要像对待祖先神灵一样供奉木鼓,讨好木鼓,请它“回家”,剽牛献祭它。所以有了以上五部分内容的祭木鼓活动。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新中国的建立,人民解放军和民族工作队进入佤族地区后,逐渐破除了“猎人头”及相关陈规陋习。与之相对应的“砍头刀舞”“供头舞”“送头舞”等舞蹈也随之被艺术加工的新型木鼓舞取而代之。从1978年,以佤族木鼓为题材群舞《木鼓声声向北京》在“云南民族舞蹈调演”和“全国少数民族文化会演”等重要比赛中获得大奖后,具有厚重佤族文化底蕴和浓郁佤族特色的木鼓舞就不断赢得观众的掌声。包括影视在内的,以木鼓舞为题材的文艺作品不断涌现,当代佤族木鼓舞已走出佤山、走向世界。木鼓作为佤族文化象征物的地位和作用愈加凸显。近年来,政府重视、旅游发展,使过去村寨的具体表征存在于民间社会,升华到了代表现代整个佤族的整体形象的高度,并且凭借其充满活力、动感和极富佤族特色的艺术表现形式,从山区走下了平原,由农村进入了城市。影片《阿佤山》多次出现跳木鼓舞的剧情和场景:岩龙第一次出现在观众眼前是在农家乐中跳木鼓舞,叶琳到深圳欢乐谷跳舞是因为甩发舞跳得好。就连杨志龙与尼腊的第一次见面说的话也是木鼓舞相关的内容——“岩龙是您的孙子吧?昨天我在农家乐见到他了。他的木鼓也敲得很好!”

《阿佤山》中的木鼓舞情景与内容体现了木鼓具有通讯和通神的宗教、世俗功能。一方面影响着佤族木鼓舞的表现内容与表现形式,对佤族木鼓舞的发展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另一方面也正是由于传统佤族社会中的人们使用木鼓舞这种艺术表现方式,集中体现了超越现实生活的神性,使佤族木鼓及其所代表的诸神看来更加神圣,更有威力。

三、佤族木鼓舞与佤族社会

过去,每个佤族村寨都有木鼓房和木鼓。佤族赋予木鼓以灵魂,通过它沟通执掌人间的天上诸神与自己的祖先,祈求它保佑生活的平安和食物的丰收。同样也通过它获得精神的力量和集体的团结。还用它来传递信息,抵御各种外来的威胁。在他们看来,木鼓之于佤寨如同水之于生命一样重要。怎样才能实现木鼓与天神、祖先沟通?只有通过木质鼓槌和竹质鼓棒以不同轻重、节奏、缓急的敲击木鼓,发出各种不同信息的声响来表达不同的思想。敲击者随敲击动作做幅度大小不等的,前俯后仰、左倾右斜、上腾下跳等,有节律的舞蹈动作。可以说,敲击木鼓的舞者动作对信息的传达起直接作用。人们对能帮助他们实现人神沟通的这些木鼓舞者必然产生敬仰之心。

现在,虽然传统意义上的木鼓沟通神灵和传递信息的功能和作用正在弱化和消失,为先进科技所替代,但在佤族社会中,人们对木鼓这一佤族传统文化象征的代表依然认可,并通过它所体现出来的民族精神以各种文化艺术形式传承着。每年一届的“西盟佤族木鼓节”,是当今社会最好体现佤族传统木鼓文化与现代社会发展需求结合的结晶。木鼓舞是“西盟佤族木鼓节”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影片中,木鼓王尼腊的孙子岩龙在开场中亮相就是一名在佤族农家乐表演并教授木鼓舞的舞者形象。而尼腊则多次提起为参加县木鼓舞大赛作准备。为了赛出好成绩,甚至将在深圳做舞蹈表演工作的叶琳喊回来参加排练。可见,木鼓舞虽已从阿佤山走向城市,从祭台走向舞台,但它仍为代表传统佤族文化的老一辈人所认可。这一方面折射出包括木鼓舞在内的木鼓文化具有特殊的民族文化内涵和形态魅力,在外界受到广大观众的喜爱和赞赏;另一方面也透射出佤族人民具有质朴宽厚的胸怀和与时俱进融纳文化的精神。

无论哪个时期的木鼓舞,都映射出木鼓舞是一种集体活动。过去的木鼓舞表现于其上的木鼓文化凸显了这样一种文化内涵——集体(家族、宗族、村寨)意志。人们把一切社会活动都归结为一种集体意志,并通过木鼓本身和围绕它的一切活动展现出来。今天的木鼓舞是传统木鼓舞的延续和加工,艺术化和美化,但脱离不了集体合作,分工协作,以达到和谐统一的效果。纵然木鼓舞已脱离木鼓祭祀的原生形态,但它的精神内涵是一脉相承,它所传达出的信息,离不开佤族人民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和质朴热情的性格特征,以及在此基础上建立的浓郁的佤族文化内涵与形态。

四、佤族木鼓舞今之走向

“我们不做木鼓。我想要把这棵红毛树搬到我的小区里,做景观树。”来自城市的房地产商杨志龙对购买佤族村寨红毛树的这一回答,实际上也是当前佤族木鼓舞走出山寨,走进城市后的处境——被观赏。这也是当前我国民族民间舞现状的一大态势。与从意大利民间舞进入法国宫廷为贵族所传习,并形成系统舞蹈训练模式,最终成为西方古典舞蹈代表的芭蕾一样,众多艺术舞蹈最初是来自民间的乡土浓郁的民间舞。然后经过不断加工、打磨,逐渐脱离原生土壤成为更具观赏性的精美舞台艺术。历经一段时间后,由于失去原有土壤环境的文化滋养,许多民间舞散失了原先的文化意蕴,取而代之的是现有文化养分影响下的生长发展。有的适应新环境生存下来,有的与别的文化嫁接形成新品种,有的则消亡。

现在,佤族木鼓舞对于外界并不陌生,这与它作为观赏性舞蹈在旅游景区、影视节目、舞蹈大赛等层面频频亮相是分不开的。2009年笔者在西盟县第一次近距离观赏佤族木鼓舞,与县文工团演员交流。虽然之前多次在其他舞台或影视上观赏过佤族木鼓舞,但这一次感受确实不一样。可以说,非常激动人心。演员所展示的身形、动作形态、幅度、力度、激情与感染力都是我之前所看过的、其他文艺团体的演员以佤族木鼓舞为题材创作表演的舞蹈无法替代的。虽然那些文艺团体中,不乏国家级的舞蹈专业水准的演员,但佤族舞蹈还是佤族自治县的演员表现力、感染力最强。并非这些演员舞蹈专业标准化的技术能力有多强,而是流淌在他们身上的血和镌刻于他们灵魂深处的精神文化熏陶是别的演员不具备的。所以佤族木鼓舞必然是他们跳得最好。这也正是影片《阿佤山》选用西盟本土演员的原因。

影片《阿佤山》中女主角叶娜、岩龙、岩块,以及大部分群众演员都来自西盟佤族自治县民族文化工作队。其中岩块的扮演者岩峰是西盟佤族自治县民族文化工作队队长,2016年7月笔者对他进行了采访。岩峰介绍西盟佤族自治县民族文化工作队的工作路线是“走自己的路,保护弘扬自己的民族文化,坚持文艺为大众、为民族的思想”。所以他们从演员培养到舞蹈创作,从不刻意走市场路线,迎合市场需求。而是坚守民族文化根基,把佤族真实的生活与民俗,以舞台形式展现出来。岩峰认为“文化一变,心就跟着变,思想就不是这个民族(佤族)的”。在这样坚守下,佤族一个县级民族文化工作队独立创作、编导、演出了以佤族木鼓舞为主要内容的、代表佤族文化的歌舞专场《佤部落》,奇迹般地在中国舞台艺术的最高殿堂——国家大剧院完美演出,受到了本民族和国内外观众的赞誉。

正如影片中木鼓王尼腊在他家门前的院场训练年青人跳木鼓舞一样,西盟县佤族木鼓传承人岩相太、沧源县木鼓传承人陈改保,也都在家乡院场训练年青人,使木鼓舞后继有人。如此,虽然各地演艺舞台上的佤族木鼓舞因地因时需求变化表演形式,但在佤族木鼓舞的生长地,佤族文化工作者让其不断扎根佤族文化土壤,所以结出的是乡土气息浓郁的果实。

如此看来,佤族木鼓舞及其文化的保护、传承、发展,应注意处理好以下几个问题。第一,保护土壤,滋养佤族木鼓舞文化之根。鼓励发展一批掌握佤族木鼓舞及其文化的传承人、民间艺人自觉开展佤族木鼓舞传承工作。使佤族木鼓舞之乡的人们,人人皆会跳木鼓舞,人人理解并热爱木鼓舞文化。第二,保护生态,培育佤族木鼓舞文化躯干。传统民俗和“西盟佤族木鼓节”等,利用民间活动、文艺比赛等,创造佤族文化浓郁的佤族木鼓舞生态环境。第三,保护气候,养护佤族木鼓舞文化枝叶。以保护、弘扬民族文化为根本,引导佤族木鼓舞创、编、演的正确方向。而以上问题的实施离不开从业人员精准的文化理解与积极正确有效的开展工作。因此政策、资金、导向的保证,是从行政干预角度出发最根本的问题。

从佤族木鼓舞文化视角看,影片《阿佤山》是成功的,它通过电影艺术手法这种形式,巧妙地体现佤族木鼓文化意味,将佤族木鼓舞的文化内涵、发展状况,以及其文化拥有者的生存状况和态度,真实再现。

温泉沁 纸本水墨 云之二

【注释】

[1](英)克莱夫·贝尔著,周金环马钟元译.艺术[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4.

[2]郭锐.佤族木鼓文化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2006:95.

[3]郭锐.佤族木鼓文化研究[D].中央民族大学,2006:93.

[4]郭锐.佤族木鼓文化链接[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5.

额瑜婷 白族,中共党员,玉溪师范学院音乐学院舞蹈系教授。舞蹈学研究生学历、硕士学位。中国舞蹈家协会、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云南省舞蹈家协会会员。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云南少数民族传统鼓舞研究》,主持完成省级、厅级科研项目3项,主要完成人参与国家、省、厅级科研项目、创新团队6项。出版《扇舞哀牢》《民族舞蹈教学艺术与研究》《滇舞觅韵》3部学术专著。在《北京舞蹈学院学报》等专业期刊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舞蹈创作、技能比赛、专著、论文、教育教学获国家、省、市奖励30余项次。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2013年西部项目“云南少数民族传统鼓舞研究”(项目编号:13EE143)。

责任编辑:万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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