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曲无闻

你只需用力回报

◎衷曲无闻

外婆离开半年后的一天，我和母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突然哭着对我说：“我也是一个没有妈妈的人了。”我从未见过母亲在我面前示弱，足足半年的时间，她才接受外婆离开了这件事。后来，母亲总是隔三岔五给我打电话，但总是讲不了几句话，她已经太久没参与我的生活，连关怀的话都不知怎么说才恰当。一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叮嘱的话来了一个全套，似乎找不到说的了，就说起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家里连续下雨一周了，信号不好，试试看能不能打得通电话。”艰难地说完三分钟，她意识到自己讲的东西有点不符合逻辑，才改口说：“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有空回来看看。”

一直以来，母亲喜欢为我操办一切，我自然也习惯一切，但并不享受，在她追问时，还会嫌她啰唆。后来，她不敢打扰我了。我偷偷看去，她紧锁眉头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伸得很远的手机翻来翻去，我的心骤然疼了一下。母亲老了，扶墙走路，已踏不出脚步声。

母亲勤劳贤惠，寡言而倔强。印象中，她从来没有用语言表达过对子女的爱意。她爱干净，家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但总是窗明几净，平整的被褥散发出阳光的味道。自我6岁起，母亲就跟着父亲在工地上干重活，起初，一天才15元。我读小学期间，母亲一年回家最多两次，大多数时候是过年，有时是秋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我们姐弟三个都能考上大学，找到好工作，不必再像他们那样辛苦。所幸我没让她失望，这也是这些年我一直刻苦学习的动力。母亲总是想多挣点钱，为这她不知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气，熬过多少夜。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修建了无数楼房，才圆了我的大学梦。

家里经济一直不好，放假回家我提到不能和同学聚餐、游玩，感觉很孤独。父亲长吁短叹一番，开始教育我别乱花钱，家里正盖房子，每月能给500元的生活费已是极致了。我是能理解父亲的。离家的那天，母亲偷偷塞给我2000元。她不许我声张，不管我做什么，她都支持。虽然拿走了钱，但我一直都没敢动。回学校我申请了贫困补助，做了校内勤工助学，周末去校外兼职。后来每到周末或小长假，母亲总在电话里问我去哪里玩了，说出去长长见识挺好的，让我注意安全，钱不够了给家里打电话。对于我的教育，母亲信的始终是“种因得果”那样的老话，翻译成我的语言就是—溺爱小孩，放任他挥霍，他便不把你的血汗钱当钱；教他体谅，他便知晓父母辛劳；教他自强，他便懂得自己真正的想要；教他诗意，他便心怀天地洒脱栖居。

五一小长假时，我单独带母亲出了一趟远门，坐了动车，看了3D电影。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想到现在自己仍一事无成，总有些愧疚。我曾信口开河地给母亲画大饼：冬天老家冷，我要带她去海边生活，夏天回老家避暑。然而到今天发现，这些依然遥不可及。

我不知道母亲一砖一瓦搭建的钢筋水泥于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曾听她说过，感觉每栋经手的楼宇都仿佛是自己的孩子，她会不经意说出“什么时候，咱们能有套这样的房子呢”，她又说，老家的房子装修好了，地砖是怎样的，家具是什么颜色的，并盘算着以后我结婚了，有孩子了，可以把孩子给她带。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时，她已开始为我盘算着一切，千方百计地减轻我的压力。

也许人的成长就是来自几个节点的角色转换，让你理解爱，感受幸福。小时候我总是踮起脚，梦想有一天和母亲一样高，如今已经高过她半个头。她身材娇小，害怕出错，出行慌张，因未知而恐惧。你开始担忧她的每一次出行，叮嘱她每步该做的事，为她安排好一切，成为目送她的人，正如曾经她对你那样。你希望做得比她好，只想保护她。曾经母亲起早贪黑，辛苦挣钱，只是为了实现孩子的梦想，让他走得更远；如今孩子早出晚归，只为了有能力给母亲一份稳稳的幸福。在爱的家庭里，没人讨论爱，歌颂爱，它轻盈如羽，润物无声。只当岁月来临，倾力反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