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佳恩

你若流星，逝落心湖

◎凝佳恩

12岁那年，在芽姐含糊其辞的指引下，我被老妈拿着擀面杖追了两条街。芽姐说成人礼一过我就是大人了，可以做些小孩子不被允许做的事，于是我风风火火跑去精品店打了梦寐以求的耳洞，回来老妈看到一顿怒骂，要把我耳朵剁了。

老妈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我当时只想护着耳朵，管不了亲情和承诺，刚开跑就怂了。

芽姐也打过，而且是她怂恿我这么做的，你为什么不教训她。

正跷着二郎腿嗑瓜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芽姐，一瞧形势不对，怯于老妈的淫威也跟着跑了起来，赶过来时重重地赏了我一拳，捶得我脊梁骨疼了一晚上。

你个熊孩子，我让你打两个，没让你打两排，又让我背黑锅。

跟着芽姐的日子，她没少给我出馊主意，我没少坑害她，我们势均力敌地相爱相杀了多年。

芽姐说我们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因为物以类聚，所以这辈子顺理成章地捆绑在了一起。这番矫情的感慨刚好被出来浇花的老妈听到，她扭过头来公平地送了我们两个一人一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是第一次见人把臭味相投形容得这么清新脱俗。

我和芽姐很多地方相像，比如讨厌吃青菜与豆类，比如喜欢张杰的歌，有一颗周游世界的心但方向感出奇地差。不同的是芽姐唱歌好听英语特别棒，思维灵活计算水平一流，而我的数学一塌糊涂，严重拖了综合成绩的后腿。

青春期的我叛逆自负，听不进去父母的话，时常他们说一句我顶三句，所以隔三岔五被老妈揪着耳朵扔出去暴晒，有时老妈气极了也会拎起手边的东西就开打。那个年纪的我只有一腔任性，不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被揍时只会执拗地站在那里，最后的结果往往是芽姐抱着固执的我，以己之身充当人肉盾牌，任凭抽打落到自己背上肩上。

老妈是个暴脾气，我的性格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山不容二虎，而芽姐，总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地出现在我面前，给予我希望和力量。

初三那个暑假，因为填报志愿的事，我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芽姐当时在外地采风，得知此事后丢下工作连夜赶回，后来在某网吧外面找到饥肠辘辘的我。我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寻到这里了。她说哪有人离家出走还留字条的，不就是让人找的嘛，而且我是个连挨打都不肯跑的人，就算出走也不会离家太远。她记得当时的我沉迷炫舞，常来这个网吧，她便第一时间找了过来。

回家前我撒娇饿得走不动了，芽姐带我去对面的牛肉馆垫肚子。送烧饼过来的老奶奶看我在外蜷缩多时并且吃相凶残，以为我受了家庭暴力，规劝芽姐女儿就该宠着，不能亏待正在发育的身体，芽姐解释这不是我女儿，老奶奶坚持说你们长这么像，肯定是母女，别虐待了孩子被人看出来就不承认了。

那晚芽姐被气得直接暴走了，老奶奶心疼我可怜，没收面钱还送了我一瓶水路上喝。我蹦蹦跳跳追上芽姐，问她恼什么，她掐着腰气势汹汹地问，我有那么老吗，不刻意装扮看起来也很像你妈吗？我嘻嘻哈哈笑得一脸无辜，我倒希望你是我妈，可你只是我小姨呀。

芽姐不允许我叫她小姨，说这称谓用在她身上会让她立马老10岁，逼迫着我喊她姐。老妈为此不少骂她，说她乱了辈分。芽姐则极尽谄媚，说自己平时受老妈照顾，连上学的钱都是老妈给的，跟多养了个女儿没什么区别，一席话讲得老妈非常受用，连坚守礼节的原则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大概因为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知恩图报的芽姐为回馈老妈的厚谊深情，将万千宠爱都积聚在了她的女儿身上。日常给我买好吃的，送我贵重的生日礼物，带我逛商场为我挑时髦的衣服，把我打扮成精致的瓷娃娃，像宠公主一样宠着平凡的我。

而我，有恃无恐地享受着芽姐的好，贪婪到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使唤她。

去同学家玩得忘乎所以不记得时间，害怕回去被老妈揍，我诬陷芽姐没有准时汇报行踪侥幸逃过一劫；吃自助烤肉故意不带钱包，结账时我带着哭腔卖力演出，打给芽姐骗取同情心的同时也变相让她请了客；寒暑假作业不高兴写，一本连着一本甩给芽姐，她无偿代劳的时候，我看着喜剧片哈哈大笑。

用芽姐的话来说，我就是口望不到底的深坑，害了人还不用偿命。尽管时常被我套路，偶尔也会气得直跺脚，但芽姐从来没有凶过我，对我讲过一句狠话。跟着她多年，听她说得最多让我耳朵都起了老茧的一句就是，我家便是你家，不用拘谨紧张，东西随便挑随便拿。

爸妈做生意，一年四季忙得不可开交，我基本上是由芽姐带大的。我小的时候，还在上学的她每天回来就是哄我逗我，作业总要到半夜才得空写。等我又上了小学，她下班后的首要任务又变成了接我回去。由于常常在校门口接送我，出席各种家长会，班主任不疑有他地认定故扮成熟的芽姐就是我亲妈。

细算起来，我和芽姐相处的时间，远远超过与爸妈一起的时间。中午赖在她家吃饭，周末躲在她的卧室打游戏，二十年中多于一半的光阴有她伴随，以至于每次跟老妈吵架，我气哼哼地搬出小姨事事顺着我比你好千万倍时，总会成功地刺激出老妈的眼泪。

妈妈对芽姐心存意见，总觉得她过于随性，旅行说走就走，工作说换就换，没有一点成年人的稳重和深思熟虑。我却爱死了这种作风，在老妈面前毫不客气地反驳，背地里若无其事地继续和芽姐群魔乱舞。

有个性十足的芽姐做引路人，我的生活比同龄小伙伴都要多彩缤纷。她们丢沙包踢毽子的时候，我已经跟着芽姐到全国各地游山玩水了，看青松迎客，观海上明月，登崎岖山路，体味人生百态。

眼界的开阔和心灵的净化，使我渐渐痴迷于光影的分布和线条的勾勒。我跟芽姐说喜欢上了画画，并且画出来的东西不难看，芽姐拿着我的作品紧紧抱着我，嘴里不断地重复带我出去我因此发掘了兴趣和爱好，这是她做过最正确的事。

我想去画室跟着名师学习，打算日后当美术生，在餐桌上表达出这一想法，不出所料地遭到双亲反对，理由是画画不能当饭吃，有临摹描线的时间，不如多做几道练习题。当晚我和父母吵了一架夺门而出，芽姐来送西瓜，撞见蹲在马路边的我，把我领回家当着爸妈的面说课我去上，全部费用她来出。

一画就是两年，我需要多少颜料，芽姐就买多少，她从未抱怨过浪费钱。艺考那天她和老妈送我去考场，虽然在路上她不断地给我打气，鼓励我相信自己平稳心态，但我能看出来她其实比我还紧张，比我还渴望看到与付出成正比的可喜收获。

成绩下来，我被心仪的重点大学录取，芽姐特意办了个小型Party，喊来一大帮亲朋好友为我庆祝。那晚我们都喝了很多酒，芽姐上台发言讲着讲着就哭了，说看着我从小长到大，当初的小丫头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懂得努力勤奋，没有让她失望。

可我到底还是害她担心了。

大一那年，我迷恋上了电气学院一个男生T，不顾一切地和他走到了一起。相处几个月后，新鲜感散去，他要分开，为留住他，我剪掉蓄了五年他说讨厌的长发，每天早早跑去食堂为他买营养餐，但他还是拜倒在了别的姑娘的石榴裙下。

我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日茶不思饭不想，不去上课也不跟家里联系，坐在阳台上喝酒发呆。芽姐不知从哪里听到这个情况，像个疯子一样满校园找T，最后把他揪到女生宿舍楼下要他跟我道歉，T列举我的种种罪行，结果被学过跆拳道的芽姐揍得鼻青脸肿。

当晚芽姐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像很多年前一样，我枕着她的胳膊，她微圈着我的脖子，我们推心置腹地分享秘密和心事。那时我才知道，芽姐一大把年纪还不结婚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从事着危险的职业，因为害怕给不了芽姐幸福和未来，忍受着想念的煎熬一再排斥芽姐的靠近。

大二期中考试的前一天，我收到芽姐的短信，她说要去非洲找真爱。我飞回家时，芽姐已经离开了。她说不确定具体的返程日期，就未雨绸缪地买了一套崭新的白色婚纱留在房里，给我结婚用。我的眼泪扑扑簌簌地往下掉，浪漫到极致的、热气腾腾的芽姐，你才是那个最值得得到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