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昕蓉

提到比利牛斯山脉，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记得上学时在地理课本上见过！”接下来的反应可能是“哦……这座山在哪里？”比利牛斯山脉延绵435公里，是法国南部和西班牙北部的一道天然屏障，有人曾幻想游览西班牙东北部的巴塞罗那后，顺便开车去法国。也许只能一路开到大西洋岸边，找到松波特山口来圆梦了，那里是法国和西班牙的通道，也属于西比利牛斯山。中比利牛斯山从松波特山口向东到加龙河上游河谷，这里山势最高，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五座，多为结晶岩石。东比利牛斯山，从加龙河上游至地中海，也称为地中海比利牛斯。其实，我们这次已经完成了从巴塞罗那到圣塞巴斯蒂安的东西穿越之旅，因为行程紧张，还舍去了藏在比利牛斯山谷中的安道尔公国。不过，没有亲自来到这里的朋友，都不用为自己的地理知识感到汗颜，因为当年有一位名人说过一句话：“翻过比利牛斯山，我们就会到达非洲了！”这位名人就是拿破仑。

与西班牙的其他热情色彩不同，北部的森林公园作为我们行程的一个亮点，还未曾谋面就让人倍感清凉。我们选择了阿拉贡自治区的比利牛斯中段，这里有一座知名的奥德沙与佩尔迪多山国家森林公园。从巴塞罗那出发，山路回转，沿途遇到一片非常大的人造湖，从地图上看，这片比天空还要蔚蓝的湖水，就叫做“大湖”，大湖是这里的人工水库，那种蓝是很难得一见的明亮，来到湖水的源头，粗犷的砂石延伸到沿滩中，湖心的树木三两成荫，在夕阳下，闪烁着金光。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来到了下榻的小村庄——托尔拉（Torla），这是一座具有中世纪遗风的古镇，全镇的人口不多，经营着屈指可数的几家饭店、酒店、医院。整个中心地带转下来只需要二十分钟，靠近山脉那边有几家网评非常好的露营酒店，景色更为优美。估计随着滑雪季节的到来，会有更多的外来者留在这里数日，或数周。街边闲坐闲聊的老人，夜里跑过街头巷尾的孩子，餐厅里忙碌的夫妇，才是托尔拉真正的居民。

托尔拉是我见过最适合私奔的一个小镇，后来发现传说中的“私奔之城”龙达，已经被络绎不绝的游客撕去了那种静谧和荒蛮，那里曾因海明威的一句话得名：“如果你想去西班牙度蜜月或与人私奔，龙达是最合适的地方，整个城市目之所及都是浪漫的风景……若在龙达度蜜月或私奔都没成功，那便去巴黎分道扬镳、另觅新欢好了。”

托尔拉的幽远暗藏着那种通达与开阔之美，若“私奔”一词的内涵描述了“站在此岸对彼岸的向往”，那么这个词所包含的，应该是一种真实的归屬和无以衡量的爱。华灯初上，这座小镇显得分外柔和。在这里，石头的建筑功能与工艺得到完美诠释，挨家挨户的窗台上都装饰着红艳或纯白的盆花。夜深了，路灯依旧为夜归的人点亮，远处修道院的钟声悠然敲响，提醒我，没有网络与时钟的生活里，人们的精神也许更为富足，而院子里的柴堆，却让我真心希望，可以在这里等到冬日，烧柴取暖。

著名的奥德沙森林公园班车的首发站就在这里，这个小镇因而成了游客和滑雪爱好者的一个落脚点，超市中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仅有各种腌制食品罐头，而且还可以看到很多漂亮的遮阳帽和远足的手杖等户外用品。我们住在一家整洁的青年旅社——佩尔迪多峰Albergue青年旅社，这是我第一次体验青年旅社，印象中青年旅社是穷游与交友的标签，而这里的窗棂细节品味独特，客人间也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们的四人包间已然很豪华，还自带卫生间。楼下的公共厨房很大，用房卡可以自由出入，客人从超市带回的食品和食材都放在门口的格子里，需要保鲜的食品材料就放在冰箱里，不必带回房间，因此房间就是休息的地方，餐饮都在开放厨房解决，难怪楼上总是那么干净整洁。

厨房里的餐具应有尽有，我们的早餐异常丰富，高乐高、果汁、煮面、煎鸡蛋、培根、烤面包、桃子……马上就要去远足了，还是多吃些吧。自助清洗餐具并归位后，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间厨房，那时其他客人还没有出现，我真心感到，这里，就是我的家！

奥德沙国家公园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第二类国家公园，就坐落在阿拉贡地区的中段比利牛斯，这里的保护区达到156.08平方公里，拥有超过2000种植物以及丰富的动物群。买过门票和车票，车行15分钟左右，就来到了公园入口处，这里不再设有大门，Pradera de Ordesa饭店自然成为游客休息和等车的场所，眼前一片嫩绿开阔的草地，黄白色的野花星星点点，一抬头，就看到一座雄伟的石灰岩山峰，这就是佩尔迪多山（Monte Perdido），比利牛斯第三高峰，从这里出发时，我们还不知道，峭壁林立的峡谷将会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只以为这是一次周末家人的短途徒步之旅，可以嬉笑、闲谈、取景、休憩，却忘记了远处，美丽的皮内塔山谷和Anisclo山谷曼妙相连，为这次自由之旅提供了仙侣神话般的美景。

我们选择了最为轻松的徒步路线，准备沿着阿拉萨斯河（Rio Arazas）去看三座美丽的瀑布。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不同类型的景观，高耸的原始植被、时而湍急时而波光粼粼的小溪、参天的孤树、横卧的树干，透过枝叶洒满地面的光点……时不时，身边就会走过徒步的队伍，大家都彼此友好地点头示意，步履却从未减速。山毛榉、枫树、柳树、西尔维斯特松树以及冷杉，是这里的主要树种，它们和谐共存了几个世纪，如同此刻这里的人们。

起初，我们真的忘记了时间，在溪水的转弯处玩了很久，还选了一棵参天大树不厌其烦地取景拍摄，等我们玩够了，才发现，别人二十分钟走完的路，我们却花了一个半小时，而前方的瀑布还不见踪影，于是，我们加快了步伐，远处的岔路口出现了一个路标，路标显示，向左的路通往山顶，可以领略美丽的奥德沙山谷，几十处景观分布在山峦、潭水、瀑布、断崖间。向右绕过两道弯，便可以看到指引游客观赏瀑布的牌子。阿拉萨斯河就是被几道瀑布打断，从下游塔姆的三段式小瀑布，到海拔1800米的马尾瀑布之间，还有三条相距不远的瀑布，那正是我们追寻的目标。

在行进途中，我们远远地看到Cascada de Arripas瀑布，走过一个下坡，来到了Cascada de la Cueva瀑布和Cascada del Estrecho瀑布观赏平台，瀑布离我们有一定距离，虽不是气势磅礴，却也让人感到清凉和欣慰，我们休息了很久，就那样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白练，感到自己的青春恰如这银丝玉缕，只要脚步不停，就从未逝去，总在轮回。

这里还有一条颇为紧张的徒步路线，可以达到索阿索竞技场（Circo de Soaso），付出的代价是一整天的辛苦跋涉，而攀登山峰的体验和峡谷全境的享受则是最好的回馈。

山谷的东面，是阿尼斯克洛山峡（Canon de Anisclo），这个山峡比奥德沙要狭窄很多，裸露着灰色和红褐色的地层，四处险峰峭壁，可以沿着贝约斯河步行五个小时，穿过一段森林，继续向东，便会到达公园边上的艾斯科艾恩峡谷（Valle de Escoain）。

如果继续前行，恐怕回去太晚，我们便舍弃了海拔1700米的Cradas de Soaso阶梯瀑布，和海拔1800米处的马尾瀑布，回程的速度更快些，我们再次见到了美丽的佩尔迪多，每个角度都味道十足。等车的时候，发现这里的班车行李处居然专设了狗笼，难怪一路听到犬吠，却未见它们的身影。

回到托尔拉时已经饥肠辘辘，村里的饭店没有太多选择，进入了一间酒吧，在里面绕了一圈，發现竟是昨晚吃饭的地方，看来缘分不容错过，继续上楼，这次已经轻车熟路，男主人热情地欢迎我们，也不像前一晚那么担心我们的头会撞到横梁，女主人递给我们菜单，今天我们几分钟就点好了菜，跑前跑后的小男孩是他们的儿子，冲我们笑开了花。我们依旧点了一大盘烤羊排，特别喜欢那个中世纪的大烟囱，宽厚，结实，也喜欢二楼餐厅的角柜，墙上的油画表现的是村民牧羊的情景，还有一幅夫妻二人年轻时的结婚照，时代感十足，这一切都让我感到身处古代的阿拉贡王国。

阿拉贡王国不仅是电影中的专有名词，这个王国建于11世纪，因阿拉贡河而得名。历史上这片土地就不太安宁。9世纪，当地人驱逐了阿拉伯人，建立起独立的王朝，1104年，阿方索一世当政，王国疆土一路向南扩张到格拉纳达；1137年，拉米罗二世将女儿嫁给巴塞罗那伯爵拉蒙·贝伦格尔， 1150年，拉蒙·贝伦格尔管辖的加泰罗尼亚并入阿拉贡王国。随后的继任者们依次攻占了马约尔岛、巴伦西亚、西西里和萨丁岛，甚至那不勒斯，使阿拉贡王国成为地中海的强国。最终，1469年，阿拉贡国王斐迪南二世和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一世联姻，促成了基督教双王统一西班牙。后来，疯女胡安娜女王之子卡洛斯一世继承了卡斯蒂利亚、莱昂、阿拉贡、纳瓦尔等国王位，建立了欧洲最早的统一中央王权的共主联邦国家。直到三百年后，伊莎贝拉二世女王通过君主立宪法案，西班牙才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结束了联合王国时代。

阿拉贡地区珍藏着大量中世纪全盛时期罗马人、摩尔人的艺术财富，在基督教兴盛时期，这些建筑珍品依然得到很好的保护和修缮。这就不难理解三教共存的时代，以及多民族文化相互包容的传承，这种民风直接导致摩尔人的穆德哈尔式建筑得以留存，萨拉戈萨的阿尔哈菲里亚宫殿（Moorish Aljaferia），为西班牙保存最为完好的阿拉伯风格行宫。这里的人民的确对外来人非常热情，尽管他们的英语并不灵光，却可以在你用英语提问的同时，用西班牙语回答个不停。

阿拉贡自治区中依然存在很多风格不同的修道院，有偏僻多岩石结构的圣胡安-佩纳修道院（Monasterio de San Juan de la Pena），也有宁静古朴的贝瑞拉修道院（Monasterio de Veruela）。虽然只留宿两晚，我却多么渴望，每个黄昏都和始建于1030年的托尔拉修道院问好，每个清晨都伴随那里的钟声醒来。

吃着美味的羊肉，喝着饭店自制的甜酒，思绪还在穿越的我，突然看到老板笑容可掬的脸，他邀请我们和他合影，并说要把照片挂在餐厅的墙上，这是他们的荣幸。是呀，托尔拉地处偏僻，四面都是高耸的山峰，但这里一直保持着丰富的历史遗产，中世纪的礼节流传至今，每年11月到次年4月，前来阿拉贡越野和滑雪的游客，都会在这里落脚。每逢温暖的季节，人们又从各地赶来攀爬峡谷、溯溪划皮艇、远足游玩。而这里面，会有多少东方面孔的朋友呢？

希望下次在这里用餐的中国朋友可以看到我们的照片，我们也会向朋友们宣传这个小镇托尔拉，也会介绍这家饭店的铁叉炭火烤岩羚羊排，没找到饭店的名字，只是大门上就写着“Asador Brasa（铁叉炭火）”和“El Rebeco（岩羚羊）”几个字。当旅者的行程不是那么匆匆时，他们或许可以看到Viu宫殿，这是建于16世纪的Viu家族的宫殿，山谷中显赫的家族之一，他们也会沿途参观Loarre洛阿雷城堡，这座阿拉贡罗马式艺术的瑰宝。最重要的，可以花上三五天，寻找到常年积雪的Cilindro de Marbore峰（海拔3328米），或是从托尔拉一路向东，沿着阿拉河（Rio Ara）徒步来到Valle de Bujaruelo山谷，拍摄几张法属Vignemale雪山的远景，也许它们比佩尔迪多更神秘、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