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的婚姻与爱情

季羡林与彭德华的婚姻是旧式的婚姻，季是留洋博士，而彭只念过小学，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但他们二人却相濡以沫地携手走过了65年的风风雨雨。可是要说季大师真的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别样的想法，又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1929年，季羡林18岁了，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作为季家的独苗，当初他离开母亲来到叔父家，就是为了给季家光宗耀祖的。所谓光宗耀祖，除了要学有所成之外，还要肩负起传宗接代的任务。这时，他的学业已有了一定的基础。于是，他便依照父叔之命，媒妁之言，与一个叫彭德华的女子结了婚。

彭德华是季羡林叔父家邻居的女儿，虽然她只念过小学，却贤良淑德，任劳任怨。她终其一生，都不知道季羡林研究的是什么东西，因此这夫妻二人是没有共同语言的。

一开始，季羡林对彭德华并没有多少感情，结婚也只是为了完成长辈交给的生男育女的任务。但除文化方面，就连季羡林都不得不承认彭德华是一个好妻子，因为她一辈子都勤勤恳恳，对季家真正做到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几十年如一日，含辛茹苦，上奉公婆，下抚子女。

那时候，季羡林家很穷，特别是季羡林十几年都在外求学，家庭的重担都落到了彭德华的身上，但她始终无怨无悔。后在“文化大革命”中，季羡林被打倒，她对丈夫依然不离不弃，在精神上给了丈夫很大的支持。

季羡林在散文《我的妻子》中写道：“她一辈子没有说过半句谎话，如果将来中国要修‘二十几史’，而其中又有什么‘妇女列传’或‘闺秀列传’的话，她一定榜上有名。”这应该是他发自内心的对妻子的赞语吧！

虽然从婚姻自由、个性解放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旧式婚姻是该被批判的，但它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季羡林一心向学，他的背后实实在在需要一个默默付出的女人来支持他。这样的付出，于当时的新女性来说，是不一定能做得到的，而对于一个旧女性来说，却极有可能做到，因为她所受的教育就是一辈子要为丈夫和孩子付出。所以说，季羡林之所以能够取得现在这样的成就，他的夫人功不可没。而他们夫妇之间与当时别的夫妇相比，确也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了——要知道后来季羡林当了北大的教授，,他完全可以和当时很多文人一样，与原配离婚，另娶新欢。

彭德华与季羡林的婚姻算是比较和谐的，但她似乎从未进入过他的内心世界。那么，季羡林的内心真的永远都那么平静吗？在他任人摆布地进入旧式婚姻时，他难道就那么心甘情愿吗？也许在他的散文《爱情》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些答案：“如果一个人不想终生独身的话，他必须谈恋爱以至结婚，这才是‘人间正道’。但是千万别浪费过多的时间，终日卿卿我我，闹得神魂颠倒，处心积虑，不时闹点小别扭，学习不好，工作难成，最终还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真是何苦来！我们不提倡二人‘一见倾心’，立即办理结婚手续。我觉得两个人必须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这过程不必太长，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余出来的时间应当用在刀刃上，搞点事业，为了个人，为了家庭，为了国家，为了世界。

“在旧社会实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青年男女不必伤任何脑筋，就入了洞房。我们可以说结婚是爱情的开始。但是，不要忘记，也有始终不知爱情为何物的例子，而且数目还不算太少。到了现代，实行自由恋爱了，有的时候，竟成了结婚是爱情的结束。当前，离婚率居高不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据说有的天主教国家教会禁止离婚。但是，不离婚并不等于爱情能继续。”

可见，季羡林对自己婚姻的态度是一半批判、一半赞赏的。他承认为了“人间正道”，自己必须结婚，但对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形式则大为不满，认为至少应该有一个相互了解的过程。季羡林最终没有选择离婚，就说明他与彭德华后来是真正地相爱了，不然他是不会维持这样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的，爱情在他们之间还是存在的。

彭德华去世后，季羡林在散文《我的妻子》中说：“德华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深厚的感情，以季羡林的为人，是绝说不出这样朴素而深情的话语的。自1929年两人结婚到1994年彭德华去世，他们的婚姻走过了65年。65年的风风雨雨，65年的相濡以沫，爱情早已转化成了亲情，两人之间情深似海，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道也！

要说季羡林真的从来不曾有过别样的想法，未免言过其实。在他留德的十年间，他与同住一条街上的一家姓迈耶的德国人非常友好，时常走动。时值季羡林做博士论文，在送给教授看之前，必须用打字机誊清。季羡林没有打字机，也不会打字，恰逢迈耶家的大小姐伊姆加德会打字，又自己有打字机，她也很愿意帮助他把稿子打出来。季羡林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天天晚上要到伊姆加德小姐家去——原稿改得太乱了，而且论文的内容稀奇古怪，对伊姆加德来说，犹如天书。因此在她打字的时候，他必须坐在一旁，以便随时予以解释。

两个青年男女的感情因为季羡林的博士论文而开始，当然也并没有随着博士论文的结束而结束。后来，季羡林又写了好几篇论文，每次都请伊姆加德帮他打出来，因此他就成了迈耶家的常客。季羡林当时不过三十上下，年轻英俊，身材颀长，说得一口流利的德语，待人又谦和有礼，迈耶一家人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碰上喜庆日子，招待客人吃点心、喝茶什么的，迈耶太太必定会邀请季羡林参加。特别是在伊姆加德生日的那一天，季羡林是必不可少的客人。

每逢季羡林到迈耶家，伊姆加德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满面笑容，格外热情。迈耶太太在安排座位时，也总让他坐在伊姆加德的旁边。伊姆加德小姐身材苗条，皮肤白皙，金发碧眼，活泼可爱，年龄比季羡林要小一些，尚待字闺中。在频繁的接触中，两人日久生情，一对异国青年就这样坠入了爱河。

如此一来，季羡林就陷入了矛盾与痛苦之中。当他与伊姆加德小姐在一起时，他品尝到的是爱情的甜蜜，而且他也深信和伊姆加德由相爱而结合，自己未来的生活会是多么的幸福美满。可是他毕竟是有妻子、儿女的人，虽然他的婚姻是旧式的包办婚姻，但如果他迈出雷池一步，无疑就意味着是对妻子、儿女的背叛，他的亲人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他的。可是要他放弃伊姆加德的爱，他就会遗憾终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幸福与痛苦、欢乐与自责的矛盾心理一直折磨着季羡林。最后，他终于决定，为了不伤害或少伤害别人，还是自己来咽下这个苦果——他选择了放弃爱情。不过，后来这段苦涩的爱情始终都折磨着他。

1983年，季羡林重返哥廷根，还曾打听过伊姆加德，可是伊人早已杳如黄鹤。即使她还活着，也已经年近古稀了。季羡林自己也已垂垂老矣。当时，他还伤感地想到：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了。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不过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近年来，有好事者在读了季羡林的《留德十年》后，又被大师的这段爱情打动了，还专程到哥廷根寻访伊姆加德小姐的下落，并终于找到了伊姆加德！

当年的伊姆加德小姐已是满头银发的老人，然而精神矍铄，风韵犹存。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伊姆加德小姐竟终身未婚！她给季羡林寄去了她80岁时的照片，从照片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桌子上摆放的仍是当年她为季羡林打字用的老式打字机……

摘自《平民泰斗——季羡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