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泰国警察为何抓不到一个巨贪

泰国法身寺前住持法胜法师在去年因涉嫌洗钱等罪名被指控。今年2月17日，大约4200名警员被部署在寺庙周边，泰国总理巴育动用了临时宪法，警员们才得以入院搜查，但法胜法师早已不见踪影，至今下落不明。

今年 2月 17日，当泰国警方进入法身寺搜查时，法胜法师（图右）早已不见踪影，警方还发现住持床边有一台价值1500万泰铢的“延缓衰老仪器”（图左圆框中的仪器）。该仪器非常昂贵，全泰只有1家公司销售

泰国“问题住持”有来头

法身寺位于曼谷近郊巴吞他尼府，占地 6000亩，相当于 400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其规模在全球范围无出其右，更是泰国最大的佛教寺院之一。而且，法身寺几大佛殿的修建，以及庞大规模的扩张，只是最近十多年的事情。

在以“慢动作”著称的泰国，法身寺的建设速度简直就是神话。要知道，曼谷现役的素万那普国际机场修建了将近半个世纪。更加壮观的是，每逢佛教节日，法身寺必会上演数万僧侣、数十万信众礼佛的宏大场面。

所有这一切扩张与成长，离不开一样东西——钱。

依照小乘佛教的教义以及泰国寺庙管理的规定，寺庙不能经营，只能靠信众布施与捐赠，而法身寺的资金如此雄厚且源源不断，要“归功于”寺庙住持法胜法师的“吸金大法”。

公开资料显示，今年73岁的法胜法师俗名差雅朴·苏惕婆，1944年 4月 22日出生于泰国中部的信武里府。法身寺宣传材料称，苏惕婆从小就非常勇敢，甚至展现出未卜先知的能力。上学期间，他还和同伴建立起青年佛教协会。

1963年，苏惕婆进入泰国农业大学经济学系学习，但继续保持对佛教的兴趣，并师从知名佛教人物，在禅修方面日益精进。大学期间，苏惕婆一度考虑退学出家，但父亲和友人劝他完成大学学业，以更全面深入掌握世俗知识。

1969年 8月，苏惕婆大学毕业后终于得偿所愿、剃度出家，法号“法胜”。人们评论说，在大学生稀缺的当年，大学毕业几乎意味着好工作到手，法胜作出出家的决定着实非常勇敢。

出家后，法胜与友人一起教人禅修，课程极受欢迎。为扩大受众范围，法胜等人于1970年2月将禅修基地搬迁到曼谷以北的巴吞他尼府，这就是法身寺的由来。法胜法师自法身寺创建以来就担任住持，直到 1999年卸任。

从2006年起，他第二次担任该寺住持，直到 2016年 12月在巨大丑闻危机中卸任。不过目前他仍是该寺荣誉住持。法胜法师在禅修领域颇有建树，倡导佛教回归修行本真，对所谓祈福作法、占卜预言等并不感冒，认为这些活动盛行反映出佛教的堕落。西方宗教研究学者称，法胜法师“或许是当代佛教界在政治、经济、教育和社会领域最活跃的人物”。

一直伴随着争议和丑闻

法胜法师在过去频繁的讲经中，曾讲述过他母亲怀胎时的几个梦，讲述过自己童年时的佛缘，讲述过师从“神尼詹”的经历。在很多泰国人心中，他是“佛陀转世”或“佛陀化身”。过去20多年，他每次设坛讲经，必吸引至少上万信众。法师每每现身，信众必跪地膜拜，如见真神。

盛名光环之外，法胜法师也一直伴随着争议和丑闻。早在1999年和2002年，泰国媒体和政府就曝光法身寺滥用信众善款以及法胜本人侵吞信众捐赠的土地。

一位研佛的泰国历史学者讲述了几个故事，以此作为她对法胜法师的看法。

其一，上世纪 90年代，这位学者曾向法身寺布施 2000泰铢，当时，这笔钱相当于一位教师半个月的工资。后来，就有法身寺僧侣找到这位学者，劝她继续捐赠以塑金身，数额以十万泰铢计。这位学者开始觉得这座寺庙有些“变味”。

其二，法身寺过去十多年在各地建了许多办事处，专司收纳布施捐赠事务，非同一般寺庙所为。

其三，这位学者的一个朋友在法身寺出家，清晨外出化缘，返回寺庙后寺中老僧将他化缘得来的食物全部倒掉，并且告之“寺中有极品美食”。

其四，这些年，一些老年人因笃信法身寺而捐掉全部财产，致使子女不满。还有善男信女变卖家产田产，辞去工作，告别亲人，入寺出家为僧为尼。

这几件事，形成这位学者对法身寺的总体印象——卖法聚财。当然，这位老师并没有否认法胜法师讲经、辩经的口才与道行。

“卖法”似乎并不触犯泰国法律。真正让法身寺深陷旋涡的是涉嫌洗钱。警方怀疑，法胜法师以收纳捐赠为由，帮助一些巨商富贾避税逃税甚至转移资金。

2015年10月以来，泰国检方直指法胜法师涉及侵吞泰国一家信用合作社款项案。2016年，法胜法师被指涉嫌洗钱、非法占地等多项罪名，涉案金额高达180亿泰铢（约36亿元人民币），但寺方一直否认所有指控，并以法胜法师身体抱恙为由拒绝特案厅的多次传唤。

同年6月，警方拿着法庭的逮捕令，派出一位警察上将带队，以600名警察的声势赴法身寺捉拿法胜法师，却遭遇数千僧侣和信众的阻挠抵抗。双方在寺庙山门内外对峙十几个小时，最终警方“服软”撤出。同年12月，另一场搜捕行动再次以失败告终。

如果不是泰国总理巴育动用了临时宪法第44条，对法身寺及周边地区实施管制并给予警方特殊权力，泰国特别案件调查厅的警员未必进得了法身寺的门。

当时，在总理允许动用一切手段、力求将法胜法师缉拿归案的指令下，大约3000名警员被部署在寺庙周边。今年2月17日，搜查法身寺的军警已升至4200多人，但当警方冲入住持房间时，床上睡的只是假人，住持早不知去向，目前仍下落不明。

住持涉嫌洗钱动摇民族信仰？

从去年泰国“虎庙”被曝走私野生动物，到法身寺这座泰国人眼中灵魂圣殿的洗钱丑闻，两座寺庙的道德坍塌，对泰国人的伤害不言而喻，几百年来支撑泰民族内心的那根信仰支柱正在吱嘎作响。

泰国虽然没有明文把佛教列为国教，但佛教在泰国历史上却始终是各朝各代信奉的主流宗教，这在东南亚国家中并不多见。泰国今天有包括82座皇家寺庙在内的各类佛寺3万多座，万佛之国不是虚名。

寺庙是泰国人生老病死都离不开的生活场所，出生、成年、结婚、灾病、死亡，人生中几乎所有的大事，都离不开寺庙与僧侣，许多人甚至把寺庙作为自己最后的归宿——在庙中火化与安放骨灰。

正是因为这种不曾动摇和质疑的信仰，佛教之于泰国，深入民族骨髓。在泰国人的理解中，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因此也不用一般的世俗律法或社会规则来衡量僧人的行为。

过去，常有被起诉的人在定罪前选择出家，只要不是重罪，世俗司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追究了。出家人如果犯罪，自有宗教局、僧人管理委员会和高僧委员会依照佛教戒律处置。即便追究重罪僧人的法律责任时，也需由僧人管理委员会先将其强制还俗后再移交司法。

再有，因为大多数执法人员也是佛教徒，因此，他们在执法时多多少少会有关于信仰的考量、对神佛的敬畏以及对信众身份的掂量。例如，法身寺法胜法师的信众中，就有不少政府高官、军警要员和商界名流。

正是因为长期以来形成的这种法律与戒律的错位管理，导致近些年泰国也发生不少寺庙丑闻，如有“高僧”诱骗女子骗财骗色、有寺庙帮助小诊所火化非法堕出的胎儿……但过去那些丑闻多为寺庙或僧侣的“个案”，如“虎庙”这般隐藏之深欺世之久、如法身寺这般公然聚众抗法的情形，在泰国历史上绝无仅有。

泰国人深信佛教中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正因为深信、尊崇与敬重，才有了爱之切与责之深，才有了罕见地下狠心动用司法手段，来肃清披着宗教外衣的恶势力与大势力的行动。从司法层面看，泰国从未出现过数千警察围攻一座寺庙、抓捕一位社会知名度极高的高僧的先例——这已是一种社会宣战。

（新华网 2017.2.18、《环球时报》2016.12.29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