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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区》与《极乐空间》中的快感隔离

2017-11-16张维元龙岩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福建龙岩364012

电影文学 2017年17期
关键词:库斯羞耻感麦克斯

张维元 綦 鹏(龙岩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福建 龙岩 364012)

经历过南非“种族隔离政策”(apartheid),于1979年出生于约翰内斯堡的导演尼尔·布洛姆坎普(Neill Blomkamp)在科幻电影《第九区》(DistrictNine,2009)与《极乐空间》(Elysium,2013)中对建构与巩固“隔离”体制的心理机制进行了深刻的思考。

一、《第九区》与《极乐空间》中的物理隔离

《极乐空间》将未来的地球描绘成一个资源不足且环境恶劣的地方,各色人种的穷人生活在如同垃圾堆的地球上,有钱人则移居到一个被称为“极乐空间”的完美太空生活环境中,“极乐空间”也成为地球穷人经常试图偷渡进入的地方,但在地球与极乐空间的边界却有最新的科技与武器戍卫,任何不具有极乐世界公民身份并尝试进入的人都将面临被击落的高度危险。

《第九区》的开头由一部仿纪录片[1]构成,告诉我们外星飞行器降临于南非的约翰内斯堡上空。不同于其他以外星人为核心的科幻电影,《第九区》的外星来客既非准备以高度智能启发人类的先进物种,亦非企图占领、殖民或毁灭地球的侵略者,它们是一群来地球寻求生存庇护的太空“难民”。它们缺乏政治组织,如同一盘散沙,尽管拥有强大的异星武器,人类却无法使用,因为启动武器需要外星人的基因。最初的新奇感过去后,人类开始对没有能力返回家园的外星难民产生强烈的反感,进而将收留外星人的第九区隔离,并使用监视科技、电网与导弹将其边界军事化,以防止外星人离开隔离区。由上述影片简介可知,“隔离”乃是《第九区》与《极乐空间》两部电影的核心母题。

二、隔离的心理机制:对“他者”奇异快感的排斥

许多当代科幻电影都对“隔离”的现象做出了讨论,如《饥饿游戏》(TheHungerGames,2012)或《时间规划局》(InTime,2011)。《第九区》与《极乐空间》的特殊之处在于展现出对支撑隔离制度之心理机制的深度描绘。心理分析理论家斯拉沃热·齐泽克(Slavoj Zizek)曾经指出,尽管我们总是能找到许多排挤与隔离他者(the other)的理由,譬如,他们抢了我们的工作、破坏我们的治安等,但我们不应该被这些论据所欺骗,更不可能天真地相信诉诸理性论据进行反驳会有实效,因为对他者隔离的敌意与憎恨其实来自于对他者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奇异快感之厌恶,譬如他们身上的味道、奇怪的食物或奇异的风俗仪式等[2]。《第九区》与《极乐空间》以对被隔离他者所散发之“气味”的视觉表达来传达这种心理逻辑。

相对于《第九区》中人类居住在家家户户门前都有着草坪的住宅区,与《极乐空间》中以白色现代化建筑、大规模绿化草地上点缀着蓝色水池的富人居住区,两部电影对外星人难民营与被富人抛弃之地球的场景设定极为类似。在黑色浓烟从各处升起的黄土地上,各式废弃物、紧密但不规则排列的简陋房屋,与各色人种或各色外星人混杂地拼贴在一起,人、物与房屋如同一片片马赛克,共同构成一幅凌乱的群居图,视觉上传达出垃圾场般的气味。

在《极乐空间》中,拥有极乐空间公民身份,但必须常常待在地球监督军事武器工厂生产进度的军火公司执行长极端厌恶地球上所飘散的气味,经常质疑地抱怨道:“你以为我喜欢呼吸这里空气吗?”而当地球上的监工人员向他报告厂内人员的重度受伤状况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让这个地球人“不要吐气在我的脸上,讲话的时候捂住你的嘴巴”,毫不避讳地展现出对地球居民所散发气味近乎生理性的反感。

而在《第九区》中,人类诉诸很多理性论据合理化对外星人的隔离,譬如抱怨全球政府花钱养它们是对预算的浪费,传播自己“朋友的朋友曾被它们伤害”的各式传闻,指出外星人在抢夺得逞后还会残暴地杀害受抢者。但当人们在电视上看到这些貌似理性的论据时,我们却在镜头背景中,看到离受访者两步之遥就有外星人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只为缓解饥饿。这一反差讽刺说明了排挤他者的“理性”论据经常只是合理化情绪性反应的包装与借口,真正促使人类对外星他者排挤的乃是对外星难民所散发出之奇异快感的厌恶。

影片中外星难民的外形如同会行走的巨大龙虾,当镜头对它们的脸部特写时,它们脸上的触须不停地朝各个方向微幅摆动,这些画面几乎能够勾起我们逛超市海鲜区时所闻到的奇特气味,人类由此称它们为“大虾”。在影片中,外星大虾也持续地与腐败的事物相联系,它们随处便溺、到处呕吐,常常手上拿着或嘴上叼着沾满苍蝇的生肉在垃圾堆中行走,或如同复制好莱坞电影中美国流浪汉刻板印象般地推着充满垃圾的超市推车四处晃荡。除了总是食用生肉,给足了观众“龙虾吃牛”的离奇画面外,“大虾”更对猫食有着无法抑制的动物性冲动。外星人在进行生殖繁衍时,我们看见一头牛被倒挂在屋顶上,牛身上连接着许多导管将血液输入地面上多个待孵化的外星人卵中,这一怪异的生殖系统占满了整间狭窄的铁皮房屋,并不断分泌出各种黑色黏液,导管、牛身、外星人卵与黑色黏液混乱地交错到让人无法对个别部分进行辨识的程度。《第九区》充分地描绘出外星人的奇异快感,而这一令人厌恶的快感则构成了强化隔离的心理基础。

当电网与导弹所构成的隔离边界都无法压抑人类对外星“大虾”的恐惧时,人类准备将外星难民直接迁移出城市,如同负责撤离行动的影片男主角维库斯所说的,“让居民们知道外星大虾已经离他们很远,约翰内斯堡与南非的民众就可以快乐地、安全地继续生活下去”。维库斯是一个平庸的上班族,他所服务的商业集团MNU(Multi National United)以制造与贩卖武器为主要获利来源,在执行管制与撤离外星难民业务的同时,持续地搜集大量外星武器却没有办法进行应用性转化。维库斯的岳父是公司的高层干部,他受到岳父的庇护后成为撤离任务的主要负责人。对外星人的撤离充分表现出人类的虚伪,各种广播都强调撤离必须符合人权规定并抱持笑容与礼貌,但在实践上,负责撤离的人类用各种诱骗方式让外星“大虾”签下同意书。当维库斯发现非法的外星人生殖系统时,他以游戏式态度拔除供给营养的导管,并邀请同事参与。当下令以火焰焚烧外星人生殖系统时,他兴奋地说这些外星蛋一碰到火焰就会一个个爆开,像是“在爆爆米花”一样。影片向我们展示的是,当我们对他者的排挤乃是基于对其快感的厌恶时暴力的执行所能达到的淫秽状态,如维库斯以兴高采烈的态度进行扼杀外星宝宝的种族灭绝行为,又如影片中一名佣兵屠杀外星“大虾”时兴奋地说道:“我不敢相信我干这种事,他们还要给我钱。”

三、破除隔离的心理机制:同理心与羞耻感

《第九区》与《极乐空间》都给出了相对欢乐的结局。《第九区》的主角维库斯在执行撤离任务时因为被大虾的生物基因科技感染而开启了转变为外星人的变种过程,他与另一位外星人建立了帮助他还原回人类的契约之后,开始帮助外星人夺回宇宙飞船飞回母星,以搜集资源再回到地球拯救它的同类。影片最后,已经半张脸都变成外星“大虾”的维库斯泪流满面地看着开始移动的宇宙飞船离开地球。《极乐空间》中,主角麦克斯冒险进入极乐空间,起初只是自私地想要救活自己,却发现脑中存放着开启边境的关键信息,为了实现幼时对女主角弗蕾许下的“有一天,我将带你到极乐空间”的承诺而决定牺牲自己,由此打开了边界,让当初对弗蕾的承诺扩大为全人类的生存契机。影片中对主角心理态度转变的描绘值得讨论。

从心理分析的角度来看,任何制度性变革都必须首先解除个人快感模式与既有制度间的深度共谋。[3]维库斯与麦克斯在心理上以不同的方式与隔离体制产生共谋关系,维库斯如同一般人类般厌恶外星“大虾”,并将自己的厌恶转换为淫秽的种族屠戮暴力,麦克斯则梦想进入极乐世界不可得,就只关心自身的利益。前者的心理机制与隔离制度完全同一,后者的自利心态则帮助着这一制度的维持。

维库斯在经历变种的过程中开始产生同理心,当他想把变形的手砍下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此外,他的公司为了追拿他而编织出他与外星“大虾”发生性关系的图片与故事,从快感层次上暗示维库斯已经与外星“大虾”变为一类,由此强化人类对他的隔绝与厌恶,而当他被过去服务的公司抓到后,他听见岳父与过去的领导如同谈论一个“物品”般谈论他,说实验程序“将把他完全拆解至空无一物的地步”。这一换位让维库斯开始感受到外星人生活于地球所面临的恐怖处境,由此开启了帮助外星难民的行动。

在《极乐空间》的故事中,当麦克斯说他愿意将脑中的关键信息交给极乐空间政府以换得自己的存活时,女主角弗蕾沉默地凝视着麦克斯,她的凝视让麦克斯感到羞耻,不敢与她的眼神接触,这一羞耻感破坏了麦克斯自利的心理机制,使他献身于破除隔离的行动。心理学家斯利安·汤金斯(Silvan Tomkins)指出,羞耻感乃是一个人经历快感投资被迫撤回时一时间所感知到的情绪状态,由此而将羞耻定义为“兴趣(interest)的不完整削弱(incomplete reduction)”[4]134。汤金斯讨论的特殊之处在于将羞耻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与快感或兴趣这些正面情感联在一起,他指出,针对特定事物发生兴趣、进行快感投资乃是羞耻的前提条件,如果我们没有先对某事物产生正面兴趣,则后续的挫折不会让我们产生羞耻,只会让我们产生愤怒。[4]137-138不同于愉悦、愤怒或恐惧常常使人淹没于情绪浪潮中而忘却自身,羞耻感是最具反身性的情绪样态,它能够在个人心理上创造强大的分裂张力,让“我”和“那个让我感到羞耻的我”彼此排斥又强烈地相互联结在一起,[4]136这一自我内在强烈的“既连联又排斥”的张力常常能够开启打破与重构旧有快感模式之契机。如同《第九区》中维库斯对外星人的同理心破坏了他贴合于隔离制度的心理机制,《极乐空间》女主角弗蕾对麦克斯的沉默凝视在麦克斯心中生产出了强大的羞耻感,这一羞耻感让麦克斯从自己过去自私自利的心理分裂出来,由此启动了影片最后舍生取义的破除隔离行动。

四、结 语

一部好的科幻作品通常以坚实的社会性现实基础为想象起点,而它的精华正在于通过孤立、削尖与放大这一现实基础中的特定方面来进行延伸与想象,这些延伸与想象能让我们对社会性现实做出更细致与更锐利的理解,这是科幻电影相对于其他电影类型的独特性。《第九区》与《极乐空间》对与“隔离”相关之幽微心理运作的想象性描绘让两部影片在当代科幻电影的场域中建立了自己的不可替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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