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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海阔天空

2017-11-14柘木

都市 2017年5期

柘木

两个人的海阔天空

柘木

我们分手后三年,阿青还单身,我也还单身。那时候我单位发福利,给了一些旅游券,我不知道约谁一起出游,在Q上看到阿青在线,就动了歪心思。不想,她同意了。

我和阿青分手后之所以没有互删QQ,是因为我们和平分手。大学毕业后,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再亲密的感情也会随着两地分居的时间而慢慢淡了,况且她妈妈一直瞧我不顺眼,说我去看望她二老,竟然空着手,这么抠门的女婿她们不稀罕。可是我该怎样解释呢,那时候我还在上学,再说去她家也不算空着手,拎着果篮和两瓶酒,礼数应该也是这样吧?

总之,不知道她老人家跟阿青唠叨了多少次,在毕业后第二个春节,阿青说我们分手吧。我当时就掉眼泪,但在电话这头强忍着情绪,莫哭出来,莫让声音哽咽,莫自怨自艾。实际,我愣了好一会,眼泪落了几滴,鼻子酸涩着很痒,憋了好久,我说:“好吧。”

这两个字几乎抽空我全部的精气神,整个人精神恍惚。我们还没有挂电话,那边阿青哭了,抽抽搭搭地哭着,还诅咒般说我没心没肺,说分就分。我说阿青,你别哭好吗,别哭好吗。我再忍不住,也咿咿呀呀地呜咽起来,我们天南地北,各自抱着电话哭成一团。

阿青在东北,我在南方。南方的冬天是有温度的,我站在单位的楼顶,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暖得人都有了困意,而就在这种困意袭身中我一个人蜷缩在墙角抽泣,心间有着莫名的悲楚,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毕竟,我和阿青恋爱了四年,说不上轰轰烈烈,但四年内一天天耳鬓厮磨,搞得彼此黏黏糊糊,分开时总有割舍不清的东西。

阿青那头下雪,鹅毛大雪。我们两地分居后,我习惯每天看看她所在城市的天气,会提醒她穿多穿少,会提醒她骑行时注意安全,会让她带着雨衣或是遮阳伞,我原本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在南北相望中我琐碎很多。阿青不觉得我有了细致入微的变化,她也絮絮叨叨,问我吃了啥,别老泡面,还有寄给你的松果要吃,那个菌菇别放久了,还真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变得比我啰妈还嗦,但是我煲电话粥时,竟从没有觉得烦。换了我老妈,还没有叮嘱几句,我必厌烦得挂了电话。

分手那天,哈尔滨大雪,天气预报说的。阿青电话里跟我说分手,她那里该多冷啊,然而她在一个人哭。我的心马上跨越祖国的大好河山,去她那里。但在我悲楚之后,似乎分手让我轻松了些,以前总觉得有根线揪着我,时不时会拎疼我,让我明白我和阿青之间的千山万水,明白我的无能为力,明白我实际挺孬种。不能为她找一份好工作,没钱买一间屋,也不能买通了丈母娘。也无气魄,不能索性辞职去东北,我的理由竟然是怕东北冬天的冷。

我说,我们不分好吗。她停了哭泣,愣了好一会,哽咽地答,还是分吧,我怕了我妈。我默然了,脑海里是她妈,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而我却自开始都是她的眼中钉。我想骂娘,但挂电话前也没有骂出来。

我说你在哪,屋里还是外面,外面下雪吧?阿青说在外面,嗯,很大的雪,只不过下雪不冷,化雪冷。有人滑雪呢,孩子们还打雪仗。

我说阿青,分手了就忘了我,找个好男人嫁了吧。阿青顺着我的话,说那你也忘了我吧,遇到好女人别放过。我说好。她立即问韩松你不会已经有了女人吧。我忙发誓赌咒,天地良心,我只有她阿青一个。阿青沉默了好一会,说,那我们挂了吧。

嗯,挂吧。我习惯她先挂电话,她没有立即挂,又迟了好久,她说:“韩松,你先挂吧,你是男人,我先挂好像甩了你一样,说出去不好。”

“你——”我气结,不知道怎么回她的话,东北女的就这么直接,有时让人堵心。

“你挂呗,这样我也好受一点。”她坚持。

我的心莫名地又疼起来,直接挂了电话。我抬头看南方天空上的太阳,很想冲着天空嚎叫,只不过楼下是单位,一楼到十八楼都是我的同事,我再悲痛,也疯不起来。

我给阿青订机票,竟然还记得她的身份证号码。分手三年来,我们没有联系过,节日也没有发过短信。知道她的近况,也因是多事的同学告知的。我的缘由是怕揭了伤疤会继续疼,不知道阿青不联系我是不是也出于这个原因。我有时候登录Q,看到她在,很想问声好,但憋了很久还是算了。只不过我知道她也不是全部丢下我,因为我Q空间有她登录查看的记录。

阿青收到票务公司发给她的订票短信,打电话给我,她先说没想到我这么几年电话都没换,我说你的也没换。她忙打哈哈,说怕某天失了我的音信。我顿时开心地笑了,说你贫了。她说不骗你,问我为啥不换号码。我说没事换什么号码啊。她说你真没意思。

我俩三年后的第一次通话,竟然没有陌生感,好像我们之间没有分手过,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我问哈尔滨的天气,她说好着呢,下的雪好大。我才意识到分手后,我竟然没有关心过东北的天气,原来分手后还是会有变化的。

广州呢?她问。

也好着呢,24℃,穿衬衫就好。我回答。真的啊,那到三亚会不会跟夏天一样?她吃惊地问。

差不多,那里短袖,裙子,沙滩鞋,记得带泳衣哦,可以游泳的。我叮嘱。

你是想看人家身材走不走样吧?阿青嘻嘻笑。

知道你怎么吃都吃不胖。我揶揄她。

还说我,你呢,你不也是胖不起来。她很是兴奋地说,我能够想象她用劲说话的热情劲头。

我忙嘿嘿,很想告诉她我胖了,有小肚子了,分手后的这三年,我过得挺萧条,熬夜加啤酒,就容易起肚子。但心里头发誓,减肥,赶紧减肥,仰卧起坐,俯卧撑,争取见面的时候肚子没有了臃肿。

很想跟你视频哦。她说。

我也很想看她一眼,可是硬憋着,我怕她看到我长了青春痘和黑眼圈会改变主意。嗯,今晚还要做面膜,买个祛疤灵。

“别了,保留点神秘。”我委婉地拒绝。

“得了,还神秘,你那点肉,我还有不清楚的?”她不忿。

“喂,我觉得你流氓了。”我哧哧笑,我俩还真的没有秘密。

“去,就这就流氓了,就这就流氓了?见了面,你要是掀我裙子,那该怎么形容?”阿青说这个忍不住笑了,应该是前俯后仰的大笑。

荷尔蒙气息浓郁,我觉得脸有点热。忙打哈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能怎样说啊。

“算了,不调戏你了。给个账号,我打款给你。”阿青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

“飞机票。”

“唉,你跟我计较这个啊,不用的。”我坚决说。

“好几千呢。”

说了我请你呢。我不高兴地回答,发觉想让两个人关系疏远,那就跟他谈钱,因为谈钱伤感情呗。

“得了,一个来回四五千,就是约炮也够你十几次。”阿青说完扑哧笑了,定是笑得花枝乱颤。

我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这哪跟哪啊,我和她的久别重逢,竟被她以为是约炮。

“木君青,我撕了你的嘴。”不知怎的,我在真生气,好像她的话,亵渎了我们之间的纯粹,亵渎了即将到来的重逢。

阿青听出我的情绪,忙打住笑,正经起来,说:“别生气,人家跟你开玩笑。”

我还真不能计较太多,不然她改变主意,那订的酒店,订的机票就泡汤了,我忙转而柔声细语:“好了好了,说了我请你,你就别跟我较真。不说别的,就算我俩是老同学,也不能让你出钱。”

“真不用?”她追着问,那语气是你不心疼。

“唉,要说以前在一起,你不是理所当然花我的钱?”我在你眼里是小气鬼啊?我想起大学的情景,那时两个人在一起还真的花我的钱,她从来没跟我客气。

“是哦,你记得可真清,我都不记得了。”阿青装着恍然大悟地应着。

我懒得多说,叮嘱她明个早起,别误了飞机,就挂了电话。

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若有所失地叹口气,一时有点茫然。此时回想,约阿青出游,不知出于何居心。当时好像有恶作剧的意思,可是现今订了机票酒店,忽有点恍恍惚惚,这,这定是晕了头,可是,可是她答应了啊,她怎么能够答应啊。我自怨自艾,忐忑不安。不经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忙想着要去买个药膏,贴个面膜,至少将脸上的火气疙瘩消了去。

我乘电梯下楼,看着电梯一层层落下,心情如过山车般地起伏,觉得自己荒诞不经,还真不知道见面后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出了电梯,心口的紧迫感没有了,我看着寂寥的小区,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隐隐期待明天的见面,好像三年来,我一直有过重逢的渴望,此时显得尤为迫切。

凤凰机场不大,滨海。飞机在下落时,我透过窗户看到一截碧绿色的海面,内心热烈起来。随即,飞机颤动着扑向地面。我拼命地咀嚼口香糖,以让耳朵能够适应骤升的气压,只不过还是有耳膜鼓鼓的不适感。

开机,查阅短信。果不其然,只有阿青给我短信,两个字:等我。我忽发觉这两个字特残酷,虽然特意在时点上比阿青早到,本意要等她,可是看到这两个字,我有哭的冲动,半个小时的时差变得漫长,通过高高的玻璃墙看外面飞起或降落的飞机,心间好像等了好久,似乎三年前已开始这样一场等待。

我看天空,有太阳,但天气没有想象中暖,天空明澈蔚蓝,还有白云。毕竟是冬日,机场外面的树木花草懒洋洋,无多少生气。候机厅人来人往,多是外地来的游客,长途跋涉后,他们精神倦怠,行色疲软。

百无聊赖,我却在拼命去等待一个我想见到的人。我看了时间,半个钟点确实不长,我忙站直腰身,对着玻璃墙整理头发,我依旧风流倜傥,依旧是当初那个风华正茂。三年来,我多了什么,少了什么,我努力地想着,对比着,痘痘经过昨晚的护理已经消去,黑眼圈经过热敷业已淡化,稀落的胡子在今早被刮去,就连日常不太关注的头发也被打了发胶,我就是想清清爽爽地出现在她面前,想向她宣示那个人还是老样子,还懂得臭美。

但随之而来,我有了奇怪的想法,她会不会觉得我离开她的三年,并没有日日夜夜为伊消得人憔悴,并没有朝朝暮暮为她肝肠寸断?你就是没心没肺的家伙,吃好喝好,把日子过得滋滋润润,把自己搞得如此非主流,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天天想着泡妞胡搞?她会不会大声质问呢?

我笑了,为自己的奇怪想法感到幼稚。我掏出烟卷,想来一根,才想起机场禁烟。目光浏览四周,寻找吸烟室,已经看到了她。

她站在出口的人群中,高挑显眼,她茫然四顾找寻的样子还是那样迷糊,却也迷人,看来这几年,她又近视不少。我没有上前,斜靠墙壁审视她,她戴着墨镜,非把自己搞得高冷神秘,只不过那眼镜是我和她同游西藏时买给她,她穿着酒红色风衣,那是我工作第一个月领了工资为她买的,显然她是一个恋旧的人。而一个恋旧的人,不远万里奔赴这样的一个约会,我忽觉得充满了戏剧性,心尖儿跳跳,旋即心花怒放。

我冲她耍流氓般地吹口哨,潜台词就是美女。她闻声看向我,愣了那么一下,伸手把墨镜取下,呆呆地看着我。

人还是那个人,样子一点都没变,皮肤白皙透红,没有雀斑没有皱纹,眼睛睁大了,费力地看人,随后眨啊眨,说话般瞧着你。人家说现代的女人都是在三十岁时开始老,在这之前越长越水灵,果然如此。

“喂喂,你站那里显摆什么,快过来帮我找行李啊。”她冲我招手,她不说话整个人都淑女,一说话淑女形象完全没了,那声音脆响,带着东北口音,给人女汉子的感觉。

完全没有陌生感,三年后,她吩咐我的样子还带着劲头。我拎着提包悻悻然地走过去,她算得上美女,别人在看她,顺便看我,估计所有人都诧异她要不要那么费劲地喊人啊,那么大声,又那么不耐烦。

我到跟前,考虑要不要握手,拥抱,或是亲吻,可是她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转身带着我往里面去,步子很急,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笃笃响。她还是急性子,在我前面一摇三晃地摆着身子,我有仿若昨日的隔世感。

传送带运转着,上面有各种各样的行李,我一眼看出那个小山般的行李箱,说来那还是她大学时用的行李箱。竟然还没坏!有无必要,不就是出游9天,要不要带那么多东西啊。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我上前赶紧去拎提她的行李箱,已经预备着一只手拎不动,可真的拎时,发现箱子半空着。

我把箱子立起来,快有一人高的箱子。她解释:“我妈听说我去海南,吩咐到免税店多买点东西,我只好备个大箱子。”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她妈还真的会算计,只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与她女儿同行的是我,我甚至恶趣地想,她知道了会不会惊讶得掉了下巴。

“路上顺利吧?”我随意地问一句。

“能不好吗?不好了我会好好的在你面前。”

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能一句话把人堵死。

“酒店有人接机,我们回酒店。”我一早跟接机的人联系过,之前已看到接机的男子,只是我没理会他。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看他的衣着并不像酒店服务生,但我没多想,上前跟他打了招呼,他热情地帮我们拿行李,带我们去停车场。

“路上顺利吧?”男子无话找话。我暗笑,以为阿青会一句话噎住他。却不料,阿青兴奋起来,说:“听声音,你是东北人,东北哪里的?”

“啊,你也是东北人!我是东北黑龙江的,你呢?”男子也兴奋了。

他俩像找到组织的,开始用东北话闲嗑。我听得懂,但没办法插言,无非是你来这里旅游,你来这里多少年,三亚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以及三亚这里旅游是不是宰客很严重。都是没营养的话,我开始还想着怎么把阿青的视线拉回我身上,我们三年没见面了,至少她应该更关心我,至少会过问一下这几天的行程。

都没有问起,阿青一路上跟司机嗑唠着,说东北,说三亚,说兴安岭的菌菇,说大海里的鱼,还有东北的大雪。两个人越聊越有激情。我理解,毕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都不过分。

但不知怎的,我从阿青的劲头里看出另一个人的样子,她妈。在大学的某个冬季,我跟阿青去了她家,她妈见了我就开始机关枪般地审问,问我哪里人,家里几口人,跟阿青怎么认识,家里做什么,毕业后去哪里……我有点蒙,回答得心不在焉。而她妈在盘问一个小时后还有精力,说饭后继续聊。

飞机场与酒店不远,到了酒店,我向司机表示感谢,拎行李去房间。司机太热情,坚持要送到房间,抢着拿行李。阿青和他在电梯里还聊得热火朝天,我像一个路人甲一样站在他们身后。

终于到了门口。司机和阿青惺惺相惜,司机拿出名片给阿青,说这几天你们如果逛景点、用车,好给他电话,他一定热情服务。阿青转身对我说:“韩松,大哥辛苦了一路,你给大哥小费。”

哦,这不是酒店的司机吗?没说付费哦?但迟迟疑疑中,我拿出钱包,考虑是20还是50元,看在他和阿青聊得开心的分上,我最后给了50元。那家伙一点不客气,说声谢谢就喜滋滋去了。

待进了房间,阿青看了看房间,才正眼瞧我,说:“住五星级酒店,你也太奢侈了,刚才杨大哥说了,旁边有三星四星,环境也不错,我们换过去好不?”

难得她为我钱袋子考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因为我还没跟她说我用单位的福利券订的房。

“花不了多少钱,大东海这边的酒店,五星也不贵。”我打哈哈,在考虑要不要抱抱她。

“对了,杨大哥说大东海这边的海水脏,三亚湾和亚龙湾的海水干净,问我们怎么住了这边?”阿青眼睛定定地看我。

“第一次来三亚,想把几个地方都逛了,所以三天大东海,三天三亚湾,三天亚龙湾,可以吧?”我自鸣得意地说。

“不错不错。对了,刚才杨大哥说,海角天涯要去,蜈支洲岛要去,槟榔谷要去,南山寺也行,潜泳也要玩。”阿青劈里啪啦说了好几个要去,又补充一句:“看吧,这一路,通过杨大哥,我对三亚景点进行了攻略,这几天你听我安排。”

啊,我刚才一直嫉妒地看她和杨大哥之间的侃侃而谈,倒没注意他们聊了什么,想不到她问话是有目的的。此时,我才意识到,阿青什么都没变,除了变精明了,没有当初学生妹的稚嫩,多了社会阅历后的丰满。

我看了一眼表,时间不早不晚,下午三点多,不到饭时,去景点则不够时间。瞄了一眼双人床,两个人倒是可以缠绵悱恻一阵子。

“我们一会干啥?吃饭有点早,逛街不知道你累不累?你坐了差不多7个小时飞机,腰有没有坐疼,要不要我给你按摩按摩?”我放好她的行李箱,漫不经心地问道。

“游泳呗,听说泡在高浮力的海水里,是最好的放松。”她把墨镜放在梳妆台上,应着。

“好啊,好啊。”我心里失望,嘴巴上则答应着。

这样,阿青打开她的行李箱,里面有七八件裙子,还有内衣,和其它大包小包的东西。她翻了翻,找出两件泳衣,一件是天蓝色带小百褶裙的,一件是亮紫色深V领的,她问我哪件好看。

我说都好看,不穿更好看。她立马回话,说韩松你去裸奔去。说话间,阿青开始脱衣服,先是风衣,顺手扔到床上,跟着走到我身边,让我帮忙拉开裙子后背上的拉链。我顺手拉开拉链,才意识到我俩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情侣呢。稍微有点尴尬,但眼睛还是瞧着阿青,她身材真的没变。阿青毫不避嫌,也没有什么不自然,当着我的面脱了连衣裙。她穿肉色的绣花蕾丝内衣,我正犹豫要不要避开,她又在我面前展示她的背。我会意,意思让我帮她解开内衣上的挂钩。

我解开挂钩,她把胸罩掀开甩到床上,一腿踩在梳妆凳上,开始往下剥丝袜,这样她的那对胸器就颤巍巍地抖在我眼前。我习以为常地审视,有伸手去摸的想法,却忍住了。换另一条腿,继续剥丝袜,我忽然发觉女人这样剥丝袜,特性感。

我咽了口水,而她剥完丝袜,弯腰脱内衣。我看到她小腹侧面的那道斜斜的浅浅的有三四厘米长的伤疤,情绪微微波动一下,随即而来的是愧疚和不安。大学时一次防护没做好,她怀孕了,宫外孕,只好做手术,在进手术室之前,我俩抱头痛哭,也不知道为啥哭,反正都撕心裂肺。后面就留下了伤疤,每每我拂过那道伤疤,情绪都会低落下来,想起曾经的不快。

她若无其事地换了泳衣,才皱眉看我,说:“你傻愣着干啥,不换泳裤啊?”

我尴尬地笑笑,忙去手提包找泳裤。找出来后,她见是平角的泳裤,说:“你适合穿三角的,性感。”

“去,要那么性感干啥,又不用勾引女孩子。”我贫嘴。

“哦,看你说的,那意思我不是女孩了?”她撇嘴。

“嗯,你是女人。”我毫不客气。

说话间,我脱衣服裤子,阿青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我,一惊一乍地说:“韩松,你行啊,有肚子了。”说着她伸手摸我小腹一把,寒碜我:“挺肥的肉。”

减肥可不是一日之功,虽然昨日我做了一百零八个仰卧起坐,外加八十九个俯卧撑,还是减不下小肚子。我只好辩解:“去去去,人家是为了下一步的人鱼线做准备的。”

阿青扑哧笑了,前俯后仰地笑。我难为情地脱光了,换了泳裤。把浴袍抓过来,扔给阿青一件,又抓一件自己披了,遮挡了小肚子上的那一点肥肉。

酒店有自己的沙滩,我拿了房卡,和阿青乘电梯直接去沙滩。两个人站在电梯里,互相看着对方。阿青忽然说:“韩松。”

“嗯。”我应着。

阿青不说什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很想揪着她返回,把她正法了。

“你下巴上何时多了一个蝇子屎?”她一本正经地说,说着还凑近看,并伸出一个手指用舌头舔了舔,随后那个手指肚在我下巴上抠了抠,说:“不是灰,真的是蝇子屎啊。”她蛮吃惊的,好像发现了我一个重大变化一样。

我叹口气,有点服她。

我喜欢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和说话的那股劲,让人觉得她朴实,不遮遮掩掩。

“别说得那么难听,那是个痣。”我抗议。

“你行啊,三年不见就多了这么一个记号。”她满不在乎地傻笑。

“记号?”我瞟她。

“是啊,人家不是说身上的每个痣,都是时间的烙印,是为了记住某些事而打的记号。”她说着眉开眼笑。

“你真能忽悠。”我撇撇嘴。

出电梯就是沙滩。沙滩挺美,白色的细沙子,脚踩在上面一点都不硌脚。阿青飞鸟扑林般冲向大海,顺带把岸上的一个救生圈远远地扔到大海上,又解开腰带,甩下浴袍,就入了水,跟着惊呼:“我的妈,水好凉啊。”

旁边的人扑哧笑了。我一脸尴尬,把她的浴袍、拖鞋和我的浴袍、拖鞋收好,这才走向大海。三点多,又是冬日,太阳没有大中午的燥劲,只是懒洋洋地照着,让人犯困。

“快下来啊,快下来啊,别展示你那坨肥肉了。”阿青一手扶着救生圈,一边冲我喊着。

我除了有小肚子,一点也不胖。可是她用了一坨,特让人恶心。其他人看我,一个大哥忍不住问:“东北的?”

这大哥也是东北人,声音里带了股冲劲。我不是,但还是友好地嗯了一声就冲向大海。只是我可不会一下子扑进去,毕竟阿青刚才还大呼小叫地喊凉。我先湿了脚,试探地往里走,想慢慢湿了身再入水。阿青却推着救生圈游过来,站直身子,毫不客气地往我身上撩水。

“叫你磨磨唧唧,叫你磨磨唧唧。”她边撩水边恶作剧地笑。

水真的凉,我忍不住在岸边蹦跳躲水,却一脚没踩稳,重重栽倒在大海里,激起一大片水花。浪花裹来,瞬时淹没我。

我挣扎着起来,忍不住吼她。“你谋杀亲夫啊。”

阿青抿嘴笑,忙推着救生圈往大海里去。

我不是真生气,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过去。后来我们浮在海面上,随海浪载沉载浮,仰望蓝天白云,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看着,不知怎的,我隐隐地悲楚起来,觉得天空太深邃辽阔,而我们太渺小卑微。

游完泳,我俩回酒店一起玩泡泡浴。她躺在我怀里,四周的白色泡沫近乎淹没我们,泡沫沙沙破灭,显得房间格外安静。都没说话的意思,也没做太多小动作,好像这样坐在一起,相拥着就很幸福。耳鬓厮磨,两眼含情脉脉,双手相扣,一切自在不言中。

我想问很多事情,关于她。也想说很多事情,关于我。但思索中,感觉我的她的过往都很多余,也就罢了。说实话,我这三年平平淡淡,乏善可陈,没有任何可冠以大事记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可供茶余饭后唠嗑的谈资,更没有惊天动地让人无限虚荣的丰功伟绩。当然,可以说一些丑事,如悍不畏死地把省吃俭用积下来的积蓄一股脑扔进股市,结果六成六水漂。本想挣个盆满钵满,好凑个房子首期,而结果一下子回到解放前:赤贫。购房的梦想破碎,而房价毫无保留,蹭蹭蹭地上升,市中心每平方米六七万元,郊区也2万,光想想,就身心交瘁。再想想,好像购房已经成为人生奢望。在广州这样的城市,没有房子,总觉得没有根,没有家,那样,人就孤孤单单。

还有,今年第一次竞岗,取得笔试第一,但面试紧张,没搞好,最后整体滑铁卢。这就是两个月前的事,回想着心头还有根刺,心脏每跳一下就疼。算了算了,怎么尽是不好的事情,说多了都是泪,说多了,人都没了力量。

我勾头用嘴噙她肉肉的耳垂,鼻息扑进她的耳道,她痒,微微摇头,想避开。但迷醉此类爱抚,也没有真的避开。她手很不安生,左右手搭在我左右股上,轻轻地摩挲着,激起更多的泡沫。

我在考虑要不要就此做了。但觉得这样的搂搂抱抱更惬意,我喜欢安静,喜欢将所有的激情内敛,把自己膨胀着,精神抖擞着,然后正襟危坐中若无其事,道貌岸然中一本正经地享受两个人的世界。而不是,折腾等于发泄,发泄了总有衰败期,总有困乏感,总有漫不经心,总有心不在焉,当两个人挨着睡觉去,梦里实际很孤独,梦中根本看不到前方和未来。

“你在想啥?”女人敏感,从我沉默寡言中窥视到什么。

“想你妈,不知道她老人家这几年安好?”我冷不丁出了这念头,谈起她妈妈的时候,我言语里有着狰狞的懊恼。

“好着,她每天没事干,就喜欢广场舞,今年代表市里参加民间舞蹈大赛,拿了舞王。”

“哦,那她一定得瑟得四处张扬?”我才想起她妈妈的一点好,那老人家屁大点事,都能得瑟起来,在心态上把自己养得很幸福。

“那个不用她显摆了,因为整个屯的人都知道她是舞王。她前阵子喜欢显摆的是她受到某某领导的接见,那领导和她握手、合影,夸她是女金星。只不过近期不显摆了,因为那个领导被双规,摆在正堂的合影照都被她团成一团烧掉了。”阿青说到后面忍不住笑了。

她妈还真是个活宝,特能唠嗑,逮着谁都能说上半天。只不过,我俩这个节骨眼,竟然没有说我们自己,没有说调情的话,却去谈一个千里之外的大妈。原来三年后,我们首先谈的是她妈,在昨天深夜,我激动得不能自抑的时候,在我毫无困意盼着天亮的时候,我设计了各种各样的对白,想对阿青说你还好吗,你瘦了,甚至想象着复合,告诉她我还爱着她,我们重新开始吧。但这些对白在碰面时我忘得一干二净,最主要我们没有陌生感,也没有违和感,我们似乎从没有分手,似乎这三年我们通过另一种形式表达我们的爱意。蛰伏,就如动物们冬眠般的蛰伏,抑或是别的情况。所以,那些多余的话说出来就生分了,说出来好像会亵渎我们这种情分。

“冲澡吧,洗洗去吃饭。”我抬头看窗户,天在我们不知不觉中已经黑了。

“好,先说好,这几天的花销由我承担,你别跟我争。”她瞬间把话题转到很务实的事情上。

我想说不用,但想想还是算了,就说好吧。

我换了一套衣服,阿青换了一套裙子。裙子上是零零碎碎的小朵红色蔷薇花。只是出门时她拿风衣。

“风衣旧了,早该扔了。”我心里很暖,这是我送给她的。我庆幸当年咬着牙给她买这件新款风衣,三千多呢,大半个月工资。此时,这件衣服,给我许多许多的暗示,她时隔四年还穿着,说明她恋旧,身材没走样,时常穿,还为我保留着阵地,给我可以彼此牵扯下去的理由。

“那你再给我买件新的吧!”她傻乎乎地笑。

“嗯。”我甜滋滋地点头。瞬息想到这个月信用卡要透支了,但我很开心,是百分之百愿意为她买衣服。

“你说的哦,我可记住了。”她兴奋得小鸟依人,顺便伸手挽了我的臂弯。

“不用记,一会饭后就去买。”能第一时间满足她,让她开心,那就没道理延后。

“那快点,随便吃点什么。咦,那里有个饺子馆,东北的,我家乡味,走走走。”她性子还是很急,半是挽着半是挟裹地拉着我走。

阿青用东北话,大咧咧地喊着:“老板,来一份白菜猪肉水饺,再来份韭菜鸡蛋的,然后给份大拉皮,给我多浇点红油,多加点萝卜丝。”随后看我,说:“记得你就喜欢吃韭菜鸡蛋的。”

“感谢你还记得,一点不错。”我呵呵笑,平日里一个人,懒得做饭,也是在超市买韭菜水饺。

“那当然,面食类,你水饺喜欢韭菜的,面条喜欢酸菜牛肉面,还有锅贴,蒸面,外加菜夹馍,对了,陕西面皮你也爱吃。”她掰着手指数给我听。

难为她了,竟然记得一清二楚,我眼睛一下子很湿润。我和她在西安上学,当时我家并不穷,但我妈给的生活费有限,也只能带她去面馆,吃这些经济实惠的面食。好在她是东北人,对面食没抵触,要求也简单,一份水饺就好了。学校图书馆后面是饮食街,饮食街里的马家面馆,差不多每天都有我们的身影。不是那里的面有多好吃,而是那里的份量大,管饱,管吃撑了不会很快饿。

想着,我真想哭一场,我们的爱情是从卑微、贫乏开始的。只是,工作四年余,我们还是在偏僻的巷子里,简陋的小店里吃简简单单的面食。是追寻曾经的过去,还是因为我们彼此还是卑微着、清贫着?或许,出于无意,我们只是碰巧遇到这样一家简陋得有点寒酸的饺子馆。

老板很快把饺子端上来,份量很大。

阿青从筷子笼抽出筷子,她看出我情绪波动,愣了一下,脸上笑容收敛,不解地看着我。“怎么了?”

“想起了大学时。”我避开她的注视,心里挺愧疚。

“去去去,我俩出来不是怀旧的,都别提过去,只看眼前。”她嘻嘻笑着,把筷子整整齐齐地递给我。

大拉皮被端上来,果真有许多萝卜丝,浇了很多红油。阿青迫不及待,说飞机上的午餐太隔怼人,都没吃饱,说着大朵块颐吃水饺,一点也不顾及形象。而我斯文许多,吃水饺要细嚼慢咽,不然跟吃面团一个感觉。饺子味道不错,比速冻水饺好多了。大拉皮的口感也不错,酸辣味,爽口。此时想,我们是不是真的需要追求简单生活之外的东西,鲍鱼、鱼翅、海参、燕窝,我们真的需要追求吗?

我忽感觉自己想远了,还真的没有渴求过鲍翅参,甚至想都没想过。只不过,我在广州那个城,为什么过得那么压抑,那么孤独呢?真的是因为一间房,或是其他物欲需求吗?我问住了自己,不能解答出所以然。

去商场路上,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你妈身体现在好些没?”她问起。

我妈见过阿青,那时候她中风住院,我急忙忙跟学校请假回去,阿青见我六神无主,说什么也要跟着来。我还不知道家里是怎样的情况,不让阿青跟着去。

阿青不会讲话,说你妈要是就这样去了,我这未来的儿媳妇,不见婆婆一面,于心不安啊。我连忙呸呸呸,说她乌鸦嘴,说我妈一定好好的。说这话的时候,我流了眼泪,心中没底。阿青安慰我。想想也是,我带她回家,说不得我妈看到她,心情愉悦,病好了呢。

果不其然,我妈看到未来的儿媳妇,开心,原本中风歪了的嘴巴又歪了回来,正常了,吞咽不再掉饭。等出院时,除了高血压要吃药,摔伤的腿要休养,其他都无大碍。阿青乖巧,帮我妈做腿部、脚部按摩,又是帮忙擦澡,伺候得我妈舒舒贴贴。人嘴巴又甜,左一声阿姨,右一声阿姨,我妈本不是刻薄的人,此时更是疼爱。她拉着阿青的手,对我凶着说,你小子要是欺负阿青,我可不依。我恍若有不是亲生的感觉。

“她早好了,还眼巴巴盼着你进家门。”我随口说道。

“啊,你还没跟阿姨说分手的事?”阿青揪着话题了。

我眼睛里有了闪躲,只好实话实说。“我妈高血压,怕她受刺激,就没说呢。”

“那阿姨没问起来?”阿青停下来眨巴眨巴眼望着我。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俩两地分居,要时间。况且,我说房子还没买呢。为这,我妈把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十几万给了我,要给我凑房屋首付呢。”我说着,情绪低落下来,心里难受,我把母亲给的钱和自己的积蓄一并投入股市,钱都打水漂了。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这事都不敢跟老妈提。

“广州的房多少一方?”阿青问。

“就这半年不到,房价蹭蹭蹭地上涨,市中心有学位的,少说六七万,没有好学位的也要四五万。郊区便宜些,每方也要二三万。”我颇为无奈地说。发觉,三年来许多事都让人后悔,当初来广州,正是房价低峰期,都不知道买房子。还有股市,跌得一塌糊涂,还不醒目,盲目地相信证监会,一直补仓补仓。就是去年,深圳房价大涨时,都不知道赶紧入手广州的房子,结果广州紧跟深圳,也嗖嗖嗖地上去了。想着,我心里一阵苦涩。

“啊,那么贵。”阿青感叹道,明白了我的处境,她的情绪跟着低落下来。

进商场时,阿青忽地拉住我,说:“算了,咱别买衣服了。”

“怎么了?”我不解。

“别乱花钱了,你要买房子,还不省着花。我们明天换酒店,找商务酒店就行了。”看吧,阿青就是这样会过日子。

我蛮感动,可是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悲楚,只好说:“别了,买房子靠省吃俭用那点钱,那是没指望买房了。”

“那也要省着花。”阿青拉着我出商场。

我挣扎着站定,对阿青庄重地说:“别了,一件衣服还买得起,人那么努力地工作,除了房子,穿好吃好也是生活要义。”话这样说,却感到自己活得窝囊,买件衣服都成了生活的负担。

阿青这才作罢,表情里还有犹豫。我安抚她,说:“人在房子之外,还要有点别的追求,衣服也是一种品味追求。”

阿青盯着我,也许因为我为她的坚持,让她感动,眼圈都红了,最后猛地拉着我进商场。我打定主意,一定要给她买件漂亮的衣服,哪怕贵一点也好。

阿青换了好几套衣服,本意是买风衣,但看到各色漂亮衣服,她的眼睛立马一亮,要试试。开始她还征询我的意见,我说你一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她就乐呵呵地穷开心。索性不再征询我意见,掏出她的苹果手机,让我拍给她看。那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手机是苹果最新款,这妞,工作后,还是果粉。

她每换一件,就喜滋滋地从更衣室出来,穿着商场的木屐,挺着她的胸,板着她的腰,让我拍照。我拍了照,她自己看,审视一番照片,有时候会沮丧地摇头,随后去换另一件,有时候会说OK,吩咐我给这张照片做个记号。开始我还兴致盎然地欣赏,她有女王范,简单的衣服也能穿出气场,这些年她又是哈尔滨某娱乐电视台的主持人,多少跟时尚圈沾了边,所以挑衣服的眼光挺毒。

人的精力有限,我在看了十多件衣服,换了三四个铺位后,有了审美疲劳,开始分析女人逛街购物的目的,和乐此不疲背后的意义。还真是莫名其妙啊,我总结一句。

阿青又换了吊带裙,我看着她半藏半露的事业线,心里一下子挺龌龊,想着今晚重逢后的高潮。

“拍照啊,发什么癔症。”阿青说着在我面前,用手衔着裙摆,身子左右小幅度摆动,嘴巴里问:“漂亮吗?”

布料是丝质的,色染的鲜亮,阿青穿在身上,就如一个妖精般漂亮。可是会不会有点暴露呢,毕竟半个胸露着,半个背也露着?到了外面,会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盯着看呢。

我尴尬地笑笑,说:“这是冬天哦!”

服务员插言:“先生,三亚没有冬天啊。”

“可是她是大东北的。”我说得理不直气不壮,电视里,同一纬度的韩国,女主角冰天雪地里还穿着裙子呢。

“东北有夏天的。”服务员不甘心地争辩。

“说得对,这件给我做个记号。”阿青冲我坏笑,手指头打了响指,就去换衣服。

几番折腾后,我精疲力尽,这个口口声声要给我省钱的女人有了一大堆的收获:36个记号。我俩坐在商场的休息凳上,开始从36个记号里挑一件。我听到只买一件,差点崩溃。阿青忙顺杆子爬,说两件两件。见我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她顿时伸出手指比划:三件。

她会错意了,我惊讶的跟数量无关。唉,跟数量有关,36件挑1件,都是数字,我都被她搞糊涂了。我忙说好吧好吧,怕再收敛不住表情,她来个四件五件。

阿青左右滑动手机屏幕,一张张比对照片,看一张要死地说,这个想要,这个也想要,哎哟,选哪个好呢?索性她把手机塞给我,选你最喜欢的,毕竟女人穿衣服是给男人看的。

主动权回到我手里,看着照片里花蝴蝶般的阿青,我心里呼着女神,可是翻动几页后,我也有了困难取舍症,心底里渐生失望,对自我的失望,如果我是富二代,莫说36件,就是360件也打包。可是我不是,要选择,不仅要款式选择,还要价格选择。我的天,这些衣服我都不知道价格,人有晕倒的架势。我瞄了一眼商场,商场装修得挺漂亮,三亚又是旅游胜地,商场也无打折,估计很贵吧?我忙看衣服品牌,说实话我对女装品牌没什么概念,况且照片里也看不出什么品牌。

我发慌了,再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意思,凭着感觉挑了三件。

“这三件?”阿青左右翻动照片,嘀咕着:“这件嘛,印象家里有个类似的,毙掉毙掉。这件嘛,哪里都好,只是领子会不会有点大?”她征询地看我。

买单的时候,我按信用卡密码,有恍如昨日的迷瞪感。几番折腾后,最后,她敲定三件,又肉疼一番,划掉最贵的那一件,又咬咬牙,划掉最便宜的那件,只留下那个吊带裙。

只不过路过皮包店,她顺手拿了一个绣花皮质斜挂包,说盯了好久了,全国一个价,难得这里有9折,一般这个品牌都没有折扣。路过内衣店,看人家买一送一,她又添了两套性感内衣,说要跟背带裙搭配。

看着6千多的数字,我咬了咬牙,按下最后一个数字。打码机嘎嘎嘎地打印签单条,那一刻我才轻松下来。既然送了,那就送个心甘情愿,送个快意恩仇,我这个人还是有这点心胸的。

我签了名字,阿青眉开眼笑,挽着我的臂弯,喜滋滋的。原来哄女人开心这么简单,一件衣服,一个包,两套内衣就打发了。

出了商场,我感叹道:“我俩说好买风衣,结果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啊,是哦,都忘了看风衣,是不是三亚一年四季热,没人穿风衣啊,刚才都没注意到。算了,算了,懒得再找了,那风衣算你欠我的。”阿青毫不客气也毫无底线地说着,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表现得理所当然,我看她开心的样子,真觉得欠她一样。

回到酒店,阿青扑倒在床上,大呼小叫地说真累,穿高跟鞋累人啊,刚才都忘了买双平跟鞋,又说发觉逛街特累人,但说到底,是没钱,没钱人逛街累人,没钱的女人逛街更累,心也累。说着她眼巴巴地看我,征询道:“没出汗,不用洗澡吧?只是刚走得脚好疼,要不要你帮我按摩按摩。”

“你忘了,我们出门之前不是洗澡了?”我看着她懒洋洋的样子,心疼起来,侧身坐在床沿,手轻轻握了她的脚,轻轻地拿捏。我没有忘记几年前她教给我认穴位的方法,我从足底的涌泉穴开始拿捏,大敦穴,太冲穴,太白穴,太溪穴……一个个按捏着。四年来没给别人按摩过足部,也没有跟自己拿捏过,但是我还是记得这些,抑或是她的脚上早被我烙下印记,时隔这么多年我还可以准确地找到。

忘了交代一点,阿青出生于中医世家,她那个有点刻薄又是女金星舞王的妈妈,就是一个知名的中医,阿青说她妈的唠叨就是因为经常对病人嘘寒问暖练就出来的。我曾问阿青,你怎么不学中医,她说她不想成为她妈,随后只笑,说她哥已经继承了衣钵,而她妈因为一件医闹丢了公职,人耿耿于怀,所以要让家里人出一个律师,以后有医疗纠纷,可以帮忙打官司。至于阿青毕业后没当律师,而去电视台,这个纯属意外。毕业那年阿青和我一起去广州考公务员,她没有入围,而哈尔滨恰有电视台开拍法制节目,要人,阿青没司法任职资格证,人也不太想做律师,就去电视台面试,结果被录取,当记者。至于后来怎么成了娱乐节目主持人,那是分手后的事情,我没来得及问她。

阿青虽没成为中医,但自小受熏陶,也学过经络,所以认穴很厉害。大学时,两个人滚床单之前或是之后,她喜欢教我认穴,顺便给她放松放松。

我的手从脚部转移腿部,她吩咐道:“你不会把丝袜脱了啊?”

我悻悻然,手顺着她的玉腿往上延伸,在裙摆深处摸到丝袜的口,往下拉。

她猛地弹腿,发嗲地说:“你真坏,你拉人家内裤干啥?”

内裤?我窘迫地红了脸,她却扑哧地笑出声。哦哦,她玩弄我,我顿时扑过去。

就这样,我们没有前奏,没有半推半就,没有欲拒还迎的虚伪,一切都很自然,毫无拘束,轻车熟路。过去的四年,在我俩这里,好似被压扁成一张透明轻捅可破的纸,乃至于我们可以轻松地穿越回四年前。

第二日,我们被电话吵醒。是阿青的电话响,她迷迷瞪瞪地拿了电话,问谁啊,随后嗯嗯啊啊,一会说用,一会说好吧,又问现在几点,最后敲定就九点吧。等挂了电话,我问:“谁啊,你妈?”

“没,杨大哥?”

“哪个杨大哥?”

“昨天接机的杨大哥,他问我们今天用不用车,去哪里玩,他好送我们去。他建议去海角天涯,我说行,约他九点来接我们。”她说话的时候慵懒地往我身边蜷缩身子,手搭在我身上。

我看了眼窗外,外面大亮了。“现在几点了?”

“他说8点,还有时间,我们再睡会。”她眼睛都不睁,把头埋在我胸脯上。

“啊,8点了,那要起来吃早餐。”

“算了,不吃了,二顿凑成一顿吃,省点钱。”

“早餐免费哦,是自助餐,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应该不会差吧?”我问她,犹豫要不要多睡一会,昨晚两个人折腾到大半夜,精疲力尽,才好好地睡下。

“免费啊,那不要浪费了。”她腾地坐起来,被子落下,露出半裸的身子。

“有点困啊。”我发觉昨晚用力过猛,腰都酸痛了。

“起来吧,吃饱了才有力气逛。”她说着掀被赤着身子去洗手间洗漱。

我一动也不动,真想在酒店休息一天,明个再出行,但又不想扫阿青的兴,也磨磨蹭蹭地起来。

洗刷后,我们去吃饭,两个人都没节制,把肚子吃得圆鼓鼓的,用阿青的话,中午可以不吃饭了,二顿合着一顿吃。

这时杨大哥打电话过来,阿青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应着说马上下去,让他稍等。下楼时,我问阿青:“你说杨大哥带我们出去玩,给不给钱?”

“昨个问过了,他说不用钱。但没有免费的午餐,人家也要过日子,到时象征性给点小费,只是别太小气。况且,来之前,听同事说,他们这些掮客一般带客去景点、饭店消费,景点和饭店会给提成的。”阿青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们不如自己滴滴出行,想去哪玩就去哪玩,多自由。可别让他带到黑景点,被卖了还要帮他数钱呢。”我主要担心阿青一上车又会跟他噼噼啪啪地谈天说地,太吵,而且那时候我就如一个透明人,傻傻坐着,一句话都说不上。

“看你,别把人想得那么坏,他也不过是过日子。今个,一天下来,你就给100元小费,他如果嫌少,明天就不会来了。至于景点,明码标价,对于我们散客,也没啥优惠,他能够从中挣点,那是他的本事。”阿青一到这个时候就大大咧咧的。

到了一楼,杨大哥等在那里。他对我笑了笑,问阿青晚上睡得好不好,说这片这个五星级酒店最好,晚上感觉冷可以让服务台加被子,饿了,也有宵夜提供。你看,没得就关心人家睡得好不好,我在他俩身后撇嘴,犯嘀咕,总觉得这家伙热情得过头。

上了车,杨大哥说去海角天涯,就是逛一个情怀,期望别太高,因为那里就是几块大石头。但是可以坐船,在海上再回头看那几块石头,才稍稍有点感觉。阿青问海角天涯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到时顺便逛。这下,杨大哥开始滔滔不绝,对各景点进行隆重推荐。我也用心听,顺便百度相关景点的情况,看有无黑幕。

被打了预防针,我对天涯海角没抱多少期望。但临近海边,没有看到往大海里延伸的海角,没有看到所谓的天涯,只是远远地看到海边有那么一堆大石头,人心里难免有点丧气,果不其然,看景永远没有听景好。

“那就是海角天涯,一堆大石头。说实话,还不如一些人家的假山奇俊。景区门票有点贵,一人100元,一些人为了省钱,干脆坐船海上看,也能临近大石头拍照,只是不能登临上去。”杨大哥伸手指了指远方的那排石头。

阿青手搭遮阳棚,眯着眼看车窗外的海,好一会征询地问道:“杨大哥,坐船游海角天涯要多少钱?”

“也挺贵,印象有60的和150的,只不过可以出一段海,吹吹海风,看看海天一线的情景,也不错。”杨大哥不紧不慢地开着车。

“那大哥你看有无必要去景区?怎么看像一个公园样,没啥意思吧?”阿青根本不征询我的意见。

“各有各的好处,进景区可以游园,可以在白色沙滩上散步,还可以登临石头上。而游船,也可以靠近石头拍照,最主要能够出海。只不过说真心话,我情愿坐船,毕竟经济些。而且在海上看那些石头,别有一番感受。”他谆谆善诱地介绍。

“那我们也不进园吧,坐坐船就好。”阿青征询我的意见。

我正有此意,百度上,好多人认为逛海角天涯景区很不值。我忙点头,阿青就吩咐杨大哥带着去买船票。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坐农家的渔船,船上提供免费的小吃。只不过有点远,但意味着坐船观景的时间长,你们要不要去?”杨大哥提议。

“听你的吧。”阿青对我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我不说什么,只要最终能够到目的地就行。杨大哥开着车,绕过海角天涯景区,开车七八分路程,到了一个小的码头。那里漂着几个老式的木头船,船不大。我看到还有其他人准备登船,就在杨大哥指引下,买了两张船票。

此行有六七个乘客,我和阿青找了角落坐下。船里很有生活气息,有煤炉子在烧水,有挂着的被海风吹得泛白的鱼干,有在风中嗡鸣响的用贝壳做成的风铃,而且船尾还挂着渔网。

一位阿姨给我们端上一碟瓜子和一碟椒盐虾米。渔夫摇动辘轳把船锚拉了起来,启动发动机,船晃晃悠悠地向大海驶去。阿姨解释,说先去海上看看,然后送大家到海角天涯拍照。

我和阿青很兴奋,走上船头甲板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吹着阿青的长发,又从我耳边吹过。甲板上还有两个小伙子,像是两个大学生,轮流着依着栏杆摆拍。我忙拿出手机,给阿青拍照。

阿青穿着新买的吊带裙,吊带裙是向日葵那样的洋黄色,此时衣裙被阳光照着,非常明艳。风吹动裙摆,我抓拍几张照片,阿青凑过来看,好一会,认可我的摄影技术。她跟那两个年轻人说,让他们帮忙给我俩拍几张合影照。

小伙子很热情,过来帮忙。我和阿青站在栏杆处,背对大海,开始两个人之间有若即若离的距离,在拍了几张照片后,阿青伸出臂弯挽住我的胳膊,头一歪枕在我的肩膀上。我心间瞬时很暖,很受用她的小鸟依人。

船漫无目的地驶入大海,游客由最初的新鲜感渐到后面的疲软与无动于衷。天涯海角在逐渐浓缩,成了弹丸,直至消失不见。视线里除了有座孤岛外,海天一线,浪不大,船晃晃悠悠,我不是诗人,不然此情此景,应该可以写出诗来。现在,却只留下一肚子朦朦胧胧的诗意,而无从表达。

让我们领略这片海域的美后,船折航。回航的目的明确,就是天涯海角景区。船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在晃晃悠悠中天涯海角出现了,猛一看,那大石头就如大海这只巨兽伸向大陆的独角,也许,这才是海角的本意,而天涯在身后,意思是天的边了。

慢慢地,景区完整地出现在眼前。我觉得它就是一个普通的公园,临海的地方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头。船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直到离大石头10余米的距离,才停下来。那个阿姨出来,说船不能再靠近了,只不过这里恰好,可以拍全景,你们拍照吧,可以拍天涯石,不要拍海角石。没带相机的朋友,想留念的话,我们船上有立可得拍照,一张10元,一张10元。

“给我们来两张。”阿青托一样,立即应道。

我很想说有手机,但看阿青那股热情劲就不再反对。

阿姨高兴地应下来,去拿相机。阿青拉了我,说合影。我心间涌动莫名的情愫,在海角天涯处拍照,怎么有海枯石烂的悲壮呢?

船摇摇晃晃,并不适宜拍照。那阿姨明显没有受过摄影培训,却想拍出专业水准。她这里选景,那里调镜头,我和阿青浪费了许多表情,才拍了一张。不多久,晒出照片,她满期待地把照片递给我。

拍得很不错,我俊她秀,随便拍都很上相,背后是大石头,那几个字也在背景中,南天一柱。

“不错,不错,拍得不错,这张你留着,南天一柱,一看挺适合男人保存。”阿青笑嘻嘻,对渔妇说再来一张。

阿姨说等一会,船换了地方,再拍。有个男游客在一旁瞟了一眼照片,也嚷着来一张。而我,品咂着,什么适合男人保存,两个人的合影照,当然要保存了。只不过,以后别人看到,我俩这么亲密地摆拍,问起关系,我该怎样解释?

船换了地方,又让大家拍照。这渔民挺懂游客的心思,在他们的想法里,游客到哪个景点不是拍照呗,拍一通就证明到此一游。

阿青拉着我合影,阿姨取舍半天,按下快门。照片出来,依旧是俊男靓女,背景还是大石头,只不过字是“海判南天”。阿青抢过照片,说这张我保存。

海判南天,这又是什么玩意?我不懂历史,平日也不关心这类景点,一时想不起什么典故。倒是南天一柱意思明确,我忽想起一柱擎天,顿时明白阿青说适合男人保存的意思了。真是一个女流氓,明明是一片自然美景,偏被她想得那么龌龊。

船接连换了几处,让大家拍照拍个够。这才离开,它驶向远方的小岛。那两个学生累了,坐在船舱里聊天。

一个说:“这就是你说的诗在远方?我看不出什么诗意,完全被你坑了,几块石头,害得我们大老远跑来。”

另一个不屑地回答:“在你眼里是石头,在诗人眼里则是诗歌。这只能说明你庸俗不堪。”

我却想起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的诗句,高晓松的,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我回望那几块大石头,在我眼里也是石头,是让人泄气的垃圾景点,是不是我也是俗人,没有了诗和远方?

渔夫在船尾开始撒网网鱼了,阿青很好奇,过去看。

收网,网了一些小虾。阿青好奇的是渔夫撒网收网,现在都是半人工半机械化,机械会把渔网弹射出去,渔民觉得可以了,按按钮,机器会快速拉网。网上来会有鱼虾、石头、贝壳,也有其它什么东西。

我没多少好奇心,目光放远,看海。我的诗和远方又在哪里?古人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古人的天际流云瞬息变,地上沧海成桑田又在哪里?天涯海角,多么诗情画意的地方,为何在我这里只是几块石头?还有,景区圈养这几块石头,当用一百元才能购买一观的时候,是否还是当初的诗情画意?

我不知道,只能质疑我自己。若干年前,风华正茂的那个人,没想过追求生活的诗意,再往前,那个学霸,那个莘莘学子,埋头苦读圣贤书,何尝想过诗意?再往前往前,曾经依在母亲面前的孩子,咿咿呀呀学语,学了唐诗,背了宋词,母亲在听那抑扬顿挫的童声时,听到的是诗意,还是对这孩子有了沉甸甸的期望?

一个没有诗意习惯的人,又如何会有诗意?我把思绪收敛,我怕脱缰野马,再奔向另一个虚无的唯美的远方世界里。还是留在眼前,蝇营狗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吧,过你那不知道方向也很盲目的小日子,过你那房子车子票子妻子孩子的小日子。不知怎的,我的情绪沉甸甸的,这种沉甸甸的负累好像从很久很久就开始。是大学毕业后那个冬天吗?是工作一年后那个冬天吗?还是我和阿青分手的那个冬天?

我已经记不起太远的事情,昨日的昨日,我做了什么,亵渎了什么,盼望着什么,都不曾刻意地记过。只是,也就两日,我还可以回想起前晚那一夜的不眠,盼着第二天的重逢。但是如果今天没来海角天涯,没听到那两个学生的评述,若干天后,我会记起那一夜的失眠,会记起曾经渴望着的重逢吗?

阿青惊呼起来,因为捞到了大虾,有一虎口多长的大虾,放在甲板上还活蹦乱跳。阿青的兴奋来自于对生命的惊喜,没想着它即将没有命。而渔民更是笑逐颜开,想着收获,想着大餐吧。

我强作欢颜,看着阿青,前晚的失眠,前晚的渴望,而现在这个人在这里,我对她浓浓淡淡有说不清的情愫,想让她开心,想让她永远开心。昨晚我们做了爱,回顾了若干年前的如胶似漆。但是,除了这些,我能为她做什么?除了送了一件衣服,送了一个包,我能为她做什么?看似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事实我所做的有限。抑或,她并没希望我做什么。我自我安慰。

船缓缓地走,阿姨见我默默地看着远方,她说天气更好的话,可以看到越南,看到马来西亚。我扭头看她。她补充说,当然都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辨别不出来。

我对她微微一笑,没有搭话,觉得和她并没有要说的话。她也不在意我感兴趣不感兴趣,也不在意我回答不回答。她又去忙自己的了,拎着红色的塑料水桶去捡甲板上的大虾。一会功夫,已经抓了十多只大虾,还有很大的一个贝壳。阿青正一手提着裙子,一手伸着指头捣贝壳的盖。许多小虾,阿姨会顺手扔进海里,那些有小指头粗细的小虾被留着,椒盐了可以免费招待客人。

船到小岛的时候,我以为会像来的时候一样,绕岛后折回码头。而渔夫抛锚,船停下。他搬出一块木板,搭了一条从船上到岸上的独木桥。

“请大家上岸游玩,大概一个钟后回码头。”渔夫喊着,又补充一句:“岛上有淡水,我给船补充水。”

我们登岛,岛上有椰子树,有沙滩,还有不知名的灌木丛。我喜欢这里,总觉得大海中央的孤岛,给人冒险的经历。

我正准备招呼阿青,绕岛漫步一周。渔妇阿姨喊起来:“喂,刚捞了很多虾,大家有无兴趣吃啊?船上有烧烤炉,可以烤着吃,反正快中午了,估计大家都饿了。”

哦,我终于明白在岛上一个小时的真实用意。一大学生问:“免费吗?免费我就吃。”

说完,大学生自己笑了,显然知道不可能。

阿姨也笑,说:“只收点辛苦钱,辛苦钱。”

阿青这个托急不可耐,问:“那多少钱?”

“靓女,这是野生花竹虾,一条有二两,所以贵,每条38元。”

一只38元?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呢?我怕阿青答应,提醒道:“你不是说二顿合着一餐吃吗?”

阿青露出羞涩的笑容,说:“这不是刚捕捞的,够新鲜呗。阿姨,你先给我来一只,好吃再加。”

阿姨看我。遇到吃货,我只好点点头。

没多久,第一只大虾被烤得皮焦肉嫩,香气四溢。阿青接过竹签,也不怕热,咬了一口虾肉,闭着眼慢慢品味。我本来不是很饿,闻到香气,就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我看其他几个游客,他们也眼巴巴的。

“好吃吗?”我见阿青睁开眼,忙问。

“不错,不错,肉很甜,有嚼劲。”说着她把剩下的半截虾递给我。

我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把半只虾咬进嘴里。肉确实鲜美,至于是不是花竹虾,我说不出所以然。

“阿姨,给我俩一人一只,挑大的给我。”一个大学生忍不住了。

“也给我加两只,算了,三只,再烤三只。”阿青特意加重语气。如果不是因为认识她,我都以为她是托呢。

阿姨笑逐颜开,连声说好。其他几个游客迟迟疑疑也说来一只、两只。

渔夫忙过来帮忙。阿姨看着阿青,问:“美女,那个蚌要不要便宜给你?我给你拌辣椒、姜丝和葱花,保准你吃了喜欢。”

“怎么便宜法?”阿青忙追问。

“一斤65元,这个蚌少说二斤多,我算你二斤,怎样?”阿姨说着看了一眼水桶里的大贝壳。

“好,只是你一会细心些,别把贝壳给我搞烂了,我吃了肉,贝壳带回去做首饰盒。”阿青很是兴奋。

“贝壳啊?回头上岸,我送你一对更好的贝壳,保准比这个漂亮。”阿姨见生意能成,很开心。

“好啊,好啊,阿姨你真好。”阿青得意起来。

我没有吃过蚌肉,也充满期待。主要阿青开心,我受她感染,内心也很热情。本来还存有被坑蒙拐骗了,有水鱼之虞,但想想也就是三百元的样子,在广州随便去哪个高档地方小资一下,二个人三百元还搞不定。如此,也就心安理得,难得陪美人吃得开心。

蚌上来,那对蚌壳直接做盘子,阳光照耀蚌壳,有耀眼的蛤蜊光,光看这对“盘子”已让人食欲大增。阿青迫不及待,叨了一块肉往嘴巴塞,有那么一愣神,就表露出陶醉神情。

我知道她浮夸,忙下筷子,挑肥拣瘦一番,才挑一块入口,没有腥臊,甜、嫩,爽滑,可谓美味。阿姨送了两碗饭,说吃辣的,下饭。此时,看这对渔民夫妇,觉得他们挺朴实,而不似媒体所言的险恶。

饭后,渔船才起航。享受了美食,是这次行程中的意外。阿青犯困了,头侧歪,枕着我的肩膀睡了。船随浪颠簸,我小心翼翼地伸着臂膀护着阿青,怕她坐不稳摔着了。这时候我才认认真真地审视阿青,这些年她应该勤于保养,没有看出岁月留痕,皮肤白皙细嫩,吹弹可破。她五官很精致,算是美女,我不信这几年没有男人追她。可是我一个QQ留言,她就毫无顾忌长途跋涉地来赴约,又说明了什么?她还爱着我,还迷恋那个曾经给她甜蜜爱情的人?可是,我当初发下的誓言,一个个没有兑现,我这个人还有什么可以来相信?也没办法来依赖,没有房,没有社会地位,甚至不敢对她说,你来吧,找不到工作我养你,连这点魄力都没有的男人,你还爱他什么?

我看着,心里充满愧疚、不安,时隔三年,我还是不能给她答案,给她承诺,甚至我不知道这次重逢的目的,我到底为了什么约她?难道就是因为有福利券,却不知道和谁一起旅游吗?我忽发觉自己挺阴险,她或许奔赴着爱情而来,奔赴着将来,而我只能将她的希望落空,9天后,我们依旧天南地北,她在哈尔滨,我在广州,甚至我们仍然不会联系。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看不到别的出路,我一下心虚起来,人茫然失措,有着深深地负罪感。不争气的眼泪掉下来,我想把阿青紧紧抱在怀里,可是我很无力。

船到码头,船抖动一下。阿青醒来,渔妇阿姨特意过来,说要送阿青漂亮的贝壳。阿青一下子容光焕发,说好啊好啊。上了岸,杨大哥从棚屋里出来,远远冲我们招手。

阿青也向他招手回应。

杨大哥走过来,说:“还行吧?”

“还行,挺好玩的,吃了海鲜。”阿青从昏昏欲睡中完全醒来,言语里带着喜悦。

“是吗?吃了什么好吃的?”杨大哥随意地问。

“虾和贝壳,味道美极了,就是有点小贵,花了近300元。”阿青很交心地说。

“海鲜会贵些。下一步准备去哪里玩?要不要潜泳?”杨大哥看了一眼手表,建议道。

二点多,去潜泳也不错。只不过阿青打了哈欠,说:“改天吧,今天累了,还是回酒店睡个回笼觉。”

“好,我送你们。”

“等一会,那个阿姨说送我漂亮贝壳呢。”阿青说着扭头看不远处的农家。

杨大哥哦一下,说大贝壳找银店镶了银边可以做首饰盒。我在一旁听着,难不成东北女人的首饰盒都是贝壳做的?

没多久,渔妇阿姨拿了一对大贝壳过来。阿青迎上去,看了贝壳,连说好漂亮好漂亮,接过贝壳,更是爱不释手。

那是一对金黄色的近乎是圆形的贝壳。杨大哥看一眼,说:“这种贝壳别的地方卖,少说上百元。”

阿青听了,忙掏一百元钱要给那阿姨,阿姨没有接钱,摆手说送的送的。阿青也就作罢,连连表示感谢。

我们上车,杨大哥问明天有意去哪里玩。阿青说明天换酒店,去三亚湾那边,后天再出游。杨大哥忙说,那我明天过来接你们去酒店。我很想回绝,但阿青爽快地答应下来。

真是莫名其妙的人,怎么粘上我们了。我心里有小九九,所以一句话没说,只是坐在后面闭目养神。

“妹子,你俩什么关系?”杨大哥突然问道。

阿青推了我一把,笑嘻嘻说:“你猜呢?”

“我看不像老公,说是男女朋友,但我看他是南方人,我们东北女孩一般不找南方男的。难不成你们是网友?”杨大哥调侃十足,说完就笑。

“网友?大哥你真逗。”阿青笑起来。

我坐直身子,不爽道:“喂杨大哥,为啥东北女的不找南方男的?”

“明摆着啊,地缘上的原因,一是我们东北女的个子高,南方男人个子矮,身高上不行。二是北方冷,南方热,生活习惯有很大差异。三是东北人性格直,南方人则喜欢转弯弯,性格容易不合。还有,东北人有宗族观念,做父母的很少愿意女儿远嫁他乡,怕受欺负了帮不上忙。”杨大哥分析着。

阿青一旁只笑,我不以为然,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地缘差异已经很小了。况且,这三亚,都有很多东北人。”

“也是。现在我们东北人喜欢来南方,三亚的外地人,七八成都是我们东北人。”阿青插言。

“那你俩是情侣了?”杨大哥从内后视镜看我俩。

阿青和我十指相扣,正偎依在一起。我没有答,不知道该怎样答。阿青也没有答的意思,只是仰着头看着我,大眼睛扑闪着,嘴角带着幸福的笑意。

杨大哥只好奉承:“你俩很般配,有夫妻相。”

我和阿青互相看着对方,我眼睛里了有了闪躲,但紧紧地把她拥在身边。

回了酒店,阿青说等等睡一觉,然后游泳,今天中午吃的太精细,要运动一下减肥。你啊,只注意吃相没注意控制,剩下的蚌肉都被你吃了,你的小肚子就是这样来的,你要多游半个钟才行。说着她摸了一把我的小肚子,嘴角微微勾出笑意。

我尴尬笑笑,中午吃得确实过饱,一是那蚌肉鲜美,二是不想浪费,况且那么贵,三是我们坐在沙滩上,面前是大海,一浪一浪,美食美景,怎么都该细嚼慢咽好好欣赏。

进房间,阿青扑倒床上,哼哼唧唧地说我睡了,中午有午睡的习惯,不睡怎么就觉得没命一样。我说你脱了衣服睡啊,她说你帮我脱呗,一副耍赖小孩的样子。

我没辙,只好半跪在床上给她脱外套,脱衣服。还没脱完裤子,这家伙就睡死的样子,发出平缓的呼吸声。我给她盖了毯子,也脱了衣服,侧躺在她身边。我看着她的脸,眼里有浓浓的情谊,心里却像荒原上的茅草,凌乱、毫无章法。

我对自己的工作并没满意,当然更无深恶痛绝,机关的那些工作,算不得体力活,只要你花点心思都可以应付。但是我不喜欢机关那种氛围,尤其这些年,总觉得有第三只眼,在注视你一举一动。如芒在背,这种感觉让人压抑,你需要小心翼翼,不能由着性子,不能张扬。抑或,机关适宜老年人,他们已经有了丰富人生阅历,懂得厚黑和隐忍,墨守成规,这样才可以游刃有余。而我还年轻,25岁,一个年轻人,有创新的意愿,有打破旧框框的意识,却塞进体制内,好在我不敏感,还可以傻乎乎地处之泰然。

我要不要辞职去东北呢?我头疼起来,这想法之前都有,但是一旦去践行,我发觉缺少勇气。但不辞职,难道让阿青辞职?我深情地看着阿青,我爱她,这点我很明确。我不知道她在电视台做得怎样,我有关注她微信朋友圈的想法,可以通过那个圈了解她的近况。但想想还是罢了,怕彼此纠缠得太深,交集太多,乃至于我更拿不定主意,乃至于我重新在矛盾中痛苦。我看着阿青婴儿般地睡着,总觉得她还是三年前的她,单纯,朴实,直接,对生活有劲头有热情。而我看似没变,但实际懦弱了更多,没有魄力,没有胆识,意念里甚至有淫邪的欲望。

算了,不想了,顺其自然。我喊她来,不是给我困惑,给我痛苦,而是想着放松,想着给一潭死水的生活注入点活力。一潭死水?不至于,充其量波澜不惊的生活。我暖暖地看着阿青,思绪流淌,阿青,我爱你,真的,这三年来我没有忘记你,没有忘记曾经的日日夜夜。就在前晚,我想过复合,想过和你一辈子。我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也睡去,只是眼泪默默地流淌,这就是我和阿青的爱情。

收拾行李。杨大哥因为有其他客人,不过来了。阿青颇觉遗憾,说杨大哥怎么不够意思,连个嗑家长里短的人都没了。

“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说和我没话聊?”我停下收拾,不满地看她。

她嘿嘿笑着:“不是那意思,不是那意思。人家说唠嗑家乡话的人啊。看,就这都生气啊,看你敏感啥,莫不是在吃干醋?”

“吃醋,吃他的醋?那我真病得不轻。”说完,我犯嘀咕,我怎么看不顺眼那个杨大哥呢,总觉得他缠着我们不怀好意。

“那就好。赶紧收拾吧,我还急着去三亚湾看海呢。”阿青说着收晾晒的衣服。

我不是真生气,也知道阿青想有个旁人说说闲话。行李很快整理好,阿青扑倒在床上,抓着枕头被角,肉麻地说刚恋上这张床,就要分手,一脸不舍得离开的表情。随后翻转身说我,你就会瞎折腾,出个游也要搬迁几个地方,你呀,明显喜新厌旧。我知道她说着玩,可是她依依不舍的表情,却触动我的内心。

喜新厌旧,多说的是男女关系,用在旅游上,不合适。旅游是在途,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本就是颠沛流离的过程。我忽觉得阿青可爱,竟然会喜欢上酒店的床,亏她可以说出口。

我叫了滴滴。上车后,一打招呼,阿青就与那年轻仔辨识出对方:老乡。这跟杨大哥在场一样,阿青又找到聊天对象,互相问了出处,吉林与黑龙江跨省,但都是东北,大东北的人团结,地缘上有亲近感。阿青不避嫌,问人家收入、婚姻和孩子,顺带问准备定居三亚啊,那房子买没。

年轻仔骂娘,说这些年北方的炒房团来了,把三亚的房炒到二三万,谁买得起啊。只不过好在三亚的房子闲置率高,租不出价钱。

我忍不住插言,都是你们东北人过来购房的多,才抬高房价的。发觉你们东北人都逃离东三省,扎根南方呢。

那当然,东北气候差,尤其是冬天,零下四十度,户外都不敢待,家里有暖气,可是人在里面一两个小时,皮肤就干,呼吸就闷,所以过南方的多。年轻仔把迁徙当成理所当然。

你们还喜欢扎堆,左邻右舍只要有一个搬到南方,就会呼朋唤友一起过来。我一直在想,人怎么可以说抛弃就抛弃故土呢。

那说明我们东北人重情义,换了个地方,大家还是要左邻右舍。阿青插话。

“你妈怎么没准备南迁呢?按理说你妈自由职业,来南方照样开诊所啊。”我忍不住问。

我妈不行,之前有同事撺掇我家也搬南方,你听我妈怎么说,她说她的诊所有好多病人,她要是搬走了,那病人怎么办,难不成跟着搬?张家奶奶,心血管疾病,要中药调理,李家姐姐,糖尿病,也要中医调,还有这个大叔那个爷爷,说得都好像离不开她。阿青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你妈有回头客,换了地方要重新来,自然不乐意了。就是其他人,有稳定工作的,也不会轻易过来。我哥在政府工作,一个月的工资连我挣的一半都没有,让他辞职过来开滴滴,也犹犹豫豫,我那嫂子为这事打电话骂我呢。不比我,当初没工作,迫不得已才来这里,虽然混得不咋样,但比老家强。年轻仔做了到位的总结。

我听在心里,想也是,大多数人不外乎求个稳定。一旦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何尝不是这样,因为稳定而没有勇气放弃。

阿青和老乡继续聊着,而我心情沉闷。看着外面蔚蓝的天空,不知怎的,渐生出烦意,好像什么堵在心口,缓不过气。

到三亚湾,车沿滨海大道行驶。阿青看着高大的椰树和银色的沙滩,还有风平浪静的大海,忍不住说,真想扎根这里,太美了。

“那就来呗,像你这种美女,有大把东北汉子喜欢呢。”年轻仔鼓动着。

“是吗?那来了不愁嫁了?”阿青说着挑衅地看我一眼,潜台词是本姑娘不愁嫁不出去。

“当然,我们东北汉子还是喜欢找北方人,毕竟这边的女人个子不高。”年轻仔根本不管我在身边。

“好,容我考虑考虑,不排除南下的选择。”阿青笑嘻嘻地说道。

我连忙咳嗽一下,年轻仔才想起我,忙说:“说笑说笑,姐姐你怎么会愁嫁呢,你身边就是你男朋友,赶紧让他娶了你。”

阿青咯咯地笑起来,不说话,只是两手攥着我的胳膊,身子挨着我,一脸幸福。我渐渐品出味来,她是不是在暗示我,刚才她明明说会考虑南下,不排除,这是不是只差我一个重新开始的请求?我一下子看开许多,身子跟着放松。

只是当初是她说的分手,我现在重新请求复合,她会同意吗?我会不会会错意了?如果请求了,她不同意,那就难看了。只不过,她不远万里赴约,应该会同意吧?我不知道,我看着阿青,心里热辣辣的,呼喊着让她来南方。

我心情大好,整个人有了干劲,原来我在渴望着她来广州。我顿时想象她来广州的情景,房子应该先买了,唉,悔不当初,不该买股票。回去跟老妈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老家的房子卖一套,凑个首付。估计,老妈会骂我了,谁让我炒股。嘿嘿,我说跟阿青结婚用,老妈一定会同意。只是,房子是父亲留下来的遗产,不知道家姐会不会同意,真的同意卖,她会不会要一半呢?我迟疑起来,什么事情一旦面对现实,就会复杂很多。

到了酒店,阿青又在嘀咕奢侈,又是五星级酒店。只不过她已经知道福利券是怎么回事,也就没有再说换房。是海景房,隔窗可以看到大海。唯一遗憾是酒店没有自己的沙滩,隔着滨海大道,那里有沙滩。此时中午,太阳正烈,沙滩上没有人。

“我们吃饭去,刚才你老乡不是说,往前走几里路,有广场,那附近有很多吃的,还有海鲜一条街。”我虽然不饿,但是个吃货,想去海鲜一条街看看。

“好,虽然不饿,但海鲜不胖人。”阿青一口答应。

我决定走着去广场,走沙滩,穿椰林,既然是出来旅游,就不要想着享受。阿青信誓旦旦。

我指了指她的脚,提醒她穿着高跟鞋。阿青看了一眼鞋子,一脸尴尬,随即两脚一搓,脱了高跟鞋,又把丝袜脱了。“这不成了,走沙滩正好。如此细腻白净的沙滩,走起来一定不硌脚,你也脱了鞋子呗,一个大老爷们,别那么矜持。”说着她弯腰扯住我的裤腿要帮我脱鞋。

我只好投降,脱了鞋子,和她赤脚走在沙滩上。大中午,冬日的阳光只是暖暖的。沙子也是暖暖的,人走在上面并不凉。

“按我妈的说法,人是土生土长的,平日里要多接地气,才能袪病防邪。”她拎着高跟鞋,低头用脚趾头在沙滩上写我的名字:韩松。

“你埋汰人是不是?用你臭脚丫写我的名字。”我不忿地说着。

“人家心里有你,才会写你的名字。对了,写韩松到此一游,行不行?”阿青总是有很好的理由。

“那也要写韩松与木君青到此一游吧。”我憨憨傻笑。

“才不写呢,如果有好事者,拍了照发上网,说不得我俩一下子成了网红呢,就如早几年那句谁谁谁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就莫名其妙地火了。”阿青撇嘴,不写了,踩着猫步前行。

“喂,你想多了,说不得遇到调皮捣蛋的孩子,看到了,只会在我俩的名字上打叉。”我忙跟上去。

“那更不能写了。算了,人心叵测,谁知道会遇到什么呢,说不得一只流浪狗路过,照着我俩名字撒尿呢。”阿青说完就笑出声来。

“你真的会恶心人。”我勾回去,用脚把我的名字抹去,再跑回来。

“你不是也用脚踩你名字?”阿青斜眼看我。

“喂,那是我的名字,用脚用手都一样。”

阿青不依了,说:“你的名字我就不能用脚写啊,我可记得,前晚你还亲过我的脚呢。”

我脸腾地红了,说:“你能不能小点声,不怕别人听了去。”说着我看四周,说不得哪里的椰子树下躲着人呢。

“听到就听到了,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阿青嬉笑着前跑。

我后面追,要撕了她的嘴去。

就这样,我们在沙滩上拌嘴、追逐,她被追到的时候,我把她按倒在沙滩上,亲她摸她,以做惩戒。换她来追我,这家伙够狠,追到我,往我脖子里裤腰里灌沙子,把我搞得很狼狈。只不过中间一次,我险些把她推倒潮水里。她站在水中,用鞋子丢我,随后用手撩水泼我,吓得我不敢靠近。

累了,原来人在幸福中也会感到累。我俩找到一个粗壮高大的椰子树,靠着它坐,平复呼吸,看着大海。她呼气不接进气,只是喊着韩松,韩松。

“怎么了?”在她喊了几遍后,我实在耐不过。

“没怎么,好几年没喊你名字了,人家要多念几次。”阿青靠着树干,冷着眼睛白我。

“别念了,神神叨叨,把我名字念成咒语了。”我傻笑,心里挺暖。在过往的三年里,我有多少次念起阿青,念起木君青?夜深人静,我一个人被黑暗笼罩、卷裹,而迟迟无法沉入睡眠时,应该都有想着阿青,想着那曾经让我幸福的爱情,最后也让我无比压抑的爱情。可是分手了,我并不轻松,日子好似更压抑了。原来还有一个念想,隔着电话谈情说爱,互相安慰。而分手了只剩下念想,杂糅着无能为力、悔恨和不甘,还有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里的孤独,和一个人面对的那些现实。

“想什么?”阿青见我只是看着大海,问。

“你说大海深处是怎么景象?那些海洋生物,每日里又该经受多少惊涛骇浪?”我岔开。

“我去。”阿青不理会我,起身,踢了我一脚,说:“走呗,净想这无营养的东西。我们打车吧,我饿了。”

我也起来,“不走了?”

“累了,看看能不能叫到滴滴,车都不见一个。”阿青说着盯着滨海大道的来路。

我看了前方,没有看到广场的影子,应该远着吧。我叫了滴滴,单单跟对方说地理位置都好久,只好告诉他跟着导航走,我们在路边等着,一男一女,女的穿一件藏蓝色的连衣裙。

挂了电话,阿青上上下下瞧着我,好一会说:“你怎么不说男的穿黑色的衬衣,蓝色的牛仔裤和匡威帆布鞋呢?怎么只说我一个呢?”

我眨眨眼,解释:“你说一个男司机,开车时是注意大街上的帅哥还是美女呢?”

阿青没辙了,嘀咕一句算你狠,脚又踢过来。我连忙闪开。

来三亚之前,我从同事那里得到一些信息,说逛海鲜一条街的时候,千万不要一惊一乍,不能指着海鲜,说这个鱼好大,那个鱼好新鲜,不然商贩会直接把鱼拎出来,狠狠摔在地上。鱼半死不活,他要你购买,价格会很贵。你不要就别想走。

阿青是粗线条的人,对万事万物有热情,又是好奇宝宝,喜欢咋咋呼呼。在进海鲜一条街时,我做了千叮咛万嘱咐。她说我这个人喜欢危言耸听,谨小慎微,更气魄地说,要是有人敢这样宰她,她一定让对方等着瞧。她说这话时特有底气,也有黑帮老大的杀气。

“你家亲戚在三亚做领导?”我试探地问。

“没啊。”她看傻瓜一样看我。

“那我不知道你的底气来自哪里?别一会霸气侧漏了,拿我顶包。”若干年前,阿青不会如此蛮横,原来,这三年,她的气场强大了许多。

“你忘了我是记者啊,我的证盖着钢印的。”她说着从包里拿出证照,塞给我看。上面的女人留了一头短发,半侧脸,眼睛睁得很大,嘴角带着小酒窝。

“你何时留了短发啊,想不到还有反串的姿色,猛一看英姿飒爽哦。”我打哈哈。这年头,记者比警察管用,当然在人身安全得以保障情况下。只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保镖,不会散打,不会跆拳道,她凭借记者证维权的时候,有无想过这些小贩无法无天,有无想过我不过是一介书生。

好在,我们无惊无险地逛了海鲜一条街,选了两只活蹦乱跳的鱿鱼仔,选了几只海胆,再就是一条鱼。拿到一旁小店代加工,加工和食材费用不足四百。我说还逛逛吧,阿青说我这个人没有节制,都吃饱了,还逛,如果遇到顺眼的,再想吃怎么办?你的小肚子就是这样来的,还不注意饮食。她边说边伸着手指捣我肚子。

怎么说都是她有理!我哪里吃饱啊,海胆买了三个,她吃两个,鱿鱼烤得皮焦肉嫩,但触须还动,我实在吃不下去,她说我没胆,是不是男人啊,说着她一手抓一个,往自己嘴巴塞。我看到鱿鱼的触须在她嘴角舞动,只差要吐出刚吃下的海胆。

我没违拗她的意思。况且海鲜街的气味实在难闻,又有成群结队的苍蝇,地面更是肮脏不堪,我俩几乎是垫着脚尖走。

出了海鲜街,旁边有商场,我为她买了一双平底鞋,她穿在脚上,说挺丑,不是她一往的风格,女人嘛,要穿高跟鞋,这样才会前凸后翘,展现身材。但看在你对我关心爱护的情分上,勉为其难收下吧。我当时就脸黑,要收回鞋子,去退货,她忙嬉皮笑脸说我小气,送出去的东西怎能又要回呢。

“喂,木君青,你今天是欠抽啊,怎么尽挑不是呢。”我虎住脸。

她忙一脸讪笑,上前挽我臂弯,嗲声嗲气地说:“韩松,你不会生气吧?来,笑一个,嗯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我哭笑不得,面对阿青,发觉她越闹腾,我心里越甜蜜。抑或,这就是爱情中的犯贱吧。

对一个城市的深度旅游,是要到这个城市的巷子里,到它隐蔽的旮旯胡同里。而大多的随团旅游,除了走马观花看了一些旅游景点外,拍了几张人与自然违和感强烈的照片外,又有什么收获?就如你,说去过苏州,无锡,上海,杭州,可是你真的了解这些城市的底蕴吗?你在这几个城市周转六天,可是西湖代表杭州吗?城隍庙、北京路代表上海吗?四大名园代表苏州吗?还有灵山大佛就是无锡的全部吗?阿青又在发表她的真知灼见,但这些意见里带着咄咄逼人,好像我不该说我去了上述城市旅游一样。

“你说,你跟谁去的旅游?”阿青一通言论后,冷不丁问道。

“没啊,单位组织的。”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真的?”她不信。

“这有必要骗你吗?”我猛地敏感起来,这家伙一定想着我跟什么女人出游吧。

好在她不追问了,在她的建议下,我们步行看三亚市区里面的巷子,巷子里面的旮旯角。三亚没有摆脱渔民小镇的底子,巷子里的低矮民房,诉说这个城市的另一面,例如肮脏和贫困,而这往往是其他旅行者所忽视的地方。在来海南前,我曾征询阿青,去三亚海口两地,她说还是去一个地方吧,旅游未必是走的地方多就是旅游,有时候,要更深入了解一个城市。

遇到有特色的民房,阿青会让我拍照。我在镜头里,发觉她适合旧巷子,她的热情、活力与旧巷子的破败萧条想着是格格不入,但入了镜框就有了岁月沧桑的美感,有历经磨难的沉淀感。我透过手机呈现的画面,在深深挖掘我曾经的爱人,三年来,她貌似增加了对世对人看法的深度,貌似她有了深层的精神内核。我呢,我怎么只围绕我自己转,年龄增长了,但是观念更是狭隘,甚至因为现实的压力,变得愤懑、迷茫。是不是她当记者,做着主持人,接触娱乐圈和时尚的东西,观念变了?

原来,三年来人会变化很多,哪怕那个人看似没有什么变化,但心理上肌理里都会有微妙的改变。只不过,阿青还是那么迷人,当我拿着手机给她拍照,看着屏幕里的她,我心中都是爱,甚至有冲动大声告诉她,我爱你,韩松依旧爱着木君青。

我们迷路了,陌生的巷子里总有错综复杂的路线,我和阿青回去时才发觉忘了来路,不知归路。问了阿奶,她说土话,比划了半天,我们仍然不知道路,甚至我们都在想她老人家有无听懂阿青的东北话和我的广东话。我们只好随机选择一条路,期待遇到另一个人。

好在我们深入的巷子并不深,问了四五个人后我们回到大街上,看到了形形色色的霓虹。

阿青挽着我,问:“这样的探险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这个人较为愚钝,说:“没感觉到哦,只是你和老太太对话,真有鸡同鸭讲的戏剧感。”

“你骂我?”阿青说着伸手狠狠拧我的腰。

我哎呀地惨叫,要拧回去,她忙举手投降,一脸卖萌扮可怜。只好饶了她。

路过一个西餐厅,我俩决定吃西餐。在餐厅二楼,挨窗坐,可以看到大海,看到海边的广场。那时候,阿青淑女般坐在我对面,拨弄桌面上一个圆形只有烟灰缸大小的转盘。

“什么东西?”我问。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道具,一般玩真心话大冒险,用啤酒瓶转方向,而这个直接用指针。”她说着拨了发条一下,仪表盘上的指针旋转起来,最后指向5。

“单数你回答,双数我回答。怎样?”她扑闪着眼睛。

“这次不算。”我嘻嘻笑笑。

“好,那开始了。”说着她拨了发条。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2。

阿青咬牙切齿,不甘心地嘟囔不给面子后,对我说:“你问吧。”

啊,问什么好呢,我一下子被卡住了。

“机会难得哦,我们只在饭菜上来之前玩,你有什么要问我,可要把握好机会。”阿青补充道。

啊,我一时不知道问什么好。问她是否爱我?那她一定回答爱我。哦,她回答爱我,我该怎么办?复合吗?

“10,9,8……”阿青倒数数。

“你,你,你是怎么进了电视台?”我发觉实在问不出口到底爱不爱我。

阿青表情一松,说:“这个你不是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成了娱乐主持人?”我忙补充一句,她成为市娱乐台主持人是我们分手后的事情,我还没有看过她主持的节目。

“一开始做记者,经常外景采访,台里见我采访时很上镜,人灵活,口齿清晰,恰好有新节目,让我试播,不经意就成了主持人。”阿青轻描淡写地说了经过,顺手把转盘推给我。

就这样简单啊,我说着拨了发条,指针最后指向6。我立即得意洋洋,阿青则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桌子,随后甘愿受罚。

问什么好呢,我继续头大。

“10,9,8……”阿青又倒数起来。

“过去三年你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是什么?”我随便想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记者变主持,且我主持的节目收视不错。”阿青笑吟吟,说着把转盘抢过去转。

哦,她原来事业小成啊,跨类做主持,竟然做得风生水起。我正想着,阿青喊着5、5、5。可是指针转了几圈后指着0。她沮丧地拍转盘,嘀咕是不是坏了,怎么老是我呢。后来她大梦初醒地一拍大腿,说:“这个不算,0,不是双数,不算双数。”她眉飞色舞,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高兴。

“那不公平,单数有5个,凭啥双数只有4个?”我质疑道。

“反正这个不算。”她撅嘴。

这时,服务生给我们上饭菜。

“算了,饭都上来,结束结束。”她露出狡黠的笑容。

我也没想好问她什么,只好作罢。细嚼慢咽中,我后悔了,不该问傻乎乎的问题,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完全可以问你这三年谈没谈男朋友,总该相亲吧,应该问她要不要来南方,却偏偏问了她工作的事。她工作顺风顺水,不至于辞职来南方吧?

我内心有着深深的疑虑,这三年,对于我来说,是不是顺风顺水呢?一毕业就考了公务员,有份稳定的工作,别人都很羡慕。做老师的母亲,挺为我的职业感到自豪,在她眼里,我只要平平安安,过好日子就好了。假如给母亲选择,是媳妇还是儿子的工作,她会选什么呢?

这三年,我没有和母亲说分手的事情,一直说和阿青还联系着呢。母亲中风后,虽然恢复过来,但反应迟钝许多,可不是傻子,她或许已经猜到结果,毕竟逢年过节,阿青没有跟她通话,而我休假,不曾去北方看过。她之所以不和我提起,应该是体恤我的难处。

阿青沉思中慢慢吃饭,她点的是鳗鱼炒饭,里面配了红萝卜片。她心不在焉地叼了几片萝卜吃,结果辣得眼泪直流。

我扑哧笑了,说吃个炒饭,至不至于感动得流眼泪啊。她皱着眉头,抽着鼻子,说我是幸灾乐祸的家伙,然后把剩下的萝卜片一一夹到我碗里,命令地要我吃,看会不会流眼泪。

见我慢条斯理地吃,她不甘心,说:“喂,快吃,继续来真心话大冒险,你都问了我,人家也有话想问你。”

正中下怀,我也想再赢几次,好好审问审问她,忙连连点头。她加快吃饭速度,实在吃不完,则直接把饭菜扒到我碗里。“你吃吧,你胃口好。”

我勉为其难,但出于不浪费,还是吃完它。阿青拨动发条,让转盘的指针转动起来。她傻乎乎地小声祈祷,说单单单。

果不其然,指针指向1。她心花怒放,说:“这三年你有无谈女朋友?”

她比我直接。我无奈地回答:“有过,就是前年,有人介绍一个,谈了几个月。”

“为啥分手?”她追问。

我指了指转盘,她瞥了我一眼,撅起嘴巴,不情愿把转盘给我。我轻轻拨动发条,指针又转动起来。竟然是7,我只好答道:“她妈说要想结婚,必须有房。而我没有,就分了。”

“啊,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阿青激动地看着我,一脸不敢相信。

我又指指转盘。她迟疑了一下,忙转动发条,指针指向8。

“三年来你谈男朋友没?”我也直奔主题。

“有。”她气鼓鼓地说。

“要说实话,不准撒谎,谁撒谎谁是小狗。”我看她表情,觉得她生气,未必不会说赌气的话。

“唉唉唉,允许你谈朋友,就不允许我谈朋友啊。”她急了,斗鸡眼圆睁着。

我尴尬笑笑,拨动发条,指针指向1。我只好答道:“哪里到谈婚论嫁啊,人家妈一开始就给我条件,我当时没想跟对方谈,但人家追我呗。你也知道,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座山。两个人就处了半年,女孩子发觉公务员也就是个稳定,房子都买不起,最后拗不过她妈的要死要活,只好分手了。”

她忙拨动发条,指针指向5,她急急问道:“你俩上床了?”

她声音毫不避嫌,邻桌的人都听到了,侧脸看过来。我讪讪地说:“嗯。”

“韩松,你这个流氓混蛋,明知道跟人家不可能,还跟人家上床,你这不是害了人家啊?”她为另一个女人打抱不平。

邻桌的人们忍不住扑哧笑出来。我没有回答,而是拨动发条,指针指向6。我坏笑地望着阿青,颇为紧张地问:“你们上床了?”

“没有,谁像你那么随便。”她还是气鼓鼓地瞪眼看我。

我咽了一下口水,心头一松。阿青拨发条,见指针是3,顿时死死盯着我,最后咬牙切齿地说:“刚才那个问题,回答!”

我见她实在紧张得要死,心里更是甜蜜,只好老实招供:“是因为对方打点滴,我去医院看她,坐在床沿上,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床。”

“韩松,你作死啊,要你兜圈子耍我,要你兜圈子耍我。”她在桌子下踹了我两脚。她装着在生气,但我看到她嘴角有了笑意。

我又拨了发条,是4,我忙问道:“你喜欢南方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怎么问得这么跳跃,我命令地说:“请回答,别打岔。”

“好吧,我喜欢南方,尤其冬天的南方,你满意了吧?”

我心里挺满意,脸上却无动于衷。阿青拨了发条,指向5,她马上问:“看你每天都涂得油头粉面的,不会只谈一个女朋友吧?”

我皱眉,在想要不要说谎,但想想还是实话实说:“有,对方是同事,有房有车有年龄,按理说跟着她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但是我有压力,只保留了一阵暧昧关系,后来她摊开了,我只认她为干姐。”

“大多少?”她瞪着我,眼神犀利。

我指了指转盘。她狠狠地把转盘顺着桌子推过来。我拨动发条,指向7。我只好说:“大三岁。”

她立即在桌子底下踹我一脚。“你傻啊,女大三抱金砖,这样的优质女,少有,快点给她电话,把她追回来。”

我的腿骨都被她踹疼了,对她咬牙切齿。无奈地说:“现在人家嫁人了,老公做工程的。”

“你——”她摆出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默然,如果时光倒流一年多,不知道我会不会重新选择。

她一把抓过转盘,又拨动发条。指向2。我此时心灰意冷,没有别的想问了,随意地说道:“你哥他好吗?”

阿青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想到我问得如此跳跃,可以风马牛不相及。好一会,她咬紧嘴唇,说:“他死了,出车祸死了。”

我一下子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什么了。那个人,是那么豪爽,我去她家,是他首先认可了我,带我去看冰雪大世界,带我去溜冰滑雪,还带我去冰屋酒吧,喝煮开了的加了姜丝的黄酒。那个人喝醉后,搂着我,拜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他妹妹,不能让妹妹受一点委屈。他是个优秀医生,满载家族希望,偏偏是这样的人,离去了。

阿青低了头,豆大的眼泪一滴滴滚落。我流了眼泪,忽觉得自己挺残忍,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为什么围绕着自己转,而没有想过阿青所面临的呢?一心想着阿青来南方,为什么不去考虑阿青的境况?心中原本燃起的小火苗,在此时被我按灭了,我忽感到胸口很堵。

我想安慰阿青,阿青却抬头,稳住情绪,只有那双明亮眼睛还潮湿。她说:“韩松,我和爸妈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气来。只待某一天,我们互相鼓劲,要过好我们自己,要珍惜我们的日子,要按着胸口过自己的日子,我们才挺了过来。”

我泪眼婆娑,冲她点点头,我能够从她平静的话语里,感受到生命的深度和力量。

那一晚,我失眠了。阿青在几经折磨我后,道了晚安,就没心没肺地睡去,而且睡得很沉。我苦睡不着,心头有堵墙,把我堵得慌,把我圈离人群,后来我轻轻起身,到阳台上吸烟。

夜色中,三亚湾风平浪静,是那么深沉,看不到渔火,只有点点滴滴的灯光浮在海面上,那是航标灯。我抑制呼喊的冲动,木子,木子,那个手把手教会我滑雪的人,仿若昨日,我很想抓起阿青,问怎么回事,车祸,这个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发生车祸,每分每秒都在死人,可是他是那么优秀,那么阳光,那样随和,他跟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耐心,和和气气,甚至只是注视着你,听你说,可是上苍为什么要收割他的生命?难道,对于你来说,这个星球的任一生命都可以愚弄,都可以随意践踏,那人类何必区分善恶优劣?

我目光放远,再放远,群星之外,有神吗?有主宰吗?没有人能回答,我们这芸芸众生,来自哪,归向何,这才是哲学的大奥秘,但所有的哲学巨人都一概不理,用物质的意识的来愚弄众生。

我们是猿猴进化,还是外星球来客,是神的子民,还是造物的罪人?我敏感起来,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却在今夜觉得还是有神好,让神来掌握善恶奖惩,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公平,而不是死亡。让那些死去的圣人复活,让那些死去的与这个世界为善的人复活,而那些作恶者,伪善者,愚弄者,给予死亡,给予车祸。

泪水涌出,他死在什么时间?原来这三年,我风平浪静,而阿青又经历怎样的阵痛?她神经质般的大呼小叫是不是有了掩藏内心深处的泪点?还有那个女人,唠叨我空手看望丈母娘的女人,她是不是一夜白了头?她是那么倔强,魅力四射地生活着,绝对会因为儿子的死亡而消沉、质疑。还有那个妻管严,好好先生,对妻子逆来顺受,总是乐呵呵的男人,他呢,他站在妻女的背后,给她们支撑,给她们最后的稻草,可是有谁知道深夜旮旯角里的呜咽,有谁知道深夜骤醒看着儿子的照片一根烟一根烟地抽着?

还有那个年轻的母亲,她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年轻的母亲,漂亮、文静,利利落落,不爱说多少话,但是善解人意,坐在丈夫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听他说。而今,丈夫去了,她该张望什么?注视什么?生活的空洞,还有命运里的漩涡,她搂抱孩子,硬憋着眼泪,告诉他,爸爸出差了,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转身,泪流成河。

还有小木子,他的眼睛大大的会说话,定定地看着我,把我看得难为情,忍不住伸手摸他的头,捏他胖嘟嘟的脸。他咧嘴就哭,告诉姑姑,叔叔欺负他。喊姑父,阿青逗他。他不干,说姑姑你发春了,羞羞脸,羞羞脸。那时候他六岁,现今11岁了,他不需要任何谎言,任何解释,当翻看父亲的照片,他该知道他出差的地方,那里叫天堂。

我任由思绪洪水般泛滥,任由想象作着各样的设想,人活一辈子,可以在瞬息化为虚无。烟盒里已经没有烟,烟蒂被我踩灭、踩烂。我虽然只去了那个家一次,可是那家人已经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藏在我的心里,毕竟那一次我是奔着家人而去,奔着要和他们一辈子相处。可是,后面,原本的打算都在毕业后一年,被折腾完毕,曾经美好的预设渐渐支离破碎。

我和阿青分手了,分手的当晚我去了酒吧,看人妖表演,明明是男人的女人跳脱衣舞,把身上少说七八件的衣服一一脱了、甩了,换回围观者的尖叫。再脱,三角的胸罩甩了,两个圆溜溜的橘子顺着他妖娆的身子滚落在舞台上,又滚向围观者,引起更大的声潮。大家继续喊脱脱脱,脱脱脱。人妖难为情,做着娇羞的动作,欲罢还羞,最后他真的脱了三角内裤,露出丁字裤,大家哄的爆笑。而他羞羞脸,用双手紧捂着屁股逃跑了······

我回想着,忽然感觉到生命荒诞无稽,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好像又一次失恋、分手,忽觉得我和那家人依旧割舍不清,依旧深深地眷恋着他们。

第二天一早,阿青看我的样子,惊讶得跳起来,问:“怎么了,病了?遭霜打了?怎么枯成残花败柳一样?”

她明明是关心,可是话语里有幸灾乐祸。

“没睡好,我俩今天别出去了,就捂被窝吧。”我有气无力,我这个人最怕熬夜,况且昨晚是失眠,所有精气神都被耗尽。

“你不是生病,撒什么娇气啊。”阿青一摸我脑袋,就不同情地说。

我真怀疑到底是她哥死了还是我哥死了,她怎么一点事都没有,而我发愁了一夜,最后还下决心,要去东北,做人家的儿子,哪怕半个儿子也好。只是待蜷缩进被窝,看着无尽的黑暗,我又觉得我一定是发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做无谓的设想。

“求你。”我给她拜托的眼神,很想告诉阿青,昨晚梦到了她哥,她哥拉着我,和我在屋顶上看雪,雪花都是六片的,一片一片在我俩身边飘过,雪地里有只鹿,蹦蹦跳跳,蹦蹦跳跳,最后隐没在森林里。整个过程,她哥一句话也没说,或许说了,只是我没有记住一句话。

“别了,跟杨大哥约了,今天去西岛,潜泳,海上降落伞,垂钓,摩托车,这么丰富多彩,你别无精打采了。”她说着拉我,跪在我身后,帮我按肩部、后颈的穴位,她的手法到位,我从疼中回过神来。

这样,我行尸走肉般洗刷完毕,吃了早餐,跟她去西岛。

杨大哥看到我,关心地问:“兄弟你是不是昨晚用力过猛,阳气被吸了?”

我怎么觉得东北人都很贫,太贬损人了。我只好尴尬地笑笑,上了车就来一个葛优躺,要睡个回笼觉。阿青把我脚掀开,也上车。

“妹子,我看了,你够猛,他以后一定降不住你。”杨大哥当着我的面说,明摆着不给面子。

我想骂娘了,但没有精力与他计较。

“去你的,人家这么温柔,怎么被你说成母老虎了。”拍马屁拍到马蹄上,阿青根本不买账。

“唉,妹子,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你气场强大,能够镇住人。”杨大哥继续拍马屁。

这次阿青乐呵呵了,吩咐开车。他们聊西岛和蜈支洲岛的区别,杨大哥说海边的风景嘛,看多了都一样,两个岛各有千秋,但是西岛那里,各项娱乐项目相对便宜些。我们年轻人,还是讲究经济实惠,毕竟现在物价飞涨,钱不经花,就这你们今天玩全套的话,少了三千玩不成。

阿青则说,看情况吧,多玩几个少玩几个都没啥,最主要开心尽兴……

我听着听着,就沉沉地睡去,玩多玩少,反正花的是我的钱,你只需要负责开心和尽兴······

消灭内心深处的悲伤,莫过于发自内心的欢愉。当我被游艇拉着,随着降落伞飘上天空,我在啊啊叫的时候,昨夜的身心疲惫得以彻底抚慰,从空中看着大海,我如被打了兴奋剂一样,一时精气神归位。

阿青在附近,被另一条飞艇牵着,在空中飞着。她平日里死大胆,此时刻也啊啊啊地尖叫。我平复下来,冲她喊:“木君青,木君青,我爱你。”我再也忍不住,明白爱就是要呼喊出来。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阿青立马回喊。

“我爱你。”我两手握成喇叭状,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听不见。”那个游艇拉着她往左转,而我往右转。两个降落伞保持着安全距离,这距离少说有三十米。

飞艇在水面拉出苍白的浪花,而降落伞在天空如彩虹一样绽放美丽。此时的我们,属于这美丽风景中的聚焦点。杨大哥说他会在海岸上帮忙拍照、录像。而且景点也有专业的摄影师抓拍,只要付费,就“立可得”。

水上降落伞后,是摩托艇,我俩换了单薄的泳裤泳衣。我载着阿青,享受极速冲刺的激情。阿青搂紧我,只差指甲嵌入我肉里。

“你刚才说什么?”她半立着身子,凑近我耳朵说。

“听不清。”摩托艇声音刺耳,我还戴着安全头盔。

“你在降落伞上喊什么?”阿青大声地重复。

“我听不清。”我心间都是小得意,驰骋在海洋上,难免激情澎湃。

阿青懊恼地抓我胸,狠狠地抓,并顺手捏了我那两点。

“疼啊,你疯了啊。”我咆哮,顺便把马力开到最大。阿青险些被甩出去,才安省地坐在我后面,双手不要命地箍紧我。

回程的时候,我放慢速度。

“你是不是拿了驾照,开那么猛。”她双臂环抱我的小腹。

“嗯。”我应一句。

“叫你装,叫你装着听不见。”她一手抱紧我,一手拧我小肚子。

我吃疼,连连叫饶。她才松手,揉了揉我的小肚子,才问:“买车了?”

“没有,还没摇到号。”

“看吧,大城市有什么好,连买车都受限制。”她说着把脸贴在我的背上。

我不语了,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我曾经有过类似的感慨,每当挤在公交车上被堵在路上,我内心都在问自己,这就是我需要的生活吗,每次转乘地铁的时候挤不上地铁,我也在想,城市里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把形形色色的人汇集在一起。

后面,我明白了,由己度人,我们不过是为了生机,为了一个奔头而在这里,扎堆、拥堵,甚至争吵,这些我们都不需要,但是我们还必须在这里。城市就在那里,它不过是被动地承载这一群人。

“城市如孤岛,翻船了,人都想着挤上岛。”我喃喃自语。

“我说的是大城市。”阿青用手指头捣我背一下。

“你能不能说话时不用手,你都不知道捣着疼。”我不满地说。

“哦,几年不见,细皮嫩肉了,我记得大学时你可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啊。”阿青说着扑哧笑出来。

“喂,你那时候动手动脚是吃我豆腐,揩油,可你现在完全是暴力犯罪,你看我肚皮,都被你拧紫了。”我不满地说,她说得好像当年我是受虐狂一样。

“哪里?”说着她头从我胳膊下伸过去看,见真的青一块,不解气地说:“是哦,青了一块,哎,毕竟三年没见了,手劲见长,没适应新的力度。”

我只好翻白眼,后来想起了,说:“大城市是大岛,小城市是小岛,你说船翻的时候,人们是想上大岛还是小岛?”

“那不一定非上大岛,人们一定都是就近,毕竟要保命。”阿青不以为然。

“对,保命第一,要得小岛能保命才行。所以人们为了安全,最终都会选择大岛。”我尽力让自己说的符合情理。

阿青不接话了,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上,好久才不疼不痒回了句:算是吧。

至傍晚,杨大哥把我们送到广场,就回去了。我和阿青落寞地站在余晖里,有点精疲力尽。这种欢畅后的精疲力尽,让人想找个地方好好缠绵一阵,耳鬓厮磨中美美地睡一觉。但阿青说在这之前,要找个地方撮一顿。

我们去了昨晚的西餐厅,还没点菜,阿青就说:“中午没睡觉,我困得实在不行。”说着她挽住我的胳膊,像癞皮狗一样粘在我身上。

我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这个挺咋呼的女人,也有安静的时候,我总结着,吩咐服务员迟点上菜。

太阳终于落下,天只剩下几丝晚霞。我也犯困,只是强打精神,想守候着她。我帮她拢了拢垂下来的头发,睡相如孩子,想来她的过去是幸福的。我手从她后背伸过去,把她搂住,这样她会睡得舒服一些。她潜意识,歪头靠着我的胸,平静地呼吸着。

等我们出来,已7点多,那时阿青睡也睡好,吃也吃好,整个人容光焕发。而我摇着臂膀,她睡觉的时候,紧紧靠着我,把我胳膊都压麻木了。到广场,大妈们正在跳广场舞。阿青停下脚步,看一会,说:“刚吃饱,我也去扭一扭放松一下。”

不待我反对,我本想提醒她吃饱了不能激烈运动,但是她已经站在队伍后面,随着鼓点跟着大妈们跳起来。我只好作罢,悻悻地站在一边看着。

我对广场舞没什么意见,觉得锻炼身体挺好,我妈妈中风后腿脚稍有不适,在邻居齐老师带动下,参加了广场舞,现在腿脚的僵硬感没有了,整个人都恢复了当初的雷厉风行。最主要,她反应迟钝,也随着音乐慢慢恢复正常。此时,看着阿青跳,发觉她动作协调,眼随手动,给人说不出的美感,原来广场舞也有可观性。

一曲接着一曲,每一曲的动作都不同,太难为我们的大妈吧,竟然可以记住这么多舞蹈动作。我不懂音乐,区分不出鼓点的差异,让我挺纳闷,她们怎么知道这个曲子就跳这种舞呢?

阿青开始还站在最后一排,一曲结束,人前进一排,等到三四曲结束,她已站在第一排中间,和那个领舞的妇女站在一起。她舞姿优雅自然,而且融入情绪,或喜悦,或欢快,或激情,或霸气,那个领舞的也对她刮目相看,两个人还有较量的架势,看谁跳得到位好看。

我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了,阿青那劲头,跟她妈一个样。她妈妈跳舞的时候,也是那样得劲,喜气洋洋,毕竟是女金星舞王,所以她在舞场里,绝对是那个领舞者。想不到,短短的四年,阿青就学会她妈妈那一套,难怪人家说舞蹈靠天分,而天分靠遗传。当初,阿青对广场舞一窍不通,她妈喊她一起去,阿青还嫌丢人,一个大姑娘怎能跳广场舞呢?

可是,现在她有了舞王的潜质。我磨磨蹭蹭,站到了前面,对着阿青看。冲阿青招手,阿青不予理会,几次想喊她走,但看她自信满满格外得意的样子,就忍下了。

我看着跳舞的人们,发现队伍的一角有三两个男的也在跳舞,他们动作笨拙、机械,幅度较大,还跟不上鼓点。男人,大多缺少跳舞的天分。

月亮慢慢地爬起来,把海浪照成雪白。我无所事事,掏了手机,看朋友圈。好几个同事在朋友圈展示今晚的美食,和他们乖巧可爱的子女。也有西安的同学发图片,哦,北方下雪了,西安的雪很大,雪花映着桃红,分外妖娆。我翻着图片,有点怀念西安,当初上学的场景历历在目,西安的冬天也很冷,经常下雪,我曾经和阿青在银装素裹的操场上堆雪人,打雪仗,想起来,内心还是温暖。

我们是看到别人游泳,才去游泳的。三亚湾的海水比大东海的海水干净许多,但颜色是绿色中带着黑,给人沉闷、腐水的感觉。

那人从隔壁武警培训中心出来,他穿一条泳裤,站在白净沙滩上做热水运动,他做操的动作很有力度,像在打拳。我和阿青已经吃了自助早餐,坐在酒店的阳台上,喝红茶,隔着马路和三两椰树看着他。

“你看人家,身材多好。哪像你,年纪轻轻就有了肚子。”阿青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喂,人家是军人吧,我能跟人家比。”我也羡慕嫉妒地瞧着,大学毕业时我也这个身材啊,没想到毕业也就几年,身材开始走样了。

“去,明明是你好吃懒做,缺乏锻炼,才导致横向发展。回去,给我报个健身班,肚子不给我练掉,下次别见我。”阿青毫不客气。

“喂,别那么夸张,就是有了小肚子,哪里横向发展了。”我撅嘴。

“你不知道啊,男人就是因为有了小肚子,才开始变胖的。所以你要锻炼了。走,我们也去游泳。”她说着站起来。

我看着那人缓缓走进大海,看着他自由泳地游到远方,水面上只剩下一个流动的黑点,我说好吧。

两个人在酒店换了泳裤泳衣,我穿了衬衣在外面,阿青想了想,找了件睡袍套着。两个人披着浴巾提拉着鞋出来。电梯里遇到其他人,他们审视地看我们和我们的行头,而我淡定地站着,实际内心发毛,公众场合这身打扮,挺尴尬。当然,在大东海那边,酒店有直达沙滩的电梯,电梯里多是一样要去游泳的人,混同了,人就没有了羞耻感。

“你说三亚湾的酒店怎么都隔着马路建?大好的美景被马路破坏了。”出来后,阿青嘀嘀咕咕。

“有谁规定酒店必须建在海边,有谁规定海边的地都该酒店使用?我看有条马路挺好,不管是自驾游还是环岛骑行,都可以看看美景。”我不苟同。

“喂,你总是逆着来,你就不会顺着回答,海边建酒店,可以物尽其用,效益最大化。”阿青不满地说。

“你都知道答案还问?”我没好气。

“人家不是无话找话呗,想跟你聊天还不行?我发觉你特不会说话,总一句就把话聊死。你在单位是不是也这样,领导说了什么什么,你就来个什么不是什么?”阿青斜着眼睛瞄人的动作应该是在我这里练就的,大学的时候,话不投机,她就喜欢这样瞄我,极尽蔑视。

“我哪敢啊。”说着我回想在单位的情景,三四年,人还是新人,哪有机会表态发表意见啊,每日里,把领导布置的工作做好就行了。

说话间,我们过了马路,两个人站在沙滩上,看大海。游泳的人看不到了,沙滩上只有那人提拉的一双拖鞋和团起来的浴巾。

我和阿青面面相觑,阿青说:“不准有不好的想法。”

“嗯,估计他游远了,我们看不到了。”我答应。

“看他的架势,应该是游泳健将,游得那么快。”阿青目光则扫视大海,寻找那个人。

“是的,他应该不是第一天来游泳,知道热身,知道湿身了再畅游。”我也在大海中寻找那个点。

“只是,你说三亚湾这边为啥游泳的人这么少?大东海那边,这个时候已经黑压压一片,进水都跟煮饺子一样,扑通扑通一大堆。”阿青声音里有了一丝看恐怖大片的不安。

“不知道,我也觉得这边的水有点死气沉沉。”

“不是跟你说不准说不好的话吗!”阿青瞪我。

“有吗?”我还在看着大海,寻找那个人。

“还游吗?”阿青征询地问道。

我侧脸看她,却看到阿青背后不远处的绿色灌木丛里,那个人正走出来。我扑哧笑了,说我俩真够无聊,自己吓自己。

“你找到他了?”阿青说着看向大海,进行扫视,看到那个人正从岸边走向大海。阿青见鬼般一哆嗦。

我凑近她,说:“他刚从灌木丛出来,估计在伦敦吧。”

阿青反应过来,讪讪地说:“吓死人了,都以为他出事了。”

我俩无聊到极致,相视而笑,见那人又勇敢地下水,就跟着放了浴巾,脱了外套,在沙滩上做热身运动。而水中那人像鱼一样游向远方,奔向无边无际的大海。

下午去槟榔谷,我蛮期待的,那里不仅有自然风光,还有苗黎的传统文化。阿青例外没有和杨大哥热侃,礼貌地问候后,只说中午吃太饱,要休息一下,到了再喊醒她。说着她后躺在座椅上,要我坐副驾驶。

杨大哥想和我聊天,没话找话。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江门的,他又问你们是同学,我说是的,大学同学。他忙说看得出,只是你俩表现得像网友。说完他就笑。

阿青迷迷糊糊地搭一句,说不是跟你说了,怎么还网友呢?小妹我是随便的人?杨大哥冲我努嘴笑,说你俩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情侣。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这样说,这家伙神神秘秘说感觉的,难不成你俩婚外情?如果他不是开车,我都想揍他了。而阿青则直接踹驾驶座后背。杨大哥连连告饶,说饶了他的皮。我笑,他补充说座椅皮。

我郑重其事告诉他:“我跟她7年感情了,现在还甜情蜜意中。”

“7年?啊这么久,你俩怎么还没结婚?人家说七年之痒,男女之间的感情,走不到结婚那一步都是扯淡,都是欲望驱使,只有婚嫁了,才是真感情。”杨大哥说着咧嘴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欲望驱使,这世间还是有爱情的,还是······我心虚,忙转话题,问他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他得意了,是他载的游客,聊得来,相见恨晚,就啪啪上了,旅途没结束就结婚了,现在给他生了三个娃。

我目瞪口呆,这能成吗,怎么听着像传说呢。好在阿青睡了,她真能睡,不分场合。而我实在不想和杨大哥聊了,他说的即便是事实,也太隔怼人,我竟隐隐嫉妒他,随便就能捡一个对象,随便就可以结婚,随便又成了仨娃的爹,爱情婚姻在他那里怎么可以如此随便啊?我搞不懂。

到了槟榔谷,我和阿青购票进去。门口排队入场,阿青拧了我腰几次,我问她干啥,躲着她站。她不出声,只是凶凶地看着我。你神经病啊,我不满地嘀咕一句,她才瞪眼问我:“你说杨大哥跟他老婆的事是不是真的?”

“八九吧。”我半信半疑。

“那是爱情吗?”她也半信半疑。

“不好说吧。”我强不准,一个旅途搞定一个女人,那男的得多大魅力啊,怎么看,杨司机不像。

阿青努嘴,愤愤不平:“反正人家就那么结婚了,还生了仨娃。”

也是,我不语了。没感情会结婚,会生娃?

大多旅游的人,到了景点就是拍照留念,与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朵花,一个牌坊,甚至和一个类似墓志铭般的石碑拍照。阿青也不例外,我是她的御用摄影师,全程负责拍照。

好在,我乐意。只是有点后悔,单位有摄影协会,可以学习许多摄影知识,通过手机就能拍出大片效果。而现在,我总感觉构图上缺了一点,觉得色彩对比不够鲜明,还有抓拍的时点也跟不上。阿青噘嘴,说浪费她表情,甚至质问我是不是觉得她太美而舔屏。真是臭美的家伙,我对她翘中指。

遇到苗家的寨子,那里有拉郎配的活动,只要缴纳20元钱,就可以跟漂亮的满身银饰的苗家妹子进洞房拍婚照和喝一杯清清爽爽的交杯酒。我拉阿青赶紧走,这类揽钱项目我不感冒,还觉得恶俗。

阿青却来了热情,她松开我的手,过去跟那边的新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对方向我看过来,一脸媚笑。好在那女子没过来拉我,不然不知道有多尴尬。

“等我会。”阿青说着和苗家的女子屋里去了。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想来没好事。

没多久,一个娇滴滴的苗家妹子出来,她全身都是银光闪亮的银饰,脸涂抹了胭脂,着苗家蜡染刺绣服装,一摇三晃朝我走来。我想完了,一定要拉郎配了,一头黑线,我要走不是,站在那里也不是。

“相公,奴想死你了。”那女人果真够直接够大胆,说着拉我的手。

阿青和她到底演的哪一出啊?我本想甩开手,但她的手一拉住我的手,我才从浓妆艳抹里看出她是阿青。

“阿青,你搞什么鬼?”我把她拉一边。

“游戏一下。”阿青说着连拉带扯把我拉进洞房。原来的苗家姑娘看着我笑嘻嘻,人到门口喊了几句土话,有小伙子进来,人上下打量我,后来出去,没多久拿了一套衣服进来。

我明白了,在阿青督促下,只好换了衣服。衣服大小合适,想来苗家小伙目光精准。

“好了,要怎么着?”我没好气。

“当然结拜天地了。”苗家的女子嘻嘻哈哈。

“这是胡搞,你们苗家没有结拜天地的说法吧?”我皱着眉头,旋即笑了,是被逗笑。

好在不是玩真的,我配合阿青做了几个像模像样的拍照,又是夫妻对拜,又是喝交杯酒。喝酒那会儿,我用胳膊肘碰阿青,小声说:“拍了照干啥?人家看到了好不好?”潜台词是以后别人看到该怎样解释,没得就变成二婚了。

“留作纪念。”阿青说着一手搭我肩膀,摆出娇羞模样。苗家的妹子快手,啪啪拍了几张。我俩交杯,又啪啪几张。等我俩换回衣服,照片已经洗了出来。一个一身黑中带红,一个一身红里带银,还有一把华盖一样的红伞飘在身后,我一看就笑。

阿青付了二百元,一脸笑容拉我出来。我想说什么,感到忌讳,但想想还是不扫兴了。阿青郑重其事把照片放进包里,才兴高采烈游下面的景点。只是,再隔着手机屏看里面的阿青,我难受极了,我爱她,就应该娶她,天南地北,不是我们不在一起的理由。

第六天,我们转到亚龙湾,住天域酒店。阿青一到那里就喜欢上那片海,她说到了这里,才发现大东海像水塘,丢块石头能起浪,三亚湾像湖泊,静谧中带着诡异,只有亚龙湾才算是海,潮起潮落,波涛起伏。海就是要有海浪,有潮声。她兴奋得扔下行李箱,冲向沙滩,像一个初次看到大海的孩子。

而我站着,微笑,阿青那宣泄而出的情绪总在第一时间感染我。这片海,在阳光下璀璨生辉,大海是碧绿色的,像碧绿的水晶一样。她站在沙滩上,海风拉着她的长发舞起再落下。我看着她的背影,能够感受到她内心的热烈。

等我办完入住手续,服务生帮忙送行李去房间。再出来,她还站在那里,我走过去,并排站,伸手搂过她的肩。

“大海就该肃穆中有着激情,我们这几天不去哪了,我只想陪着你看潮起潮落。”阿青依着我的肩膀,动情地说。

我看了她一眼,还想着去南山寺拜拜佛呢,但不是非去不可。好吧,我说,心里则担心会闷了她。

离中午还有时间,我们赤脚在沙滩上散步。沙滩是酒店的,沙子很干净,没有运营的沙滩车和贩卖救生圈的小贩。有游客,他们或在大海里随浪逐流,或是把自己埋在沙子里进行沙疗。也有几个孩子在低头寻找贝壳。

我们手牵着手,没说什么话,海风在身边兜转,给我们制造清爽的氛围。偶尔,我停下来,给阿青拍照。阿青也给我拍,说手机里要多留几张照片,以后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她这样说,我眼睛就涩,不知怎的想哭。

后来,我们在一个凉亭下的沙滩椅上斜躺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说她喜欢这片海,很想留下来,过简单质朴的生活,不要什么快节奏,不用想什么发展,不和别人蝇营狗苟,那该多好。我说,那你就想想吧,住这里,一天一千多元,你不拼死拼活,一天能挣一千多吗?你不思进取,能在这里长久生活吗?

那我去酒店做服务员。她咬着牙说,还瞪我,显然怪我总看到现实的赤裸裸,而没有梦想里的含蓄优雅。

要得你可以放下身份。我笑着。

我们有什么身份,我们有什么身份?不还是普通老百姓,就如你,机关大院里的那个端茶倒水的小科员,每天小心翼翼地工作,陪领导笑,陪领导哭,跟服务员有什么区别?人啊,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你看你,出来四五天了,都没见人给你打过电话。对了,你们不是标榜人民公仆吗,哪里高人一等?她呵斥,指责,竟然说得头头是道。

我默然,是啊我们有什么身份,在机关大院工作,就有身份吗?就高人一等吗?我看着大海,内心挺迷茫。这几年,每时每刻不都是诚惶诚恐,唯恐犯了错,落人口实。

就如我,主持一个明星八卦档的节目,每天从各种媒体搜罗大大小小明星的八卦事情,如婚外情、离婚、吸毒嫖娼、生孩子、死父母,都拿出来和七八个从街坊中抽出的老太太老大爷闲嗑,你说有意思不?那群老太太老大爷代表什么?三观齐整?正能量?道德审判者?都人老成精,不用给他们培训,也不用教,他们就会往人性毁灭中谈,往道德沦丧中谈,往家庭伦理里谈。每一次我参与其中,都觉得自己也在变老,变尖酸刻薄,变得老气横秋。

哦,原来她做的是这样的节目,一个妙龄女子与一群老人谈明星八卦,谈世俗伦理,想起来就觉得火药味十足,回去要找找网络,看看能不能找到节目。

你不喜欢,可以不做啊,过来做服务员呗。我讪笑。

“做你个大头鬼,节目收视率飙升,别人都眼巴巴盯着我那个位置呢。”她说完,叹口气。“我这几天出来,就是要给别人机会,我那个位置,不是歪瓜裂枣就能顶替的。”

她说最后一句话眼神里有不屑和无奈,抑或现实里,她也有着没有说出来的压力。

看吧,还说做服务员。我在伤口上撒盐。

人家是想想啊。你怎么就喜欢抬杠,你都不会顺着我?她说完也看大海。好一会说:“我渴了,你去给我拿瓶水吧。”

我咯噔了一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说好吧。她看都不看我,只是用手在她耳边不耐烦地摆摆,意思快去快回。

说实话,我也对未来做过美好的设想。就如眼前,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在海边住着,游泳、散步和聊聊体己的话,偶尔拌拌嘴,撒撒小性子,最关键不为稻粱谋,不染尘世的勾心斗角,不计算明天和将来。但终究只是想想,人终究要回到人群中去,终究要活成大众。

只不过,一年的某个时候,还是可以短暂去实现,就如眼前,我和阿青在一起,虽然我有着深深的顾虑和挥之不去的疑惑,但大多的时候,我幸福着。从她不作伪的笑容,显然,她也幸福着。

真想一辈子,我想一辈子目光跟随她的背影,想一辈子耳鬓厮磨,想至少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海天一色,人望着看着,会被震撼,会被洗涤,会胸襟开阔。

晚上,我和阿青去看戏,票是酒店送的。濒临大海,戏剧的内容与海有关。是悲剧,《海的女儿》,安徒生最具盛名的童话。我和阿青游泳后,就早早到来。

关于王子关于公主,为什么王子苏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人鱼公主?为什么王子不忠于内心爱的呼喊,而只想着报恩给“救命恩人”?为什么王子明明喜欢那个说不出话的侍女,却依然要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个故事已经超越童话范畴,悲剧的不是人鱼公主为了爱变成人而失去语言,并时时刻刻走在冰刀尖刃上,悲剧的不是人鱼公主失去爱而变成泡沫。人鱼公主表达了她的爱,即便她没有了语言,但有着眼睛,有着肢体,有着全心全意,同时,王子从她的眼睛看到爱,从她的肢体里得到爱,并从她的关心中享受着爱,而他明知道着,却不得不选择别人,这才是悲剧。

戏剧改变了原来的童话,人鱼公主为爱献出了初夜,初夜的落红染红了大海,王子身在世俗的公主面前,可是心在哑巴侍女那里。人鱼公主自出现在王子面前,就获得了爱,而且不曾失去。只是他是岌岌可危王国的王子,而她是一个侍女,服侍着一个可以解开王子燃眉之急的岛国公主。身份差异,地位差异,王子最终和岛国公主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人鱼公主不是因为失去爱而化成泡沫,而是因为释放了爱,而化为泡沫。

阿青看得泪流满面,我也潸然泪下。“她太傻了。”阿青嘟囔着,手却紧紧抓着我的臂弯。

“故事实际挺老套,可是还是打动人。”我附和着。

“你可真不解风情,跟老套有关系吗?跟感人有关吗?你应该去看看故事的本身,去了解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了解爱情悲剧的破坏力。”阿青不满地说道。

哦,我实在无话可说,原来我流的泪和阿青流的泪不同,观剧的大多数人都在流泪,这泪与泪之间,酸碱度终究不同。好在,阿青只是逞逞口舌之快。我们出来,踩着沙滩回酒店。路过喜来登酒店,那里的沙滩上有烧烤,有烟花,还有摇滚表演。我和阿青站在风中,默默地看,默默地听,摇滚歌手声嘶力竭地演绎,演绎着不知所谓。而我似乎懂了,似乎什么也没看明白,只是内心中的抑郁随风而逝。

“大海、沙滩、烟花、摇滚,还有心爱的人,放在一起,多好啊。”阿青的眼睛迷离起来,看向大海,看向脚下的沙滩,又看着灿烂绽放的烟花,感慨着。

她内心的悲楚,在这一刻也被扭转,悲戚的人鱼公主在片刻中被抛之脑后。我目光看着台上那个拼命拨着吉他的歌手,觉得生活就该这样有张力,有激情。

为了看日出,我俩早早起来。北方各地下雪,海南岛也有了丝丝寒意,我俩拥被而坐在床上。透过房间的落地窗,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海洋,可以看到东方天空的鱼肚白。阿青坐在我前面,我两臂环抱着她,耳鬓厮磨间,我亲吻她,啄她耳垂,脸颊,而她睡眼惺忪中,显得格外温柔,头发凌乱里,有着更深的迷情,双手轻轻抚摸我的大腿,还有别的地方。

不需要语言,语言是多余的,眼睛、手和唇能够表达足够的爱意。我半眯着眼睛,脑海里是昨晚歌剧里王子和哑女表演的默剧,他俩用舞蹈来阐释性爱,用迷醉的眼神传达爱意和欲望,用欲醉欲仙的呻吟传达欢愉。他们酣畅淋漓地演绎、阐释,没用到一句话。当然,他们有音乐,勾人无数念想。

红日是一点一点地升起,欲望也在缠绵里一步步酣畅。我们看着天空,天空白了、蓝了,红了,因为朝霞而多彩起来。红日跃出,天空瞬时有多美,不言而喻。而我们偎依在一起,安静而羞怯,只是心间有着清泉和奔流。

我们起床,做了洗漱,手牵手走出去,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海浪一浪连着一浪,吵闹着散在沙滩上。

“你说,那个王子爱不爱人鱼公主?”阿青问。

“爱啊。”我答道。

“海巫说人鱼公主失去爱,才会化为泡沫,可是到最后,王子结了婚,还在寻找曾经的女侍,说明爱还存在,人鱼公主不该死啊?”阿青皱着眉头。

“我想,是人鱼公主释放了爱,她为了自己的爱人,成全他们,而放手,对于她来说,就是失去了爱。海巫说的失去爱,不仅指失去被爱,也包含放弃爱。”我把想法说了出来。

阿青停了下来,寻思我的话语,最后喟然一叹:“如此想,故事真的老套了,人鱼公主败给了权势,败给了金钱,与其他爱情小说一样。”

“不然你以为她败给了什么?”我会心一笑。

“败给了命运,一个人,一条鱼,命运让他们不可能。即便人鱼公主用美丽的歌喉换来人身,她也是公主,有深海之王为父,所以说她与岛国公主的地位是平等的。可是命运给她的是不能表达,不能揭穿岛国公主的谎言。况且命运还对她跨种族恋爱做了惩罚,让她每时每刻忍受刀割的痛苦。命运对她太不公平。”阿青的说法实际贴近原著。

我不语了,命运何时公平过呢,人又怎能寄望命运呢。

“只不过,你说得对,王子是爱人鱼公主,这让故事落入俗套。如果他不爱,他们之间不存在深层关系,爱情变得一厢情愿,悲剧就不会那么深刻,你看过单恋暗恋得要死要活的人吗?没有,充其量会发疯。而只有他们彼此爱着对方,有着深层的关系,却因为种种原因而不能在一起,才是悲剧。这悲伤会随着时间越来越刻骨铭心,而等他们幡然醒悟,已经不可挽回,爱情只剩下一堆溃散的泡沫。”阿青说这话的时候定定地看着我,最后目光看向大海。

我顺着她的目光,也看着大海。不知怎的,我觉得阿青的情绪有点低沉,伤春悲秋,多是睹物伤怀罢了。

“别想那么多,不过是一个童话故事而已。”我安慰她。

“可是现实里一定有类似的故事。”她看回我,眼睛里有着泪花。

我忽在一瞬间明白过来,看着她,为什么要让你如此伤心,为什么要让爱的人伤怀,阿青,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处理好,让我整理好自己。我心间有呼之欲出的想法,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冷静的人。

下午,我们去特产店和保税店。阿青来时带着近一人高的行李箱,我想着一定要塞满那个箱子。况且,我内心有愧疚,当年去阿青家,带的水果是路边摊的,虽然整出了一个果篮,但水果不是酸的就是寡淡无味,而酒是西凤酒,算不得多么名贵的酒。所以后面才有丈母娘说我空着手来,满载而归,也不是没道理。借此机会弥补当年的缺憾吧,当然,她妈妈未必知道是我买的,但为人何尝不是求个心安理得?

特产店的东西,贵的不多,能够拿出手的更不多,无非是椰子糖,椰子粉。海鲜也有,多是干货,用阿青的话,还没有大连的好。我们在挑挑拣拣中,我选了澳洲鲍鱼,只是仅能买得起类似大连鲍大小的鲍鱼。免税店的东西以洋酒洋烟居多,怎么着都该为阿青她爸买两支名酒,两条不知道好坏的香烟,顺带我也给自己买了一条。阿青按住我的手,不许吸烟,说着瞪着我。我说你爸也抽,她立马说那你可以不买。我摆出哀求表情,她撅着嘴巴瞪着我好一会,才叹口气,说下不为例。

我指了指化妆品,你妈和你一人一套。她虎着的脸顿时灿烂起来。真的,真的,我妈喜欢雅诗兰黛,我喜欢兰蔻,清洁护肤保湿都需要。说着她蹦蹦跳跳到了化妆品那里,这个试试,那个涂涂,毫不客气,每个人三件套。而我在旁边,看到德国原装进口的剃须刀,想了想,就给她爸买一个。

这时她屁颠屁颠地过来,你妈的呢,你妈喜欢什么牌子的化妆品?要不也来一套雅诗兰黛?我刚想说我妈就算了,她只喜欢百雀羚,可话没到嘴边忙打住,连连点头,她便喜滋滋去选礼物去了。

等到买单时,看到小五位,我心凉了半截,只不过咬咬牙就过去了,便闭着眼要签单。阿青啪地打我手一下,嘀咕着你有钱啊,看都不看?至少清点一下啊。说着她看单对货品,好一会才把单塞给我,说没错。

我忙签了字,和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来。看着即将尘落的夕阳,我有重见天日的感慨。

我们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回了酒店。都逛累了,直接躺倒在床上。

“我发觉逛街时不觉得累,为啥逛完街觉得累啊。”阿青看着天花板问。

“我相反。”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心里还在想着信用卡要分多少期才能还完款。

“你什么意思啊,总是逆着我来。”她说着踹我。

我不想和她抬杠,就装聋作哑。

“一会我们早点睡,明早我们要不要去南山寺拜拜佛?”我提议。

“拜佛?你不是党员?”阿青侧身看我。

“不是啊。”

“不思进取,按说你在政府机关,不是党员很吃亏啊?”

“是啊,这次竞岗,党员优先呢。”我没好气。

“那你还不加油,要多向党组织靠拢。”阿青为我着急起来。

“说得好像你是党员了?”我撇嘴,估计她入党申请书都不知道怎样写。

“是啊,我们台里,党员短缺,支部人数都不够,所以入党还算容易。”

啊,我对她刮目相看,人比人,气死人。我写了入党申请书几年,还没轮到呢。

“回去记得写入党申请书,你既然在政府部门混,那还是要争取争取。”阿青鼓动我。

“哎,我问你,假如某一天,你离开电视台,你会去做什么?”我没接她话头。

“不知道,想来还是有许多事情做的,大不了去做律师。你还别说,我在电视台积下很多人脉,八卦娱乐档,每一期都要挑七八个老人家,这些老人家都是热心肠,节目后还经常给我电话叙家常,什么都咨询,好像我是万事通一样。只不过也好,我给我妈推荐了好几个病人,给我一个表姐推广了保险。这些老头老太太,只要肯定了你,你说啥他们都信。”阿青喋喋不休。

“那你也不能辜负他们对你的信任,乱推荐业务给他们吧?”我怕阿青胡来。

“我有分寸的,当然都是对他们好的。”

我心里则活了许多,阿青如果来了广州,做律师倒是不错,我在法规部门,认识一些律师所,推荐过去不是大问题。只是,我该怎么动员她辞职来南方?况且,她哥哥的离世,总不能留她父母在东北吧?

“你倒是有司法资格证,不做律师可有点浪费哦。”阿青又替我遗憾起来。

“我负责法规工作,也算专业对口。听你语气,难不成你司法考试还没过?”我惊讶地看她。

阿青难为情起来,扭扭捏捏半天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长考试啊。我一听,心凉半截,没有司法任职资格,哪里能做律师啊。

算了,不继续这个沉重话题,我不再问。这时阿青起来,大口大口喝水后,开始整理东西,要把今天的战利品整理一遍。我懒得动,只是想着心事。

阿青开了密码锁,打开箱子,从里面边掏东西边说,这个是松子,这个是榛子,这个是鸡肝菌,很好吃的,还有螺旋藻,你要多吃点,凉拌炒菜都可以,还有这个野生花姑,做小鸡炖蘑菇是极好的。对了,这个是我妈让带给你妈的野人参,50年龄的,让你妈别送人了,这可是救命良药,很贵的,身子有点虚或是不舒服,切一小片含到嘴里就好了。

我腾地坐起来,不是因为人参,虽然那个人参确实很大,根茎像小孩的胳膊,还有许多细长胡须。“啊,你妈知道是来见我?”我嘴巴张得小屋一样,不敢相信。

“很正常啊,我不说清来见谁,我妈我爸会放心我一个人跑过来?”阿青不以为然。

我目瞪口呆,原来那老两口知道啊,这是怎样的逻辑?我发觉自己转不过弯来。

“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一开始就不反对你和我交往,不然你以为你去我家我妈会让你住家里?她不过是不看好我们而已,她认为天南地北,会面对许多问题。后来我俩分手,她一点都不意外,只说应了她的了。”阿青说着,极尽鄙视我,怪我小肚鸡肠。

哦,哦,我不知怎的,心忽地很紧张,好像以后怕面对她老人家来。

第二日,我们租车去南山寺。每次面对佛,我内心究竟有多少敬畏,我说不出来。她不言不语,宝相庄严。而我默默地看着,内心有所欲,却又在自嘲里觉得自己太奢望,太贪婪。佛,实际是先贤,大圣人,在岁月流转中,被信众赋予了神的地位,赋予了超能力。

我似乎信,也似乎不信,我徜徉在佛的面前,更多的是想拥有那一刻的沉静,将纷至沓来的思绪归于一念。甚至连这一念也不乞求,只是默默地注视。佛若在,她应该能够窥视我内心深处的卑微,应该知道我因为太过渴望而往往不得的茫然。人世几回伤往事,一一在心里让她知了,而我借此有了暮鼓晨钟后的觉悟。

拜了金玉观音,拜了大海上的三面观音,我往功德箱里放了钱,便和阿青一起出来。

“还有时间,我们还去哪里?”我心想今天租车自驾,总要多去几个地方才好。

阿青若有所思,最后说:“我们再去一次海角天涯吧。”

我很想说不是去过了,不就是几块大石头,但看着阿青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我连连点头说好。

路上我专心开车,阿青坐在副驾驶,没有说话的意思。明天我们将告别,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也就在昨天,甚至前天,她情绪里已经有了即将离别的失落。我不知道她是否带着期望而来,至少我带着。可是我的期望并没有给我太明晰的指引,相反,我的心更乱了,都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给出明确的答复。也许,在明天,分手的那一刻,有了答案,也许,明天我会比今天更迷乱,将没有承诺和期待地分别。

南山寺与海角天涯有距离。我不知道阿青执意再来的理由,难不成就是登上大石头,在那里张望一下海洋?不,是那四个字:海角天涯,一定是这四个字。

“你莫不是祈求升官发财?”阿青冷不丁问道。

“没有,只是祈福,希望老人家安康,希望我们都能平平安安。”我实话实说。

阿青不语了。车厢里气氛变得更加沉郁,我再无心无肺的人,也有想哭的冲动。原来,我也怕分别,也想和她一辈子。可是,我为什么不能抓住她,告诉她,留下来呢?说不得,她等的就是我一句话。她父母许她来,显然也想着会有个肯定的不一样的答案。可是,我现在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是怕了,还是本来就对着未来没有太多的寄望?也许,我只需要临门一脚的冲动。

到了海角天涯,这次,我们购票入园。她让其他游客帮忙在大门口给我们合影,她偎依在我身边,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入了园,她没有兴奋也没有沮丧,先去海之星那里拍照,随后直奔大石头而去。她站在“天涯”大石头处,默默地看着大海。果然,没什么特别之处,我悻悻然,觉得白白浪费了钱。

阿青则看着大海,情绪低落下来,喃喃自语:“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我无从接腔,心里波涛汹涌,只是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想告诉她,给我一段时间,但最终没说出口。原来,我们也有诗和远方,只不过,这诗里多是悲楚,多是现实摧残后的无奈。

“去‘海角’吗?”我指着更远处的那块大石头说。

“不了,到了天涯就了了心结。”阿青迟疑了好一会说,她的目光继续看着大海。

天蔚蓝深远,海碧绿幽深,我们站在天涯石畔,让海风吹着。我心里没有走天涯的豪放,只有悲怆。她所要了的心结,莫不是陪着我走了天涯,这话怎么听着,好像在完结我们的关系。我心隐隐地疼着,却无力嘶吼出来。

很晚,我们才回到酒店。夜有多深,情就有多深。

阿青似乎想在告别前,榨干我最后一点力量。而我病态地,甚至有点蹂躏的他虐和彻底放纵的自虐。阿青低头,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我不觉疼,相反,有爱恨情仇纠缠后的痴狂。我甚至想象这是一场战争,我悍不畏死地冲锋冲锋,倒下了还要爬起来,爬起来,直至成伤,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直至死亡。

不知何时,战争停滞。她像受伤将死的战友,躺在我怀里,在呼哧呼哧喘息。而我,肢体已经麻木,只留下最后的一点意识。没有胜负,没有结果,只有肆意宣泄和弥漫的荷尔蒙。

又不知何时,她说:“他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大货车撞了,那个货车司机喝了酒。”

“谁?”我没有反应过来。

“我哥,我的母亲和父亲在获知消息后,几近崩溃,他们都瞬间老了,萧索了,我看他们的背影,都能感觉到孤独。”

我眼睛一下子湿了,不知道怎样来安慰。好一会,我问:“你嫂和点点呢?”点点是她侄子。

她像没有反应过来,头枕在我胸脯上,头发凌乱,一部分发梢扫我的下巴,一部分发梢扫我小腹。

“他们也在车上。”她呜咽起来,泪水滚落,渗过发丝,湿在我的胸脯上。泪是凉的。

我也滚落眼泪,手摸索着去摸她的脸,摸脸上的泪水。后来,我侧身骑跨在她身上,抱着她呜咽地哭泣。

东方慢慢地亮了,我们都没有睡,没有困意,眼泪也在前个小时哭干。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我,不让我动,她要把我看完看透,要把我深深地印在眼睛里,印在脑海里,印在灵魂深处。

“我们再来一次,最后一次。”她小声说,她的嘴唇已经干裂。

“没套套了。”我的嗓子眼也冒烟,但懒得起身去喝水,怕起身后会错过对方。

“没了就没了,不是排卵期。”她目光笃定看我,一手蛇般地滑向我的小腹。

“没,没劲了。”我浑身没有力气。

“不吗,人家要。”说着她轻推我,顺势把我压服下面。

我一时调动浑身的精气神,汇向一点,而眼睛里有着彻底放纵的张狂和绝望······

出发时,阿青涂了口红,戴上墨镜,这样整个人精神许多。而我,喝了咖啡。只不过无论怎样装,都掩饰不了一身的疲惫。我一手推着她的行李,一手拉着她的手,我们在酒店门口拦了的士。

阿青一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我们十指相扣,我心间千言万语,却毫无头绪。酒店离机场不远,半个钟的距离。到了机场,我很想说点什么,但终觉说什么都很无力,也就罢了。我推着行李箱,耳畔只哗哗响着单调不安的轮子转动声。

办了托运,过了安检。没等多久,阿青要登机,而我还需要等一会。我轻轻搂抱了阿青,轻声说,回去给我电话,报个平安。

还是不要联系好,我怕我会疼。阿青哽咽着说。

我默然,不知道怎样回答,还没分别就把话说死了。我有些尴尬,想说那就Q上留个言吧。

似乎看出我的无奈,她又说:“如果明年的这个时候,你未娶我未嫁,我们再约。”

我眼睛顿时一亮,看着她。

“到时我们去哪里?云南?四川?云南吧,我想去看看杨丽萍的太阳宫,看看她的玫瑰园子。”她说完,果断地进了登机口。

我看着她的背影,总想着她会回头看,但她没有回头,我从她萧索背影里,觉得她在哭泣。我的鼻子酸酸的,也想哭。

我一个人坐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说出口,没有让她留下来,也没有说我会去东北。这九天,我和她之间算什么?真的只是充溢的荷尔蒙吗?我的心忽然很痛,几近崩溃的痛。

广播播报去往广州的航班开始登机,我拎着行李袋,形孤影单,很是落寞。上了飞机,我在窗口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她乘坐的飞机应该还没有起飞,我忽想和她说话,只是拨了电话,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我犹豫着要不要发个短信,但迟迟疑疑中,我放弃了。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你怎么了,失恋了?”旁边的阿姨看出我的情绪,问。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手抹眼泪。

阿姨叹口气,说:“我看见你俩了,看得出你俩都喜欢着对方,为啥分开?”

“不为啥,说你也不明白。”我语无伦次,不想向陌生人讲太多,我不需要她们的怜悯,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阿姨沉默了,显然她看出我的孤僻和懒得解释。而我,却抑制不住情绪,眼睛红红地看着窗外。

唉,你们还太年轻,只有等你成熟了,才会意识到爱情一旦错过就真的错过。那阿姨说着。

我深深地后悔着,心情紧了又紧,直到现在,我还在犹豫。是啊,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她还能等我一年吗?约好的云南之行能够出行吗?我紧握手机,拨弄着屏幕,在最后的时间,我们互相关注了对方微信,此时阿青的朋友圈,最新的更新是九张照片,我们的合影,备注着“我们”二字。

眼泪滚落着,我手伸进口袋摸纸巾,掏出了两张纸,是歌剧“海的女儿”的门票。我骤然想起海的女儿,想起她释放爱时候决绝的眼神,她只回望一眼远处王子的宫殿,就转身一步步地走向大海,海浪一层层地卷裹着,卷裹着,直至把她淹没,最后大海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沙沙破灭的泡沫。

我攥紧那两张作废的门票,看着机场上起起落落的飞机,表情里有了狰狞,有了破釜沉舟的坚毅。我给母亲发了短信:妈,我辞职了,我去东北找阿青。我怕我会后悔、变卦,赶紧在APP上定了10点去哈尔滨的机票,随后关机。

做完这些事,我忽觉得浑身一松,豁然开朗。一夜无眠,此时困乏袭身,我系了安全带,就靠着椅背睡下。飞机在轰鸣中起飞。梦里,我梦到我和阿青在冰雪世界里拥抱在一起,再也不曾放开。

责任编辑 高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