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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八女投江》之“三味”

2017-11-14史友梅

艺术评论 2017年11期

史友梅

中国画《八女投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对特定历史的追忆、留驻、冥想的形式居所,是王盛烈先生爱国主义情怀的体现。作品立意高远、构图精巧、笔墨神妙,耐人寻味。作者对中国人物画的独到见解,开创了中国人物画个性化的新境界,也为画坛注入新的生机,对中国绘画史做出极大的贡献。

一、立意高远

中国画创作以立意为先,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提到“作画必先立意以定位置,意奇则奇,意高则高,意远则远,意深则深,意古则古。”对于王盛烈先生来说,绘画并非仅是辞赋之余事,而是现实情感的倾泄,是王盛烈内心精神自我追问的一种方式。

王盛烈(1923.11—2003.11)生活的时代是中华民族历经磨难、追求民族解放的时代。“九·一八”事变以后,日本对中国展开大规模侵略,短短几年就占领了东三省。民族灾难给王盛烈先生带来了强烈的民族忧患意识。从此,他就把自己的命运与祖国的命运相系相连。1944年,留学日本的王盛烈先生因不满学校强制学习“日本画”而中途退学回国。1945年,“八· 一五”光复后,王盛烈先生于长春参加“东北青年联盟”搞爱国青年运动,曾任干事和宣传部长等职。

在人物画方面,王盛烈先生善于以关心民族命运和人民忧乐的情怀,去挖掘激励、鼓舞、鞭策和感奋人心的主题,开掘激动人心和发人深省的立意。在1949年抗联将军冯冲云所作的报告会上,王盛烈先生第一次听到东北抗日联军第二路军第五军妇女团的八名女战士(指导员冷云,班长胡秀芝、杨贵珍,战士郭桂琴、黄桂清、李夙善、王惠民,安顺福)为掩护大部队突围转移任务,在弹尽援绝的情况下,毅然背起重伤的战友,一同跳下浪涛滚滚的乌斯浑河的英勇故事,他感到无比震撼,激起了创作国画《八女投江》的无比热情。从此他便进入了艰苦的构思过程:广泛地收集“八女投江”的文字和图片资料;深入到百姓中听他们讲“八女投江”的故事;按八名女战士的形象选“模特”画了大量的写生;模拟“八女投江”的情景拍了一些实景照片等等。他通过反复构思,数易其稿,才完成这幅作品。

米勒说过:“美不在于画面所描绘的东西,而在于艺术家必须满怀感情反映见到的东西。”《八女投江》的题材虽然取自现实生活,但它更是王盛烈先生审美意识的物化形态,是他内心情感的提炼与升华。作品集中表现了一种壮丽而凄美的悲剧性艺术效果。悲剧是什么呢?按鲁迅先生的话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这八位女战士中,年龄最大的冷云不过23岁,最小的王惠民才13岁。她们正值青春花季,本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亦或在花前月下享受美好的人生。然而,在民族危亡的特定历史时期,为了自由与和平,她们毅然决然地献出了自己年轻鲜活的生命。是什么力量促使她们能够负载如此沉重的民族苦难,做出如此惊心动魄的壮举?这是王盛烈先生在这幅作品中所倾注的文化思考,也是作品留给观众的深刻思考。作品的立意就在于唤醒整个中华民族崛起的希望和力量,它是民族奋起的号角。这充分体现了王盛烈先生关注民族忧乐的爱国主义情怀。

在《八女投江》构思立意上,王盛烈先生既不像文人画那样局限于“小我情怀”的抒发、醉心于随意性的消闲,更不像现代派某些画家那样刻意追求标新立异的“低俗个性化”。王盛烈先生站在整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的高度,把“小我情怀”升华的“大我情怀”,是更高层次的“澄怀观道”。

二、构图精巧

立意固然重要,但作为一种形象思维,它得以实现形式化的第一步便是构图。“构图”,古人谓之为“章法”,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称之为“置陈布势”,南齐美术理论家谢赫在“六法”中曰“经营位置”。说法虽不一,但意思大抵相同,意即布势和定位置。关于构图的重要性,前人也有诸多论述,如清代方薰在《山静居画论》说:“古人胸中丘壑,生发不已,时出新意,别开生面,皆胸中先成章法位置之妙也”,郭熙在《林泉高致》中也提到“凡经营下笔,必全天地。何为天地?谓如一尺半幅之上,上留天之地位,下留地之地位,中间方立意定景。”

艺术作品的本体价值,就在于它提供了一种感性地、直观地看待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或契机。营构一种视觉图式,为观众开启一个世界。《八女投江》之所以让人久看不厌,这与王盛烈先生对其构图的“惨淡经营”密切相关。其巧思有:其一,以布氤氲之气分天地位置。其二,“S”构图动感十足。他巧妙地运用江边的巨大岩石抬高一部分人物,自然地形成人物群像的运动变化,整幅画面从右边的岩石到走进江水中的最前面的女战士,呈现出流动的“S”构图,造成画面强烈节奏韵律,如流动的音符让人倍感畅快淋漓。其三,奇偶均衡,疏密得当。在人物组合关系上,作者采用奇偶均衡的构图原则,将八个人物很自然地分成三个一小组和五个一大组,画面疏密有致。其四,隐显之势趣深。人物之间、人物与背景之间虚实掩映,有藏有露。人物动势俯仰藏露,主次虚实各得其所。其五,开合呼应,收放自如。从画面右下角的两座起山体先“合”,向右向上为“开”,通过正在战斗的女战士的回望与右上角的山势呼应。王盛烈先生运用史诗般的情调、夺人的气势和浑厚的气象,容万物于方寸之间,化万物于氤氲之中。

三、笔墨神妙

“作画时意象经营,而至丘壑成于胸中,落墨自然神速。”王盛烈先生创作《八女投江》 以造化为师,苦心经营八年时间才完成,加上他扎实的造型基础和深厚的书法功力,所以在笔墨造型上能得神韵之妙,入自由之境。

“笔墨之妙,画者意中之妙也”,中国画艺术从客观上要传自然物象之神韵,而实质是传画家主观之意象。王盛烈先生在作品中“寓意在我”,把手中的画笔幻化成对敌斗争的一把匕首与投枪。因而形成《八女投江》特有的笔墨形质和机趣。

画面笔墨繁简得宜,虚实相生,生动有机。画中人物面部虽轻描淡写,却腕力生风,形神兼备,呼之欲出;与之相对比,对衣纹的处理则运用厚重有力的骨感线条,笔走龙蛇、挥洒率意、质韵生辉;淡彩赋色不仅增强了画面的充实和稳定感,也交代出人物的身份与性格特点;头发和衣纹运笔的整体走势表现出人物“随波上下,御风而行”的体态特点,并通过人物的面部表情和动作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把革命志士对敌的仇恨和“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报国家”的洒脱精神。画中前景的石头连廓带皴,浓墨重写,与人物的淡彩形成鲜明对照;墨色浓淡相宜,干湿得当,不滞不枯,石上苍润之气欲吐;在石头的浓黑处妙用“亮墨”,通过层层积染,间或点以极浓宿墨,以此焕发墨的精神。石上点苔一气浑成,如蜻蜓点水,落纸轻盈,或浓或淡,或聚或散,或大或小;又如美女簪花,显墨之精彩。远山和天空则笔简意足,达到高远闲旷之妙境。画面右方的山体被缥缈的薄雾“锁腰”,使得山体体重而气轻,巧妙地回避了山体在人物面前可能造成的拥塞之感,并形成了绵延的画外之境,给人以无尽的想象空间。风虽无形无迹,但作者巧用被风吹乱的头发、疾风中的劲草,汹涌波涛表现秋风之萧肃,烘托出战斗场面的残酷。

结论

《八女投江》是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巨制,它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对特定的历史追忆、留驻、冥想的形式居所。细细品读,总觉得味外有味,令人嚼之不尽,咽之无穷。王盛烈先生对中国人物画的独到见解,开创了中国人物画个性化的新境界,也为画坛注入生机,对中国绘画史做出极大的贡献。

注释:

[1][4][6][7](清)方薰.山静居画论[M]. 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37,42.

[2]杨身源, 张弘昕.西方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1990:374.

[3]鲁迅. 鲁迅全集[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1) :203.

[5](宋) 郭熙.林泉高致[M].山东: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