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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世纪以来新诗批评的有效性

2017-11-13陈爱中

长江文艺评论 2017年2期
关键词:新世纪新诗汉语

◎ 陈爱中

论新世纪以来新诗批评的有效性

◎ 陈爱中

所谓有效的诗歌批评,一般来说,就是指诗歌批评者在系统掌握诗歌文体相关知识和方法,触摸到诗歌的独特话语体系的前提下,运用超越于新诗创作的独立阐释方式,传达或者重塑诗歌样式与其他文体样式迥异的地方,从而形成诗歌的独立话语范例与其他文学、文化范例的对话关系,与具体的诗歌文本一起实现诗歌文体的文学认同,乃至社会认同。没有批评的有效阐释,诗歌很难在现代认知的文化系统内获得可以对抗其他文学、文化话语体系的整体性力量。“文学理论大部分都可以被认为是对于文学文本的某种‘二次修正’。在对于‘和谐’、‘连贯一致’、‘深层结构’或者‘根本意义’的执着追求中,这类理论为文本补苴罅漏,弭平矛盾,调和分裂,消除冲突。”在处理诗歌文本与世界的关系中,诗歌批评有其特殊的作用。因此说,百来年新诗的繁荣历来重视批评的推介和指导意义,曾有着非常和谐的共生过程,相得益彰,互相成就,如钱玄同、刘半农、周作人对初期新诗的展望,茅盾、胡适、周作人对徐志摩诗的评论,李健吾之于卞之琳,谢冕、孙绍振之于朦胧诗,等等。但自20世纪90年代,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新诗批评在呈现出令人惊讶的新质的同时,其有效性受到空前质疑,来自诗歌创作者的激烈批评和诗歌史上几度达成共识的批评对创作的否定性评价,本应相辅相成,但却相映成“仇”。

一、创作与批评:纠结的二重性

从学理的角度说,相对于20世纪80年代浓厚的江湖意气和90年代的民间格调,新世纪以来的汉语新诗批评要“正规”得多。这一方面表现在新诗批评从民间向学院批评的转换。新时期以来,随着高等教育的系统化和规范化,高等院校的诗歌教育也终于走向系统化,身居科研院所的以学历教育为支撑的专业从事新诗批评的人员日益增多,产生一大批具有历史承传性的、高学养的职业化批评者,比如吴思敬、罗振亚、王光明等。这些有优卓知识结构的学者,在长期的新诗教学和研究中,既有诗歌历史研究的宏观视野,也有中西比较的知识储备和系统的批评素养,能够做出较为合理的新诗现象的史学定位和具体文本分析。也可以说,正是学院派新诗批评者的壮大,让“科学的”“客观的”“体系化”的新诗阐释成为可能,新诗批评的学术化规范得以成熟,这是新世纪新诗批评新的样态,值得关注。另一方面,新世纪以来的新诗批评从业者则多呈现为创作和批评二者的统一。那些在80年代盛行的诗歌文本之后,诗人点缀性的“创作谈”或者后记式的“揭秘”性文字,变成了或宏观或细微的系统性阐释,这种自我阐释成为另一种新诗批评的风景。比如诗人杨炼就出版了专门自我阐释的诗论集《智力的空间》,来阐释自己诗歌的创作意图和奥秘,创作者积极地为阅读者提供了其诗歌阅读的“法门”。更进一步说,1990年代以来流行的以口述史方式呈现的诗人和批评家之间的诗学对话,又丰富了这种诗歌批评的样式,尤为新世纪以来的新诗批评有意识地渲染。

一个显在的事实是,汉语新诗批评和创作之间的关系愈益紧张、隔膜了起来。20世纪90年代,曾有人发出“如果说诗歌界或诗歌评论家不懂诗,是不是能算刻薄之词?”的诘问,并因之形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论争,双方各执一词,这种论题其实就是视批评为寄生虫观点的翻版,虽然不值得批驳,但至少说明学院派新诗批评往往很难获得诗人的认同。校园作为曾经的新诗勃发地,渐渐被剥离了诗歌孵化器的角色。虽然诸如首都师大、北师大、江汉大学等高等院校近几年实行驻校诗人制度,但这也只是从文学制度层面为新诗写作提供足够安稳、从容的生存空间,很难说能在短时间内从根本上改变学院批评与汉语新诗创作之间的认同格局,并且愈来愈显示出诗学同仁的趋势。“时常差不多每隔一百年,人们期望某个批评家出现,回顾我们的文学的过去,并以一种新的秩序安排诗作”,新世纪以来,汉语新诗普遍存在的“诗歌史”或者“文学史”焦虑,让诗人对掌握编辑这类“传之后世”之类文献的诗歌批评界又有着莫名的依赖感,渴望得到认同,寄希望于批评界的理论阐释,尤其是能够得到诗歌评论家的认可,这让新诗创作对批评的态度又显得暧昧了起来。实际上,这种暧昧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旧有的中国现代文学演进的“理论先行,创作后进”的思维惯式,或者说,百年中国现代文学是文学批评想象和阐释的文学,百年汉语新诗似乎也是新诗批评营构的新诗样式,而不是汉语新诗文本生发出的原初样式。

另一方面,很多成名于新诗批评领域的重量级批评家将学术重心逐步转向小说、戏剧评论甚至是思想史研究,比如程光炜、张清华等,包括一些靠新诗研究起步的年轻批评家,如颜同林、李诠林等,其学术兴趣也有偏移的迹象。一般来说,“诗歌对当代精神状况的表现力并不逊色于哲学、小说、戏剧、绘画与音乐”,这种国际的公论也被化用到了汉语新诗,有人就认为:“这些年的文学,最热闹的是小说,成就最大的当属诗歌。”如果觉得这个判断还有合理性的话,那么相对于当代诗歌创作的繁荣程度和价值蕴含来说,批评的弱势就比较凸显,如吴思敬、谢冕、罗振亚、陈仲义等教授为代表的始终坚守诗歌园地的批评家相对还是偏少,并且后继力量堪忧。2012年冬天,我在荷兰莱顿大学访学时,遇到前去参加学术交流的吴思敬先生,他也表示过同样的担心。也有学者从历史传统的角度表达过类似的忧虑,“批评介入当下创作的活力和有效性,一直是新时期以来我国批评界的可贵传统,我想,我们不应让这条‘金链’在此时段中断。”造成这种困境的,固然有社会文化的外部原因,但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和批评对新诗创作现状的失望有关,尤其是梨花体、羊羔体等“超越性”诗歌现象的出现,层累下来的新诗历史的负面体验和现时代的数量大于质量的显在表现,让想“更有作为”的评论家们用“脚”走路了,应该说,告别与回避也是一种态度。

二、单向度:新诗批评范式的困境

新诗批评的有效性受到质疑,固然和新诗创作本身的圈子化和局限性有关系,但批评本身的过于自成系统和过于强调理论的概念化推演,缺少足够审美经验的积累,切入视角和叙述模式相对僵化也难脱干系。新诗领域的诸多争论固然解析出了众多事关汉语新诗的核心性问题,但抽象理论的“高蹈”和由概念到概念的逻辑推理对这种讨论所带来的困境也是有目共睹的。这主要是因为众多批评囿于概念想象之内的探讨,并不触及多少新诗的现实实质,对新诗文本的解析并未从应然转化为实然,在运用到具体文本实践过程中,就显得捉襟见肘。尤其是新世纪以来,新的诗歌观念和认同方式不断萌生,新的诗歌现象和思潮不断涌现,这就要求新诗批评在坚持传统研究范式和方法的同时,如何在新的研究视域和创作现实的结合上,探寻到更为丰富和有针对性的诗歌批评生长点,这方面新诗批评还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譬如说,新诗的修辞学批评依然薄弱。受知人论世的传统诗论和建国以来生活反映论批评思想的影响,文学社会学视角的主题批评依然是汉语新诗的主流批评模式。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原来被忽视的西方结构主义、符号学、新批评等形式主义的批评方法和阐释哲学在中国的勃兴,曾经有一段时间新诗形式批评的重要性获得了可以和内容相抗衡的地位,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又回归到主题先行的阐释模式中。尤其是新世纪以来,随着诗歌活动的增加,结合于特定的诸如诗歌节、诗歌评奖等具体诗歌事件,大量应景的随感式的单一诗人、诗歌批评呈炸裂状喷溅出来。细究起来的话,这些文章大多也可以归结为这一路数,实际上这也是最能为创作和批评双方乃至大众快速接受的批评方法,但盛行起来,则不免失之平面化和类型化。

相对于小说、戏剧、散文等侧重于说明的文体,诗歌的形式认知要远大于对内容的关注,更具有本体性的价值和重点阐释的必要。“诗人或画家缺乏了形式,就缺乏了一切,因为他缺乏了他自己。诗的素材可以存在于一切人的心灵,只有表现,这就是说,只有形式,才使诗人成其为诗人”,这和伊格尔顿在《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中将“诗性”归结于语言是一致的,诗性“主要存在于那被置于与其自身的某种自觉关系之中的语言之内。语言的诗性活动‘提高符号的具体可触性’(palpability),让人去注意符号的种种物质特性,而不是仅仅将其作为交流的筹码而使用。”历史地看,来自西方的文学阐释系统中,比较有影响的核心观念大多和诗歌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新批评、符号学、接受美学基本上都是在诗歌领域得到灵感,孕育出基本的学术结构,随之扩展到其他文学研究领域,成为普遍性的文学观念、文学研究方法的,而这些引领潮流的文学阐释方法无不是高擎形式主义的大旗的。或者说,当诗歌研读的视野聚焦到词语本身而不只是传达了什么的时候,语言的诗性功能就来了。作为语言发展的引领者,诗歌一直是在经验的先锋性和语言的滞后性之间搏斗,不得不借用象征、隐喻等曲折的语言技巧来实现敏锐诗意的表达需求,并因之而推动语言的更新。当人们过度关注于内容而忽视表达本身的时候,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偏离诗的分析了。因此,对于至今尚无法摆脱输入标签的汉语新诗来说,在关注主题的同时,诗歌批评的大部分精力还是要回到修辞批评上来,其使命还是在于如何将先锋性的殊相而非共相的经验通过日常语言将之传达,在这其中升华出诗歌的意义。或者说,新诗形式为了避免成为抽象的危险,而必须寄寓到具体的事物上,正如抽象的“语言”规则必须通过鲜活具体的“话语”存在一样,并且在二者的融汇中,将事物表现得更为深刻和灵动。比如众多的研究成果单纯从消费时代的文化心理关注到“下半身写作”的欲望书写,并上升到道德的臧否,关注所谓新红颜诗歌的身体意象而非身体符号本身的表述肌理,等等,这本身属于社会文化的内容,并不是诗歌的独有归属。进一步说,当人们过于关注身体的社会属性而从道德的层面对新诗有所鞭挞时,恰恰忽视的是诗的表达和小说、戏剧等的表达针对同一题材时最为擅长的地方,道德指向上的过度阐释,既遮蔽了其在同一题材上诗歌身份上的贡献,也忽视了其致命性的问题所在,必然造成对此类诗歌的残缺性认知。应该说,汉语新诗批评不能忘记的是“诗就是诗,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诗人都应捍卫住他对艺术本身的信义承诺,听命于发掘语言奥秘这一‘艺术创造的伦理’。”

对于诗歌形式修辞的体察,20世纪末汉语新诗的自觉意识还是很强的,关注度要远比新世纪以来高得多,叙事性、词语修辞、汉语性、口语、反讽、互文性、跨文体等等,事关新诗形式批评的术语可以列出不少,并形成相对系统的互联关系。进入新世纪之后,时间的积淀让新诗本来应该以足够安稳的心态,做更为从容的梳理和深入的总结,可以从历史意识的角度重述那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盖棺论定的某些特质,比如叙事作为抒情手段对新诗技艺的丰富方式,能否作为新诗的一个必要质素沉淀下来,成为判别诗性文体的一种标志。但随着新世纪新诗以另一种更为多彩而喧嚣的面孔重新繁荣,外在的诱惑让新诗与批评重新陷入焦躁和喧嚣的氛围里,1990年代被边缘化的孤寂境遇所带来的沉潜、孤独、想象等可贵的外部环境所提供的自审机遇,刚开个头,就有重新被遗忘的趋向,汉语新诗批评走出了哲学一样的沉思,重新步入了狂欢的酒吧街。

这里有必要重点谈谈新诗的汉语性。新世纪以前,在西方文学观念强势覆盖新诗写作的文化格局下,这实际上是汉语新诗试图解决但一直无力作为的核心命题。随着经济文化上的强势,中国越来越有足够的话语权重新审视西方价值观,摆脱以西方为标准的“现代化”的认同格局,中国元素越来越成为影响世界文化发展的独立力量。这种力量必然会呈现在文学乃至文化的独立性诉求上,这同时也是近现代以来中国现代化追求的根本目标之一。有了百年的文本积累之后,现代汉语也随着时间的积淀越来越成熟,并在很大程度上在保持汉字审美特点的基础上实现了汉语的现代化,“不以某个动词为核心,而是用句读段散点展开,流动铺排,有头有尾、夹述夹议、前后相因地表达思想。这种句子铺排之‘散’,并不是一种随意而杂乱的‘散’,而是‘形散而神不散’。这里的‘神’,就是汉语句子的表达功能和句子铺排的逻辑事理性。”无论汉语如何模仿印欧语系,基本的语言表达特性并没有发生颠覆性变化,还是表现出基于汉字特性基础上的独立性,而且有所创造,语法、词汇、经典文本都具备了一个渐趋成熟的现代文学语言应有的质素。上世纪末以来不断涌现出来的“中国话语场”、“汉语写作”、新诗的“重新传统化”,甚至包括曾经引起广泛争论的失语症问题等等,都是对汉语文学的富于启发性的思考。对于百年汉语新诗来说,积累起了足够的文本经验,也为批评提供了足够的原料支撑,新诗批评如何寻找和塑造汉语的认同,营构出独立而恰切的批评词汇和逻辑体系,进而重新解读和梳理当代新诗的史学意味,应该是值得考量的话题。因此说,作为语言变革的当然先锋,新诗对自身汉语性的关注几乎是所有诗歌活动的终极目标,诗人穆旦就认为对西方诗歌的翻译从根本上说还是要回到汉语新诗自身,“我认为中国诗的文艺复兴,要靠介绍外国诗。人家真有两手,把他们的诗变为中国白话诗,就是我努力的目标,使读者开开眼界,使写作者知所遵循。”新世纪初,郑敏、吴思敬等人对汉语新诗是否有传统的争论,从实质上讲就是关于新诗汉语性的辨析,对汉语构成方式的“字”思维的汉语特性的总结,也为汉语新诗的写作提供了新鲜而有针对性的写作思路。从汉语新诗第一人胡适要建立“文学的国语、国语的文学”的文学理想开始,到诗人杨炼不厌其烦的提出,并身体力行去实践当代诗歌的“中文性”为止,陈东东、张曙光、于坚等人或从语词的技法实验,或从经验的重新赋予等方面来实地实践。可以说,新诗汉语意识的张扬,并最终建立汉语新诗的语言形象,始终是伴随汉语新诗成长的重要前景选择,就这点来说,新世纪的新诗批评还有许多值得深入的地方。

三、原初:诗学批评的旨归

从大的格局来说,诗歌批评当属阅读经验的创造,是在解读原作的基础上融合批评者的阅读积淀和情感体悟生发出来的一种新的诗歌构图,自然不能脱离文本经验获得全新的感受,但在成就经典文本的过程中无可替代。正是无数的创造性个体阅读成就了诗歌经典的流传,这本身是一个不断丰富诗歌文本的历史积淀过程,犹如传统汉语诗歌的注疏传统。《诗经》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早已不是单纯的西周到春秋的时代歌咏了,其生命意义承载着后来每一个阅读人的当时代体验,相对于最初的诗经文字,后来受众的阅读经验往往是其能够成就不朽的本质所在。杜甫诗的香火开始兴旺,是在宋朝而非其生不逢时、命途多舛的唐朝,对其诗歌的经典化来说,诗歌批评有着决定性作用。现代诗人穆旦,从被历史漠视到登上所谓“现代诗歌第一人”的神坛,正是诗歌批评的功效,我们无法忽视李怡发出的“那道夺目的闪电”对于今天穆旦的意义,更无法越过易彬、王毅、王家新、叶琼琼等人的研究。可以说,离开文本创作具体时空的多义性、超越性阅读是成就经典的必然路径。

新世纪以来,“知人论诗”的传统依然占据主流批评,诗人的创作意图为阐释方向的确定性批评。诗歌批评的任务在于找到并充分解释它,并没有多少可以自由发挥的空间,诗歌文本也就是诗人诗学思想的一个单一承载体。这是曾盛行于西方浪漫主义和农耕文明时期的文学阐释方式,也是视批评为创作附属的来源,所谓文学创作哺育了文学批评。当前新诗批评和创作之间的紧张关系大多也是来源于这种批评内涵的重现。随着诗人对批评的自我干涉和诗人批评家身份同一的诗歌现象的增多,诗歌的阐释也多留恋于这种原初阐释,有着较为明确的指向性。对很多诗人兼职诗歌评论来说,“夫子自道”的写作意图往往是其批评的出发点和重心,以掌握诗歌密码者的揭秘者角度引领着诗歌批评的阅读指向。显然,这是一种单向度的评论,尤其是在诗人专论和单一诗歌文本的解读上,这种评论模式盛行而相对有效,甚至是流为替诗人辩难的评论,褒奖永远大于批评,有着复杂的人情世故因素,综观新世纪以来单一诗人的研讨会、地方诗群的研讨会,诗歌批评的声音基本是这一路数。但当离开具体诗人和诗作的所指而泛泛谈论诗歌的整体取向时,尖锐的批评和否定性的评价又占据着主流,这几乎是汉语新诗百年发展的主流评价格局,是为另一种诗歌史意义上的单向度批评。

印象派批评的代表性人物,有精粹文学评论集《咀华集》面世的李健吾针对诗人卞之琳“误读”的质问,他说了如下的话,“一行美丽的诗永久在读者心头重生。它所唤起的经验是多方面的,虽然它是短短的一句,有本领兜其全副错综的意象,一座灵魂的海市蜃楼。于是字形,字义,字音,合起来给读者一种新颖的感觉,少一部分,经验便有支离破碎之虞。”李健吾在这里强调的依然是诗歌文本意义的复杂性和阅读经验的整体性、独立性,避免沦落为以诗人的原初意图为核心展开的影子阐释,这和接受美学的读者中心论相一致。尽管是个老思路,但这实际上为当代新诗阅读提供了打破“圈子化”生态,尽可能获得主流阅读的观念之一。人人心中皆有诗意,诗人与非诗人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诗人用诗的语言表达出来,诗人用个人化的理解,彰显普泛性的诗意,获得情感上的共鸣、荡涤,也能够引领诗歌创作直面个人化写作的困境,在保持诗性的同时,兼顾到接受者的审美阅读。当诗歌圈子里如火如荼的各种命名喷涌而出,出于审美本能的文学感受阅读对非圈子化、非专业的理论批评可能如一盆冷水,让诗歌清醒起来,避免一叶障目,不再只是归罪于读者的诗歌修养不够。

因此,在诗人的认知和诗歌的规范上,诗歌评论应该有所坚持。对于批评家来说,“他有自由去选择,他有限制去选择。二者相克相长,形成一个批评者的存在。”有人用“重言”的概念来命名这种批评模式,“在对诗人(尤其是那些强力诗人)创作的批评中,被后者的个人化诗学所吸附,而使得批评成为后者的重言式回声。……它不仅妨碍当代诗歌批评独立品格的确立,也影响到我们如何更综合、深入地认识当代诗歌的总体面貌”。诗歌批评的责任绝对不只是阐释某一种文本的所指,它更重要的任务是在处理诗歌历史和当下诗歌之间关系的过程中,实现诗歌历史经验的总结和对将来可能性的展望。

长期以来,在后现代主义旗帜下,无深度性、感情零度的平面化状态是包括诗歌在内的艺术品的追求,生理快感的张扬、快餐式的文化消费,在挣脱现代意义上的理性、建构等宏大词汇的过程中,除了以破坏性姿态体现解构的狂欢外,汉语新诗的建设性构图尚无法满足人们对未来的期许。断裂的或者说非独立性的批评都只能是碎片式的解读,这容易导致当代新诗批评中超越性的、建设性的批评较为缺乏,深度批评相对弱势。尤其对诗学理论的弃置,在否定诗学理论对诗歌写作有效性的同时,新诗失去了认知自我的参照,也就陷入了空前迷失的境地,这种迷失让新诗写作不得不重新探讨新诗创作的标准问题。但在缺乏系统的理论基础和足够的读者生发的阅读经验积累的前提下,这种探讨本身就是“拽着头发离开地球”的无谓努力。这时就需要拥有足够阅读经验积累和系统诗学知识的批评家的积极介入,承担臧否创作和引领阅读的“桥”的使命。当新诗过于强调“个人化写作”的姿态和题材选择时,批评如何跳出圈子化的审美格局和个人喜好的束缚,从更为阔达的视野来寻找新诗的公共性关切、语言特性、地域特性等,并据此而大刀阔斧地“剔除”诸多非诗的因素,以尽可能消解自媒体时代诗歌的“解构性”负面经验。

陈爱中: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注释:

[1][8]【英】伊格尔顿:《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伍晓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81页,第95页。

[2]周涛:《新诗十三问》,《绿风》,1995年第4期。

[3]艾略特:《诗的效用与批评的效用》,杜国清译,台湾纯文学出版有限公司1972年版,第126页。

[4]【德】胡戈·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李双志译,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1页。

[5]谢有顺:《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论新世纪诗歌》,《文艺争鸣》,2008年第6期。

[6]陈超:《寻求“综合批评”的活力和有效性》,《文艺报》,2007年11月15日。

[7]【意】克罗齐:《美学原理》,朱光潜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30页。

[9]陈超:《北岛论》,《文艺争鸣》,2007年第8期。

[10]申小龙:《汉语与中国文化》,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页。

[11]穆旦:《致巫宁坤1977年2月12日》,《穆旦诗文集》(第二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203页,

[12]刘西渭:《答〈鱼目集〉作者》,《咀华集》,花城出版社1984年版,第131页。

[13]刘西渭:《咀华二集·跋》,郭宏安编《李健吾批评文集》,珠海出版社1998年版,第314页。

[14]冷霜:《诗歌细读:从“重言”到发现》,《文艺争鸣》,2015年第5期。

黑龙江省普通高等学校青年学术骨干支持计划项目(编号为1253G033)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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