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本灵

小小说五题

⊙ 孙本灵

约 定

李教授的老伴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看着老人落寞孤寂的身影，子女们决定给老人重新组建一个家庭。

爸，您都快八十的人了，我们又不在身边，您还是找一个伴儿吧。您看这位阿姨才刚刚七十岁，家里又没有负担，您要不就见见吧？女儿递过来一张照片。

不见。李教授眼皮抬都不抬，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像岩石一般容不得半点抗拒。

两年过去了，老人仍然形单影只。

爸，您都八十岁了，又不愿跟我们一块生活，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哪！这位阿姨才六十多岁，也是教授，孩子都在国外，你们肯定有共同语言，要不您就见见吧。儿子递过来一张照片。

不见。李教授眼皮都不抬，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如岩石般容不得半点抗拒。

转眼三年过去了。儿女们又从远方回到家中，拿着一沓沓照片再次恳求老人。

爸，您都八十多了......

我要结婚了。老人打断女儿的话，用沧桑而慈爱的目光环视着孩子们。我要结婚了，你们要给我准备一场在本市最为隆重的婚礼。

儿女们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您想通了？阿姨是谁啊？

为了这一天，我们整整等了六十年呢。老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你们谁也不知道，我们年轻时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是因为家庭地位的悬殊，遭到对方家庭的强烈反对，我们乞求、挣扎、以致私奔，但还是无法挣脱世俗的压力。最后我们约定，如果我们的老伴都先走一步，我们即使到了八十多岁，也要重新走进婚姻的殿堂。

老人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幸福地微笑着……

收 藏 家

别人都叫我收藏家。

我刚参加工作就迷上了收藏，而且收获颇丰。

一次我到分管局长家里闲玩，发现他腌制咸鸡蛋的一个陶器，眼前不禁一亮。我端详了半天，兴奋地对分管局长说：局长，这是汉代的陶器啊，你怎么用它腌咸鸡蛋呢？我收藏了。分管局长看我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仔细端详起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最后，我以一万元的价格收藏了分管局长的汉代陶器。

两年后，我去局长家里串门，发现局长的客厅里悬挂着一幅泛黄的字画，我的眼睛立即就拉直了。我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了半天，忽然兴奋地对局长说：局长你还藏着这样的宝贝呀，这是明代徐渭的的墨荷图啊。局长先是奇怪地看着我，然后也端详起字画来：真的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呀。最后，我以五万元的价格收藏了局长的古画。

又过了两年，我到县长办公室汇报工作，发现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个玛瑙笔架，我的眼睛立即就瞪圆了。我前后左右把玩了半天，忽然兴奋地说：县长你这笔架可是晋代的呀，无价之宝啊！县长先是莫名其妙地瞄了我一眼，然后也仔细端详起来，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最后我以十万元的价格收藏了县长的玛瑙笔架。

因为爱好收藏，我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我从一个大头兵，到办公室主任，到副局长，再到一个大局的局长，别人几十年办不成的事我不到十年就搞定了。

其实，我并不是什么收藏家，当然，我从局长、县长那里收藏的也不是什么古董，这点我和领导都心知肚明。我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但就是不能说出口。

好 领 导

领导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设备。十几年前的摄像机还在用，怪不得画质那么差呢，难为同志们了。这是我们战斗的武器啊，没有先进的设备我们怎么可以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哪同志们！领导的话句句说进我们的心坎里，我们庆幸上级派来了一位懂业务、有能力、想办事的好领导。

不出两个月，十几部最新版的高清数字摄像机就到位了。我们扛着新式武器游走在全县各个角落，腰杆感觉也变直了。

但是，编辑设备也落后了。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用对编，人家非线编都用工作站了。你前期数字信号拍得再好，可是编出来的节目还是模拟的，不配套啊同志们。不知道领导从哪里学到的这么多专业知识，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新工作站我们想都不敢想啊。

不久，三套工作站级编辑线又上马了。坐在双屏的监视器前，欣赏着一个个炫酷的视觉效果，我们都找到大台的感觉了。

还不行。我们的播出系统还不行。同志们的节目做得再好，播出的效果达不到不是功亏一篑嘛。我们经济状况再困难，也得把播出设备更新喽。领导的魄力让我们加了鸡血般热血沸腾，全县广电事业大发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果然，不到两个月，一套高端硬盘播出系统投入运营了。这还不算，领导对我们的工作环境也是关怀备至，办公桌椅全部更新，手机换成了智能的，编辑记者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采访车增加了五辆。我们喜不自胜，感激万分，决定送领导一面锦旗：时代楷模，开路先锋。

但是锦旗还没做好，领导就被纪委带走了，据说是领导在购买设备时收受了经销商巨额回扣。

自动化时代

我在一家自动化餐馆请本市著名作家K先生吃饭。

“我是一名文学爱好者，我的梦想是当一名作家。”我开门见山，“但是，我投的作品一件件如泥牛入海。相反，您的大作却如雪片般满天飞舞。我想向您讨教创作秘诀。”

“你的情况非常普遍。我刚开始写作时也是如此。成千上万投出去的稿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K先生直截了当，毫不避讳，“这属于自由投稿阶段。”

“自由投稿阶段？”

“是的。”作家叹口气继续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从小喜欢文学，梦想当一名作家。初期写作时也有很多苦恼，自己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大部分都泥牛入海，无人问津。”

作家抹了抹嘴:“后来，有人提醒我，要与编辑搞好关系。我就四处求教。还真的就发表了一些东西，但也是寥寥无几。”

作家喝了口茶，继续说：“后来，我又参加了无数次的作家培训班，写作水平也有相应提高。作品又发了些，但也多是在培训导师自办的刊物上发表，大部分呕心沥血创作的作品仍然没有出头之日。”

作家举起酒杯与我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兴奋地说：“可是，你肯定不知道，我是个计算机与自动化博士，在美国硅谷工作多年。刚才那个机器人服务生的程序就是我设计的。”

我惊讶地看着作家：“但是，这与您成为大作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大着呢。”作家继续说，“一天我突发奇想，编写了一个自动写作程序。我把世界文豪的全部作品以及各地的风土人情、地理面貌、政治文化等等全部输入程序，只要你输入所要创作的题材、风格与所要表达的主题、情感，程序就会自动生成一部作品，而且绝对不会雷同。然后一次性投到世界各地成千上万的报刊。于是，用稿通知单便雪片般飞来了。”

我惊讶的半张着嘴，停了半响才说：“那您为什么不把程序投放市场呢，那样就可以大赚一笔了。”

作家摇头道：“那怎么行呢，如果投放市场，那么白痴都可以成为作家。文学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您的创作不是很成功了吗？”

“我是成为了举世闻名的作家。但却完全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作，作品缺少我个人的灵魂和情感，我没有一点成功的感觉。所以，我已经把程序删除了。我要开始真正的写作，即使一篇也不能发表。”

今年春节不送礼

吃过晚饭，老李歪在沙发上犯愁：眼看就到年关，又该考虑给领导送礼的事了。

敲门声响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老李啊，过年了，我来看看老哥。”是分管后勤的崔副局长，手里还提着礼品。“你经济适用房的事过了年我就争取，你们现在不能再住这样的房子了！”

老李疑惑地送走崔局长，敲门声又响了，是分管业务的钱副局长。“老李啊，过年了，我来看看老哥。”放下礼品，钱局长握住老李的双手，“你前年的事故认定是错误的，不该让你背黑锅啊。我明天就去有关部门联系，一定还你清白！”

送走钱局长，老李一头雾水地坐下，敲门声又响了。一张熟悉的冬瓜脸闪了进来，是单位一把手付局长。“老李啊，过年了，我代表局党组来看望你。”局长放下名烟名酒，亲切地拍着老李的肩膀，“这些年你可没少给单位做贡献啊。你的事我都想好了，过了年我就到组织部争取指标，你的副局长职务早该解决了！”

受宠若惊地送走三位局长，老李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年年给他们送礼都没解决的问题，今天就这样解决了？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真的世道变了？难道干部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又回来了？

第二天，大学快毕业的儿子放假回家了。老李把昨晚的事情一说，儿子忍不住笑道：“老爸呀老爸，你也太天真了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来看你吗？那是因为我呀。”“因为你？”“是啊，因为我刚刚考上了公务员。”“这和你考上公务员有什么关系呢?”“老爸你知道我考上的是哪里的公务员吗，省政府办公厅的，给省长当秘书，昨天刚过公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