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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消亡史

2017-11-09李一枕

飞言情A 2017年10期

李一枕

【故事简介】

千金大小姐离家出走遭遇英俊专车司机,她以为是罗曼蒂克的开始,可他却微笑说:不好意思,我是来绑架你的。劫匪颜值这么高还有没有天理?更何况他还这样温柔,带她上天下海,满足她的所有愿望。江漂渺表示:美男计也太过分了!

1

江漂渺第一次遇到廉止时算是流年不利。

她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把车门用力甩上,说:“师傅快走!”

车外追来几个人,想要把车门拉开,可前面驾驶座上的男人无动于衷。江漂渺抬起眼睛,同他在后视镜中撞见,四目相对,他眉心有漂亮的纹路,如水波,并不快乐,像是童话中提过的快乐王子,哪怕周身都是珠宝,却也掩不住伤心。

江漂渺心想,这么好看,当什么专车司机呀?

她刚想完,那群人已经上前要砸车门了。江漂渺顾不上花痴了,上蹿下跳地说:“走啊!师傅!你再不走,咱俩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要去哪里?”

江漂渺随口说:“哪儿都行,带我走就成。”

半晌,像是响起一声轻笑,男人慢慢地踩下油门,越野车像匹野马似的,瞬间狂飙了出去。江漂渺因为惯性,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椅背上。追她的人被甩得远远的,她哈哈大笑,问前面的人说:“开车水平這么好,你是开赛车的?”

“不是。”那人翘起嘴角,淡淡道,“我是逃犯。”

“你真会开玩笑……”

江漂渺还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男人一踩刹车,将头转了过来。他太好看,因此反倒少了很多可以拿来形容的词汇,只说好看太浅薄,可是,她找不到别的合适的词句。

江漂渺晓得自己有点儿颜控,看到美人儿就走不动路。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克制地想着,如果他是逃犯,那自己就是和他私奔的共犯,缠绵到天涯,真是浪漫死了。

这念头非常滑稽。男人用一种称得上深情的视线注视着她,被她面红耳赤的样子逗乐了,带着冰冷的笑声说:“你叫江漂渺对吗?”

“是啊……”

“江敖的独生女?”

“没错……”

“就是你了。”他说,“江小姐,我正式通知你,你被绑架了。”

江漂渺从小被养得有些骄纵,和老爹吵架就能离家出走。她往日不是没遇到过绑架犯,可是没有一次是像他这样单枪匹马的。

她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起来说:“师傅,你真幽默!”

“我不是开玩笑的。”

这位好看的司机从怀中掏出一把枪来,对着她比画了一下。江漂渺哽住,在枪口下心乱如麻,只能勉强维持住风度,没有惊声尖叫。

“你要绑架我?”

“是的。”

“可你不是……专车司机吗?”

“你约的那个司机被我打晕了丢在路边,这是他的车。一会儿你记得确认一下,给人家一个好评。”

他说完,江漂渺就在内心狂喊:神经病啊!绑架犯还管人家给不给好评的吗?!

这事情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江漂渺做着最后的努力,说:“师傅,您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他看了她一眼,重新将车子启动,“我叫廉止。还有,别叫我师傅,像个伙夫。懂吗?”

江漂渺点了点头,她受过训练,老师说真被绑架的时候切记不要惹怒绑匪。廉止对她识相的态度很满意,想了想,又问她:“刚刚你逃出来的时候,追你的是什么人?”

“是我的保镖……”江漂渺带着哭腔说,“为了把他们甩掉,我费了不少工夫呢。”

“多谢。”廉止真心实意地感激道,“如果没有你的努力,我想绑架你,要比现在麻烦得多。江小姐,你可真是个好人。”

2

江漂渺被发了好人卡后,心情非常复杂。

她被廉止一路带着去了海边,连夜坐船出海。她晕船吐了,廉止和她本来在一起,可是当她吐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立刻站起身,凌波微步似的飘去了别的房间。

江漂渺一个人在船舱里,想哭又哭不出来,最后只能咬牙想,这个绑匪可真是个王八蛋啊。

“王八蛋”带着她上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两人进了鬼屋似的别墅后,廉止站在原地沉默片刻,抽出一条手帕丢给她说:“洗手间在左手第二间。”

“什么?”

他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她的问题很蠢,道:“你不觉得这里很脏?”

“觉得呀……”

“那你还不去打扫一下?”

他说完就坐在了唯一干净的沙发上。江漂渺刚要开口,就看到他状似无意地掏出枪来,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说:“唉,一颗子弹都没用,浪费了。”

这种时候,保命要紧!

这里脏得要命,江漂渺有洁癖,被脏得想哭又忍住,蹲在地上把地板擦了,又去擦廉止面前的桌子。

他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手撑在额边,半闭着眼睛。江漂渺瞥他一眼,忽然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了——而他那把枪,被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伸手想要拿,碰到的前一秒,却被猛地向前一拽。她整个人投怀送抱进了他的双臂间,他没睁眼,梦游般将修长的手臂揽在她的腰间。她不敢动,半晌,听到他问她:“怎么了?打扫好了?”

“没有……”她结结巴巴回答说,“我看你睡着了,想替你盖上被子。”

他好像笑了一下,胸膛共振出悦耳的声响,响在江漂渺的耳边,震得她耳朵痒痒。他将枪塞入了她的掌心,金属的温度凉得她心惊肉跳。她抬起头,想要看清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只是似笑非笑,终于睁开眼睛,望着她,却像是望到了很遥远的过去。

“用过枪吗?”

“没有……”

“你父亲没有教过你?”

其实江敖是教过她的。她不再说话了,因为手里的枪轻飘飘的,里面并没有子弹。

这是一次试探,即使她真的拿到了枪,也无法动廉止一根汗毛。江漂渺抬起眼睛,恰好同廉止对视,他眼底有深不见底的光,像是试探,又像是毫不在意。

“去睡觉吧。”他放开她,微笑着说,“房间在二楼。江小姐,不要试图逃跑,那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江漂渺没敢说话,低着头往楼上走。上面应当特意收拾过了,房间内还算是干净,她把门反锁起来,这才扑上床,将藏在鞋底的追踪器激活。小小的芯片亮起红光,将位置传送回江家。她总算松了口气,却又想起廉止看着她的神情。

“真是讨厌。”她捂住脸,轻声说,“一个绑架犯,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3

江漂渺眼巴巴地等了三天,还是没人来救她。

一边的廉止从她身后路过,问她:“在看什么?”

她正趴在窗边,可怜兮兮地看着窗外的大海,幻想能看到江家的保镖带着迫击炮,一炮轰平廉止的这间鬼屋。可这想法一定不能被廉止知道,所以她装可怜,小声地说:“我好无聊。”

“无聊?”廉止挑了挑眉毛,像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大小姐,你被我绑架了,还在考虑无聊不无聊的事儿?”

江漂渺面红耳赤,答不下去。他上下打量她,片刻,问她说:“逛街吗?”

廉止将她赶到了衣帽间里,要她打扮好再出来。廉止在外面等着,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她已经散着发走了出来。她的头发长而光滑,缎子似的淌下来,淌过她雪白的手腕,漂亮得无可挑剔。

他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过去说:“我来替你整理。”

她将发绳递给他。他站她身后,能够看到她粉红的面颊同蝶翅似的睫毛。一缕头发落下去,扫过她的颈子,她不大自在地动了动,听到他问自己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快乐吗?”

“快乐……”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斟酌着回答,“我认真生活,是一个有梦想的富二代……所以,廉大哥,你能不能放了我呀?”

“为什么叫我廉大哥?”

“我看面相……你比我大,这样叫不对吗?”

她这样看人时足够楚楚动人,廉止没有回话,将视线长长久久地投注在她脖子上那一小片胎记上。

“你的胎记从小就有吗?”

“是啊。”她在他的注视下,觉得皮肤滚烫,“我爸说我刚出生就有,那时候很红,他还担心……”

说到这儿她沉默了,因為想起自己被绑架了,不知道老爸会有多担心。他察觉到她情绪不高,替她打了个漂亮的花结说:“走,带你去逛街。”

两个人坐直升机又转快艇,最后上了一艘巨轮。轮渡停在公海,深深的夜里,光芒在几公里外都能看到。接待的侍者戴着白手套,微笑着说:“廉先生,这次来有什么要玩儿的吗?”

“带小姑娘来见见世面。”

廉止在外时,说起话来有种漫不经心的冷淡。江漂渺左顾右盼,小声问他:“这是哪里呀?”

“鬼市。”

“什么?!”

他看她惊讶,握住她的手说:“跟在我后面别乱跑。古时人们将天明前出现的市集叫作鬼市,因为上面贩卖的东西都见不得光,现在移到渡轮上,意思也相差不多。”

廉止也太会玩儿了吧!

江漂渺紧张,立刻紧紧地跟着他,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唇边含了笑,在无数的灯盏下,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江漂渺偷偷地看他,觉得他真好看,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该死地更有魅力了。

“想看衣服,还是珠宝首饰?”

“都看腻了。”

他为难地皱起眉道:“小姑娘不就喜欢这个吗?那你想看什么?”

“当然要看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

她有点儿沾沾自喜,因为难倒了他。两个人站在十字路口,一边的海上拖出去好远的灯,在海面上一漂一浮,将那橙黄色的光芒揉碎了。深夜的海,远方是深不见底的黑,巨大的轮船也像是沧海一粟,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吹得她额首的碎发蓬乱地颤抖。

他抬起手,其实是无意识的举动,连自己都不懂在做什么,只是将她的发轻轻地别在了耳后。

她傻了眼,呆呆地看着他,像只花栗鼠。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来,牵着她大步往前走。

“去哪里?”

“带你见一见没看过的东西。”

4

廉止这个人,思路一定和别人不一样。

至少江漂渺在像个秤砣一样沉了底儿之前,都没想到他会一脚把自己踹下船。蓝而透明的海水从两边上涌,小小的气泡像一颗颗透亮的珍珠,上方的廉止慢慢游来,隔着潜水面罩,仍能看到那含笑的眉目。

“跟我走。”

他向着她打手势,怕她没跟来,索性牵住她的手。两个人孤独地向前。顺着洋流前行并不费力,至少江漂渺还有余力可以思考,廉止哄着她穿上潜水服时跟她说过,要带她去看花。

什么样的花长在水中?她生物学得并不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两个人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廉止终于停下,又向她比手势,示意她不要走神。江漂渺有些紧张,下意识靠近他。他张开手,将她揽在怀中,一手护着她,另一手向着海中抛下了什么东西。

像是命运在面前睁开了眼睛,这一刻,海水仍沉默,只是有万千的“星辰”一瞬间绽开,无数绚烂的光漂浮而至,环绕在四周。江漂渺止住呼吸,被光芒环绕在中间,不敢动弹。她怕惊扰到这些“星星”,呆呆地看了半天,才发现廉止正在敲她的头。

隔着氧气面罩,她茫然地看向他,他将什么塞到了她的手里,示意她撒出去。江漂渺没有撒远,只在自己身前。果然,那些光又迫近了一点儿,借着彼此的映照终于看出,原来是无数发光的鱼类。

它们形状古怪,身上长满了花朵一样的发光触手,其实看起来有些恶心。江漂渺打了个哆嗦,彻底从这梦幻的场面里回过神来。当廉止带着她浮上水面,她终于问道:“那些是什么?”

“经过基因移植,将能够发光的海洋植物同鱼类一起培育出的新品种。”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可是眼睛是冰凉的,明明带着笑,却让人下意识想要离开,“喜欢吗?”

江漂渺不知道怎么了,是海风太大,还是他的笑容太寒冷,她打个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喜欢。”

“我知道你會喜欢的。你们江家人都喜欢……”

他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像是在暗示着她什么。可她听不懂,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廉大哥……”

她这样叫了,他便微微一笑,又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岁了。”

“是个大姑娘了,你父亲一定很疼爱你吧?”

“是……”

他终于发射了定位,不过三分钟,就有游艇驶来将两人从海中载起,他还在介绍:“这是鬼市新推出的项目‘月光花园,我们算是第一批游客,下次报我的名字可以打个八折。”

“我再也不想来了。”

她小声嘀咕。他听到了,故意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下次肯定报你的名字!”

她说完,又蔫蔫地坐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那片海,心底却有了惆怅。

气氛本来这样好,可是怎么就……忽然变了样子呢?

回去以后,江漂渺就生了病。

她发高烧,廉止温柔地问她:“想吃什么?”

她小声地回答:“牛奶粥……”

“你生病,确实该喝粥。”他微笑地说,“可惜我不会煮粥。”

他简直是要气死江漂渺。江漂渺没忍住,哭了起来,觉得丢人,又把脸埋在枕头里不肯出声。从他的角度看去,她哭得一起一伏,看起来可怜极了。

“哭什么?”

她不说话,半天才哽咽着说:“没哭。”

“这么大了,还爱撒娇?”

她猛地翻坐起来,瞪着他说:“我要回家了!都怪你,害得我生了病,连粥都不给我煮!”

他表示惊讶时总爱挑眉毛,可她没心情欣赏,跳下床就往外走。他并不拦她,跟在后面,直到她要下楼,才握住她的手臂说:“别往下走了。”

“为什么!”

“你没穿鞋。”

他叹口气,将她一把抱起来。她在他臂弯里挣扎,因为生病没有力气,像是只小猫在闹别扭,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挂在他身上。他纵容她的胡闹,将她放在床上,半晌,又替她把泪擦了,问她:“你想回家?”

“对!”

“江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绑架犯,你现在被绑架了?”

“你别骗人了……”她哭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如果……你真是绑架犯……我爸不会这么久……都不来找我的……”

“如果他没找到呢?”

“不会的……我的定位芯片一直在正常运转……”

他恍然大悟,却又啼笑皆非地说:“怪不得你这么有恃无恐,江小姐,我实在有些小瞧了你。”

江漂渺抽泣着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看她哭得实在太惨,替她端了杯温开水来,亲自递到她嘴边。江漂渺喝了一口,却不离开,就这么抬起眼睛望着他。廉止总算笑了,回答她:“江小姐,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廉,廉止,是你父亲江敖先生派来保护你的。”

“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你的父亲遇到了一些麻烦,如果我不说是绑架,你一定不肯同我离开……”他停顿一下,望着她,有怜悯同惋惜,可更深的,却是难以察觉的笑意,“您的父亲现在,一定焦头烂额到没有精力保护你了。”

5

江敖这个人,名声并不算太好。

他年少时家境普通,因为眼光好,拿出全部家当投资了生物工程,渐渐地才有了如今的财富。旁人对他的评价,总是离不开“狠”字。可对待独女,他却宠若珍宝,捧在掌心中,让她娇养得一点儿风霜都没见过。

可没见过风霜并不意味着傻,江漂渺能够理解,父亲一定是抽不出精力,才会把自己放到别人手里来保护。

她不再哭闹,乖乖吃药,按时上床睡觉。廉止夜里来给她测温度,看她闭着眼睛,可是眼睫毛微微颤抖,分明是没有睡着的样子。

他走过来,将手轻轻地落在她的额头上。因为吃了药,她出了薄薄一层虚汗,浸湿了额角的碎发,贴在面颊上,显出三分伶仃的可怜。她从来都是快乐的,爱笑爱闹,笑的时候将面孔高高扬起,是最骄傲天真的样子。廉止喜欢她那样的神情,让人觉得这世上总有些肆无忌惮需要被守护。

只是她注定不会永远天真的,就像是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将被毁灭。

只是这一刻,他宁愿把时光拉长,要她在一切都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仍能快乐。

“江小姐,”他轻声说,“怎么还不睡?”

她没有立刻作答,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轻声说:“我想爸爸了……”

江敖从来工作忙,可仍是把她捧在掌心。她是最幸福的小公主,却也有颗最敏锐不过的心。

“很快你就能回到他身边了。”

“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具体的江先生并没有告诉我,我只是大致知道他早年的仇家找上了门。他怕忙中出乱牵扯到你,才让我把你带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她猛地握紧了被角,眼中漾起雾气,怔怔地望着他,可怜得让人心折。

“那爸爸会有生命危险吗?”

“我不敢保证,我只是收钱做事儿。”

他说得温柔,可语气中漠不关心的冷淡非常明显。江漂渺明白他只是因为父亲的雇佣才来到自己身边,可心底仍无法自持地涌起几分失望。这失望本是无根之水,却又汹涌不绝地灌入,她咬住唇,良久,道了声谢:“廉大哥,这些日子,多谢你。”

“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而已。你的定位芯片最好也不要用了,万一被人截取了信号,很危险。”

她乖乖地点点头,要起身将芯片关闭。可他止住她,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将她重新摁回了床上。海风吹着窗上透开的一道缝隙,吹动着雪白的窗纱,笼住满天的月色同云朵,屋中的两人簇拥在一起。

他微微伏了身子,低着头凝视着她。她不安地缩入被中,小声叫他说:“廉大哥……”

“你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就能送你去见你的父亲了。”

“可我睡不着……”她犹豫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我总在胡思乱想。”

她实在精通撒娇的艺术。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只说:“要我讲故事给你听?”

他不像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可江漂渺仍旧非常期待,乖乖地让出了半边床来。他坐下,手搭在她的肩头,慢条斯理地说:“喜欢听青梅竹马的吗?还是王子复仇记?”

“青梅竹马!”

“真是个小姑娘。”他笑了,“喜欢听这样的儿女情长。”

她不服气:“儿女情长怎么了,没有爱恨,哪儿来的情仇?”

他没有和她斗嘴,像是在思考从何说起,到底也只是说:“故事的开头,男孩和女孩都还很小。他们在岛上长大,那儿四季有花,常开不败。男孩比女孩大了十岁,讨厌她是个小跟屁虫,总是故意把她甩开。可她喜欢他,总要追在后面。

“有一次,男孩又把她丢下了。她走不稳,掉入海中差点儿淹死,被救上来时,第一句话却是:‘哥哥,你别走,我一定乖……”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江漂渺追问:“后来呢?”

“后来……他们分开了,再没见过。”

这故事简直没头没尾到了极点。廉止看她一脸茫然,替她盖好被子说:“故事时间到此为止,睡吧。”

“这算什么故事……”

“有人物,有剧情,有青梅竹马,有爱恨,怎么不算个故事了?”

江漂渺实在没好意思讲,他可能确实没有讲故事的天赋。他要起身,她却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将面颊埋在他的身上说:“故事我不满意,你陪我睡觉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他笑起来,说,“小姑娘,怎么能让男人陪着睡?”

“我不小了……”

她只说这一句,自己也觉得害羞,她被江敖保护得太好,恋爱一次都没谈过。她抱着他,觉得无比满足与安心,这感觉莫名其妙,不讲道理。

可感情本来就没有理智与逻辑,是一眼注定的。哪怕心中明白,也许并不合适,可是如果事事合适才能任情感抽枝发芽,那也未免太过冷酷,同“爱”这个字简直格格不入。

她忽然停顿住了,因为自己居然想到了“爱”?

她爱他?怎么可能……可是她想不出别的字眼来替代这一刻的感觉。江漂渺闭上眼睛,不敢再多想了。他任由她抱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柔声说:“快睡吧。”

“廉大哥……”她问,“你喜欢过谁吗?”

“你觉得呢?”

“一定是有的。”

他这么好,怎么可能没有过喜欢的人?可他并没有回答,哄着她,要她睡觉。她本来毫无倦意,但是多奇怪,竟然渐渐就睡着了。

月色从云后透出来,涂亮了这一刻的世界。她伏在那里,沉沉入睡,而他凝视着她,手抬起来,轻轻地碰了碰她如乌云般的发。

像是深情,又如怀恋。

6

江漂渺醒来时,发现廉止已经不在了。

她赤着脚跑下床,刚刚拉开门,就听到有人问她:“怎么光着脚就下来了?”

她猛地顿住,旋即惊喜地道:“爸爸?!”

说话的人正是江敖,他不过四十多岁,仍旧举止儒雅,看到江漂渺,就笑道:“睡这么久,总算是醒了。”

“你怎么来了?”江漂渺实在是高兴,“廉大哥不是说,你最近抽不出手吗?”

听到“廉大哥”三个字,江敖愣了一下,却只是说:“已经处理妥当了,所以来接你回家。”

“那廉大哥呢?”

“他收了钱,就离开了。”

江敖说得轻描淡写,看江漂渺的神色分明是失望透顶,却也装作不知道,只是说等她回去以后补偿她,送她一个新的马场。江漂渺勉强笑了笑,可心里没有開心的滋味,明明要父亲来接自己的心愿达成了,她却只是在想,廉止这个人真的太坏了,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离开?

她茫然地随着江敖出门,外面直升机降落在空地上。江漂渺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觉得像是鬼屋的小别墅,在白天竟然有几分秀气的可爱。这是她和廉止住了这么久的地方,个中滋味,也唯有她自己能够明白。

江敖问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上飞机时忽然问江敖:“爸爸,你说我还能再来这里吗?”

“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晓得自己说了傻话,也就不再继续,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错过了江敖探究的神色。

等回到家里,江漂渺痛痛快快地睡了一觉。在海岛的日子就像是个梦,梦醒了一切都要回到正轨。她消失这么久,手机打开,全是姐妹团的信息,质问她去了哪里,是不是和野男人私奔了。

江漂渺倒是希望自己有个野男人,于是有气无力地说出国了,承诺说要请客吃饭。江敖对此倒是很赞同,鼓励她说:“尽情去玩儿,回来爸爸给你报销。看你最近心情不好,多去散散心。”

江漂渺没想到自己的心事这样明显,倒是有点儿扭捏:“也没有心情不好……”

“你是我女儿,我还能不知道你吗?”江敖笑道,“去玩儿吧,年轻人就是要和年轻人在一起,朝气蓬勃才好。”

江漂渺到了地方,就被姐妹们拉过去,要她自罚三杯。她酒量好,连灌三杯也面不改色,还吆喝着要玩儿大的。

她这样其实不太对劲儿,倒像是借酒消愁。闺蜜团连忙拉住她,做个眼色,要人把她架到一边去。江漂渺被人扶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我还能喝,这么点儿简直小意思……”

“你已经喝了不少了,体内的酒精含量马上要超标了。”扶她的人慢条斯理地说,“心情不好吗,喝这么多?”

这声音太熟悉,江漂渺傻愣愣地抬起头,正好撞进廉止的眼睛里。她吓一跳,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才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

“不是!”她憋了半天才说,“你这么在这大庭广众出现,不会被人追杀吗?”

他觉得好笑:“我为什么会被追杀?”

“因为……你不是说自己是逃犯?”江漂渺总算将话说出来了,又生怕伤害了廉止的自尊心,赶忙解释说,“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该小心点儿……”

廉止没想到自己当初随口的一句,她居然记住了,顿时扶额不语,半晌,才低低地笑出了声。他笑声好听,江漂渺听得心头痒痒。两个人坐在小角落里,不远处的嬉笑声似乎在千里之外,灯红酒绿的光映在他的面上,可他仍是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江漂渺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可看着他,仍然觉得快乐又伤心。他察觉到了,问她:“回来了还不开心吗?”

“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了?”

他随口回答说:“钱货两讫,我留着做什么呢?”

“你只把我当作货物?!”她几乎是一瞬间就生了气,提高了声音。那边有人看过来,她连忙又压低,“廉止,你没有良心!”

“我怎么没良心了?”他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我这不是来找你了?那时你父亲在,我不方便和你说话,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他说得有道理,可她还在不高兴。廉止失笑,专注地看着她说:“江小姐,你的包包要被抠坏了。”

她一副誓死不同他讲话的样子。他站起身,作势要走,道:“我们的时间就这么多,你是要一直赌气吗?”

“你怎么了?”她果然开口,看着他揶揄的目光,有些脸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倒真的有。”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被人追杀,危在旦夕,江小姐,你愿意帮我个小忙吗?”

7

江漂渺被绑在房间里,廉止下手绑她的时候有些犹豫,还问她:“这样会不会磨得你手腕疼?”

她细皮嫩肉,可廉止这样半跪在她面前,仰着头望她的样子好看得要命。她含羞带怯地说:“没关系,别耽误了你的事儿。”

廉止要她帮忙的事儿说来也简单,他说有样东西落在了追兵手里,需要绑了她吸引对方注意力,他藏在一边,趁人不备出来抢走就行。

这种事儿听着就危险,可是江漂渺不知怎么的就胆大包天地拍着自己平坦的小胸脯答应了下来。等廉止真的将她绑好了,她才反应过来,觉得怕,却又不好意思说,便小声问廉止:“追兵什么时候来呀?”

“很快。”

廉止没有起身,半跪在那里,看到她鞋尖上沾了一点儿灰尘,抽出纸巾,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干净了。从江漂渺的方向看去,他乌黑的发间分开一道发线,江漂渺手痒,想要摸一摸他的发,可是被绑住了,只好作罢,问他:“等会儿事情处理好了,我能不能……摸一摸你的头呀?”

男人的头一般不给人摸的,可他答应下来:“好啊。”

下一刻,他把头套戴在了她的头上,叮嘱她:“别出声,乖乖地坐着,我保证你不会有危险的。”

江漂渺点头,嘴里也被堵上,发不出声音,听着他的足音走远了,再听不到。世界安静下来,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掌心里出了汗,没来由觉得慌乱。有人的脚步声响起来,慌张急促地向着她的方向走来。江漂渺有些害怕,下意识瑟缩着,想要缩到廉止怀中告诉他,自己怕得要命。

一声枪响,是廉止走出来,彬彬有礼地说:“站在那里不要动。”

来人果然停住,急促地问他:“你想要做什么?!”

这声音熟悉到哪怕闭上眼睛也认得出来,江漂渺在头套下瞪大眼睛,苦于无法发声,听着江敖沙哑着声音问:“廉止,你绑架了我的女儿,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先生这话说得很可笑,什么叫作‘你的女儿。”廉止笑了起来,说,“难道养了十几年,你就忘了,漂渺究竟姓什么?”

江敖沉默。可廉止还在说:“十七年前,你从邱家手中夺走了一份关键性的生物工程文件,偷偷地卖给了对手,邱氏夫妇因此破产,避居到一个岛上。可你偏要赶尽杀绝,制造了火灾,将他们烧死,又带走了他们的独女自己抚养。”

江漂渺的心跳得很快,像是每一刻都将要死去。她不明白廉止究竟在说什么,可因为廉止的话,脑海中像是浮现出了许多零碎的画面,像是大浪淘沙,汹涌着翻滚出来。

她那时一定年纪很小,被人牵着手站在山坡上。远方,火光闪起来,有人抱起她向远处跑去,她怕得哭出来,抱住那人的脖子,看到那人漂亮的眼睛里也含着泪光……

那人……那人竟然是十几岁时的廉止!

她想要发出声音,可是只能呜呜咽咽。江敖终于开口,声音一瞬间老了许多:“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儿。午夜梦回我总在想,若是能够回去,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漂渺是无辜的。你当年被邱夫人带在身边,被她当作亲生孩子一样看待,漂渺小时叫你‘廉大哥,你能不能放过她……”

“如果她能替自己的父母報仇,也算是尽了孝道。”

江漂渺不知道江敖是什么神情,只是听到重重一声,应当是江敖跪在了地上:“放过漂渺……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那时将漂渺绑架走,却没有伤害她,还告诉她自己来是为了保护她的,不就是因为下不了手吗?”

初见时的车上,廉止确实是将江漂渺绑架了,后来说要保护她,也只是因为不想要她厌恶自己。他顿了顿,旋即又笑道:“我那时绑架漂渺,是为了引出你。可你太谨慎,我找不到机会,所以把漂渺还给了你,如今终于成功将你引来了。

“我确实喜欢漂渺,从小就喜欢,如果不是你,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也许如今已经结婚了。只是邱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不为他们报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你究竟想怎么样?”

一把枪被丢到江敖脚下,廉止微笑着说:“一把枪,一颗子弹,你可以选择杀了漂渺,也可以选择自杀。江先生,你是要继续这样没有心肝地活着,还是为了当年的过错死去,你自己选择吧。”

屋中陷入长长久久的安静,每个人都听得到彼此的喘息声。江漂渺目眦欲裂,绝望地想要制止江敖,她的爸爸……养她数十年的爸爸……就算廉止说那是她的杀父仇人,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又怎么会是假的?!

江敖慢慢地弯下腰去,将枪捡了起来。他最后望了江漂渺一眼,将枪口指向了太阳穴。枪声终究响了起来,江敖重重地摔在地上,硝烟的气息中,廉止走来,将头套从江漂渺头上摘下。头套下的她,哭得满脸是泪,咬着牙不肯出声,就那样绝望地看着他。

“漂渺……”到了这种时候,什么宽宥过往都显得可笑,他们对视,不仅回不去一天之前的那种快乐,甚至连很久很久之前,两小无猜的过往都荡然无存了。廉止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送你回去吧,或者,我给你一把枪,你杀了我?”

“廉止!你为什么要用我威胁爸爸!”

她终于开口。天真的小姑娘不再快乐,他如同将她从玻璃花房中拖了出来,要酷烈的日光晒着她,要她再也没有了家。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最痛苦不过。”他缓缓地说,“他不会杀你,他会心甘情愿去死……如果他想对你出手,我会亲自杀了他。飘渺,从始至终,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

可这一切,又能怪谁呢?

她的親生父母早就已经去世了……而她当作亲生父亲一样爱着的养父,也选择了自杀……

爱短情长,说是一切都苍白,可这一生,又这样漫长。

她该怎么办?爱他吗,做不到;恨他吗?可他明明是在为她的父母报仇……

她颤抖,牙关互相磕碰,响起细碎的声音。廉止替她解开绳子,她跌跌撞撞扑到江敖身边。她被江敖带走时还太小,小到记不住亲生父母的样子。可江敖从小养着她,将她捧在掌心,从牙牙学语到风华正茂……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该感激廉止,还是该……恨他?

她将那把枪捡了起来,颤抖着瞄准了心脏。

“廉止……”她说,“你让我怎么办?”

扳机扣下,可是没有子弹,他说只有一颗,就真的只有一颗。江漂渺坐在那里,终于放声大哭。廉止站在一边,想要碰她,到底收回手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得可笑,他说:“漂渺……”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勉强笑了一下。

记忆飘得很远很远,将快乐拉长了,拉过数十年的光阴。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给不了她亲生的父母,又将她仅有的养父夺走。他做着正确的事儿,却不能再拥抱她。

如果一切能重来……

他想要保护好她,要她快乐,要她天真。

他的漂渺啊……他想,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