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姜春红是山东省淄博市的一位手工皮影传人，因为自小有严重肾病，担心将来难生育，她便将皮影视为生命，对爱情与婚姻不存指望。一位叫许恒的男人打开了她的心扉，让她心甘情愿地当了他的女友。可两个月后，姜春红得知许恒身染重症。她并没有让自己活成大义的女人，而是设计了与男友的分手。

姜春红能如愿吗？她与许恒之后又有怎样的经历？2017年8月，她向本刊特约记者讲述了她生命中的这段经历——

绝症女孩的纠结：深渊在前担不起“大义”

2016年元旦还有两天到来，天气异常寒冷。山东省淄博市的姜春红独自走在路上，医生的话一字一字异常清晰地回响在她脑海里——

“肝硬化，有积水，病情不可逆转，很快將会演变成肝癌。需要赶紧治疗，费用40万左右。”患病的是她的男友许恒。姜春红与许恒相识于一场误会。2014年农历小年，姜春红像以前一样，早上6点就爬起来打开电脑，准备给自己的皮影淘宝店编辑一条停业休息的通知，却意外收到一位客人的“退货申请”：“发的是陈年旧货，掉色严重。差评不谢。”看到这个顾客的名字和买的货物，姜春红的肺都要气炸了。

1991年出生的姜春红是山东省淄博市人，四代都是做皮影的匠人，家中至今还保留着皮影作坊，是当地唯一一个还从事专业手工皮影的店铺。虽然买皮影的人越来越少，但姜春红痴迷于皮影，她记得爸爸曾告诉她“绝不能放弃老祖宗留下来的根本”。12岁那年，姜春红查出患有遗传性肾病，将来恐难生育，她断断续续服用激素，身材忽胖忽瘦，也让她的三段感情无疾而终。因为父亲年岁渐老，身体越来越差，身为独女的姜春红从安徽师范大学毕业后，就回老家帮爸爸打理家族产业，还开了一家网店出售皮影工艺品。

不久前，姜春红的淘宝店收到客人“私人定制”的订单，想做一对昆曲《牡丹亭》中杜丽娘和柳梦梅形象的皮影，送给昆山的外婆做新年礼物。这样的皮影他们从没做过，但想到能把北方的皮影带到南方，姜春红便接下了这单生意。她和爸爸连夜赶工，终于赶在春节前发货了。没想到客人竟不满意。

从订单上看，这个济南的买家叫许恒，他认为皮影色差明显，没有店铺里其他皮影那么色泽艳丽。姜春红解释，因为知道他要送给昆山的外婆，所以特意在颜料中加了灰色降低纯度，体现出江南的素色古朴。但许恒根本不信。因为快递已经停运，他直言：“货我不退了，但是也不敢把这个送给外婆，算我倒霉。”这句话激怒了姜春红，她告诉许恒，尽管把皮影送给外婆，如果外婆有丝毫不喜欢，无论过去多少天，她都愿意接受退货。“好，到时候可别赖账。”两个人杠了起来，不欢而散。

初八那天开工，姜春红一打开后台，许恒的十几条留言就弹了出来。“老人家果然喜欢，说是淡雅质朴”“非常抱歉，请回复我，我要真诚向你道歉”。姜春红“噗嗤”笑了出来，回复许恒说：“这可是流传了100多年的审美。”就这么不打不相识，姜春红与许恒从皮影聊到家常，从阿里旺旺聊到微信，姜春红渐渐知道，许恒是济南人，比自己大4岁，是个房地产监理，平时爱好研究皮影，也收藏了不少皮影的形象。

2015年“五一”前夕，许恒问姜春红是否需要一个义工，姜春红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几个月的聊天下来，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油然而生。许恒多次提出想和她见面，但被姜春红屡次拒绝，已感知自己对许恒有心动的她不想再体验一次注定的落差。

不想，“五一”当天，姜春红意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许恒竟到了淄博车站，问她如何到她的皮影店！姜春红非常意外，又有点淡淡的感动，到车站接许恒到家里，对父母称他是皮影爱好者。那几天，许恒虚心向姜春红父母请教皮影知识，搭手姜家父女做皮影，还与姜春红分析探讨如何发扬皮影的价值，两人交谈甚欢，相知的感觉从网上走进现实里发酵着。

回到济南一个月后，许恒拖着大包小包再次来到淄博见姜春红。一见面，他就告诉姜春红：他在淄博找到了新的工作，同时，他递给姜春红一张存折，让姜春红修缮他们家作为作坊的偏房。姜春红这才想到父亲有次无意中提过借钱修作坊无果的事情，没想到被许恒听到心里去了。她打开存折一看，竟有13万元，愣住了，说什么也不肯收。但许恒说：“10多万，救活100多年的审美，值了。”姜春红只得收下钱，但承诺一定会尽快还给他。不想，许恒却说：“谢谢你还没男友，给我这个和你共同承担的机会。”说这话时，满眼热切地看着她。姜春红没说什么，但许恒这份沉甸甸的支持和在意让她紧闭的心门慢慢开启。

国庆节，许恒特意请姜春红吃饭，恳请她做他的女友。许恒的真诚让姜春红生出一股豪气：人生在世，痛痛快快爱一场又有何惧？她点头答应了。在浪漫的夜晚，她没有将自己的病告诉许恒，想找合适的机会，一直拖了2个多月……

2015年底，许恒总是觉得身体不适，面色发暗，有时稍微运动都觉得劳累，姜春红催促他到医院做了检查。第四天，许恒出差，让她帮忙去医院打印报告。姜春红拿了条码，打了报告，然后找到医生问情况。医生指着报告单，告诉姜春红那个让她崩溃的病情。

姜春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那个晚上，她彻底失眠：许恒的病需要亲人极大的金钱、精力的付出，而她，不管是金钱、精力还是身体，都是那么不济，而且，自小身体不好的姜春红最怕与病痛撕扯、更怕付出所有努力，依旧被病痛打败的无望。更何况，她的心力不可能兼顾好皮影与许恒……这样反复权衡后，姜春红决定趁现在感情才萌芽，果断与许恒分手，避免自己再坠深渊。

设计分手逃之夭夭：迟到的省悟与愧疚一样深重

拿定主意，姜春红把检查结果藏到家里。许恒出差回来，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他：“身体没问题，多补充点营养就行！”许恒没有怀疑。凭着这份信任，姜春红将病情很轻易地瞒过了许恒。他的信任让姜春红羞愧得恨不能将他的病情脱口而出。

为了不耽误许恒的病情，姜春红开始对许恒冷脸相向，找借口逼他分手。但许恒一直宽容她。

一周后，许恒告诉姜春红：大学同学刘颖来济南出差，想要顺道来淄博见个面。一听名字，姜春红就猜到是个女的，几乎是电光火石般，姜春红脑海立马跳出一个念头：何不借题发挥跟许恒分手！姜春红让他放心接待同学，自己会照顾自己。endprint

2016年1月8日，许恒告诉姜春红，同学刘颖来到淄博，他晚上不回来吃饭。姜春红忙约闺蜜黄雨欣晚上吃饭。然后，下午早早来到许恒的单位外等候，见他下班出来后，姜春红又打的跟随他来到一家宾馆前。不一会儿，姜春红见许恒真带着一个女的出来，在宾馆附近一家海鲜店吃饭。姜春红的心开始狂跳，她忙打电话让黄雨欣来海鲜店……

如她所愿，她俩与许恒和刘颖“不期而遇”了，许恒有些意外，在他还没开口前，姜春红说了一句“你们慢慢吃”，拉着黄雨欣离开。晚上，等许恒与她电话时，她怒声质问他与刘颖是什么关系，为何举止如此亲密。许恒一再强调两人就是同学。姜春红却小题大做，说怎么也不能相信，坚决提出分手，把他拉入黑名单，索性离开老家，到河北的姨妈那里游玩了一个月。

当姜春红回来的时候，许恒不见了，他的同事说他辞职了。姜春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病重的许恒终于与自己无关了！姜春红借了13万元高利贷，打到许恒的银行卡上，算是与他彻底了断。

想到许恒的病已经耽误了半月，姜春红对他开始担心起来：我是不是太缺德？分手加重了他的病情没有？我是不是该把那个检查结果直接告诉他？但她担心被识破，还是选择了沉默。

她将当初给许恒外婆做的皮影技术进行了改善，生产出一种颜色更深沉、雅致的改良皮影，参加了国家的民间艺术展，获得极高赞誉。姜春红心里隐隐生起一个意愿：如果能有大批销售渠道，或许她可以赚到钱、可以帮一把许恒。

2016年10月9日，姜春红驾车外出，行驶至山东省日照市时，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车辆，操作失误，竟连人带车翻到3米深的堰下，当即人事不省！十分钟后，她被过往的司机发现，送到医院抢救。姜春红保住了生命，但双侧大腿骨干骨、右腿膝关节均被挤成粉碎性骨折，更可怕的是，左肾挫伤。这对于原本就有严重肾病的姜春红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不得不靠透析维持生命。这次意外停下了姜春红一直极力奔跑的步伐，躺在病床上反思人生，面对内心时，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她绝不能带着对许恒的愧疚离世。

这个想法令姜春红无法再漠视。她开始一边治病一边寻找许恒，只是他从前用的手机号都已停机，QQ空间一直没有更新，她的留言也没有一条回复。姜春红心里漫上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知道分手后许恒工作的地方，也没去过许恒的家。直到2017年3月，姜春红从许恒QQ空间的留言板上看到一条最近的留言：“加油，为了自己活下去。”

姜春红赶紧加那个人为好友，一联系才知道，竟是刘颖。刘颖讲述了许恒跟她分手后的情景——

与姜春红分手后，许恒精神十分不好，就请了长假回济南休息。因为姜春红态度激烈，他希望等一段时间，再找她解释。没想到，时间才过半个月时，他就晕倒在家，是肝硬化，而且很严重。得知情况的刘颖一直想出面和姜春红解释，但许恒不愿意，他说既然身体不行了，即使有可能复合，也不能去拖累对方。病情严重的时候，他总是说：这辈子真切地爱过这么一个人，也值了，现在就让她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吧……

刘颖一直以为是自己当年的出现导致了他们分手，不住地跟姜春红解释：那天他们真的只是普通寒暄。姜春红几乎是流着泪听完一切，许恒在得知病情还想着不要连累自己，姜春红醒悟：她知道她辜负的，是怎样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而她失去的，又是怎样一段情深！

逃跑女友隐身相助：我用余生来坚守

姜春红请求刘颖带她去见许恒，远在杭州的刘颖答应了。3月14日，刘颖来到济南，而姜春红在妈妈的陪伴下，也来到济南与刘颖会合，然后在刘颖的带领下，来到济南市许恒的父母家中。

许恒开门的刹那，姜春红被眼前这个人惊呆了，才一年的光景，178cm的许恒已经从当初的67公斤瘦到不足50公斤，而看到眼前的姜春红竟坐在轮椅上，许恒也皱着眉说不出话。姜春红挣扎着从轮椅上滑了下来，在所有人的惊讶中，说出了她当年分手的真相，哭着说：“是我耽误了你。”

连妈妈也没有想到女儿分手的原因竟是这样，一直为此事愧疚的刘颖更是震怒不已，说：“早知道你这么无耻，我不会带你来见他的。”许恒也失望得闭上眼睛。“许恒，以前是我糊涂，现在我可能时日无多，就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吧。”但许恒失望地转过身，要姜春红立刻离开，对她的病根本不闻不问。

被许恒拒绝在意料之中，但姜春红不想余生在未了的遗憾中度过。为了救许恒，姜春红不顾身体的情况，以惊人的毅力，扩大皮影生产量。

2017年4月下旬，姜春红去义乌参加一个小商品会议，看到巨幅的剪纸时，她突发灵感：数千年来，皮影都是创作人物，如果像剪纸一样，做成各种主题，受众岂不是广泛许多！回到山东后，姜春红开始研究各种剪纸的造型，历时半个多月设计出一个直径1.5米的《八仙过海》皮影图纸，再次来到义乌。结果，这幅图很快被一个德国商人看中，当即出价2万元买了下来。

看到了商机的姜春红十分激动，她给家里经营的皮影来了个大换血，设计出新的款式，有些还配上时下的流行话和自己的感悟。她一些发自内心的感悟，被买家笑称赋予了皮影“灵魂”。

这年5月20日，刘颖的QQ日志上出现了一篇文章：“为老同学的生命众筹20万，他是一个大善的人，命不该绝。”文章附上了许恒的病历，以及他与母亲配型成功的诊断。姜春红忙给刘颖的账号汇去了8.8万元手术费用。

刘颖的QQ每天更新着许恒的筹款情况，让姜春红欣慰的是，5天后，20万元已经凑齐。刘颖高兴地感谢所有伸出援手的朋友，并告诉他们喜讯：许恒与母亲的移植手术于6月3日在齐鲁医院进行。

许恒的手术非常成功。29天后，刘颖告诉姜春红：许恒顺利出院。姜春红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独自喜极而泣。

许恒出院后，刘颖才在网上告诉他这段时间以来，姜春红对他的资助，希望他能原谅她。许恒淡然笑道：“一切美好已经过去，原谅不原谅都没有意义。”刘颖一声叹息，发来姜春红的皮影店的网址，让他看后再做结论——

许恒好奇地打开，发现姜春红写了一个暖心的故事：“自你走后，每一枚新的杜丽娘都是初识的幻影”“肾衰竭的女孩遇到肝硬化的男孩，有情者有长天，无情者，归天”“我曾做过两次匿名者，一次为了甩开你，一次为了救你”。许恒双手颤抖，卡片上的每一款介绍，似乎都在表露姜春红的心思，可是“肾衰竭女孩”是怎么回事？许恒疑惑了，隐隐也有些担心，问刘颖，她也说不知道！

而在许恒病好了后，姜春红就没有再联系他，安心于皮影的创作和改革中。不想，7月22日下午，从淄博人民医院刚走出透析室的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许恒。她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定眼再看：真的是许恒。姜春红泪如雨下。

原来，为了解开疑惑，许恒时隔一年再来到姜春红家，敲门却没人回应。许恒拨打了姜春红的電话，是她妈妈接的，听到许恒的声音，对方就抽泣起来，“春红在医院做透析，你来看看她吧。”许恒这才来到医院，而姜春红的妈妈已经将她不要命一样给许恒赚钱的事情告诉了他。许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一刻，泪花飞溅。

许恒坚持要留在淄博陪伴姜春红，他从姜家父母处，得知了姜春红对自己付出的更多细节，忍不住责备她：“你真是个傻子，既然走了，何必又要回来。”看到作坊里，姜春红设计的一张张图纸，阿里旺旺上与客人的每一单聊天，他对这个女孩再也气不起来，只有满满的心疼。

或许是因为解除心魔，也许是许恒的陪伴，姜春红的气色竟一天天好起来。以前，她总是想了却了这桩心事就可以安心，但现在她好想活得好好的，因为自己每过一天，许恒就在身边一天。

几天后，许恒陪姜春红检查腿伤，她的骨骼愈合得非常好。走出诊室，姜春红情不自禁地问：“许恒，我还是喜欢你，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面对这份炽烈的表白，许恒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这些天，他早已明白姜春红过去和现在的病情，也理解了她当时临阵脱逃的心情。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的他，明白姜春红最初的挣扎。

那天，许恒与姜春红一起回到济南，带着许恒的户口本回到淄博领证。许恒一边照顾女友，一边操持姜家的皮影生意。看着许恒在皮影坊劳作的时候，姜春红就会忘记病痛，无比开心：她生命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在她身边，而且融合得这么美妙！

编辑/谈琳endprint